郝静在员工餐厅吃了午饭，走的时候，想了想，替梁东彦打了一份饭，配了一荤一素两个菜。刚进住院部大楼，护士处一个小护士就拉住她，遇到救世主似地，“郝姐，你快去看看！昨晚抽了800那个人在病房里闹得不行！吵着要出去。”
郝静一听，立刻加快步速跟护士到病房。住院部本来就安静，梁东彦那间一乱，立马就引来了各方注意。郝静好不容易挤进去，打开门又把门关上。梁东彦还是一脸煞白，眼神阴郁，比起昨晚一身是血的样子，更让人感到背脊发冷。看到郝静，他反倒冷静下来，声音从喉咙里挤出来，问，“怎么样？”
昨晚梁东彦抽完血不久，人就倒了。他最后的记忆，停在那800cc血被送进急救室的时候，之后顾清扬怎么样了，他不知道。好像又回到那天的手术台上，她躺在洁白的床单上，看起来就像在睡觉。安安稳稳的，呼吸浅浅。他却知道不是。他知道那平稳的宁静预示着什么可怕的事情。检测仪上心电图哔哔着预警，他握刀的手在橡胶手套里被汗水粘湿。但那种折磨，比起现在这样一无所知来，好得多。
郝静皱了皱眉，梁东彦死水一般的眼睛让她也止不住心慌。她不知道她怎么样了。朱医生说要观察。要等。
郝静极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向钳着梁东彦的医护们道，“大家都出去吧。”在场的有几位知道这位病人是跟郝静一起来医院的，听郝静这样说，先相互看看，一脸不放心。郝静又道，“我来就好。”
有几位来帮忙的医生本来就是来查房的，这里突然出了事，才就近过来帮忙。现在郝静把事情揽下来，又有眼尖地看出郝静同这犯疯耍赖的病人关系匪浅，也不好意思再把梁东彦当疯子一样制住，松了手。没有了束缚，梁东彦也没有什么出格的动作，只定定站着。他们也都离开病房，各干各事。郝静过去把门关好，反锁上。梁东彦依旧像刚才那样杵在房间中央。郝静绕过他，把手里的饭放到桌上。开了盖。刚刚拿餐盒的时候不小心倾了一下，菜汁沾在盖子上，流了她满手都是。她一时找不到东西擦，僵持片刻，举着手掌转过身，看了梁东彦一眼，又垂下眸子，“吃饭吧。好点我们去看清扬。”
梁东彦面上一松，已经迫不及待踏出脚步，边往门走边说，“我去看她。”
“你别添乱了好不好！”
梁东彦停下脚步看她，身形不稳，晃了一下。压抑了许久的怒气轰然爆发。“我添乱？！要不是你死活不让叫驻店医师，连救护车也不让叫，清扬能像现在这样？！签字也拦着我！口口声声说清扬是你好朋友！她命悬一线，你还有心情考虑要负什么责任？”
梁东彦发狂般看着她。眼前交替着的是顾清拖着长长的血痕蜷卧在昏暗的杂物间的情景。原本清泠的水绿色长裙皱巴巴地压在身下。他抱着她的时候，她脸上，胳膊上，触目惊心的红痕。谁能够那么残忍，才下得了狠心那样对她？他记起那段音频，那个令人厌恶的声音。那个叫庄严的老男人。那个在沁园春慈善酒会上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人是要多么无脸无皮，才能够在做了那样无耻下流的事情后，还那样趾高气扬！
梁东彦忘不了那段录音，更忘不了那段录音下面附着话：威胁？你敢爆出去吗？不要脸。走着瞧。
他紧抿着唇，苍白地勾勒出浅淡的唇线。
郝静被他指着鼻子谴责，却没有恼怒，似乎对自己刚才的话有点后悔。她微微低了低头，“我知道你心里着急。但是，东彦，如果你真的喜欢清扬，就该按她的方式去处理事情。”
梁东彦一愣。如果是清扬来做决定，也会跟郝静有一样的结果吧。
郝静转过身弯腰打开床边的小柜子，拿出纸巾将手上的汤水擦了擦。“你先吃饭，我找医生安排一下。看看现在能不能探视。”
“能不能？”梁东彦咀嚼着郝静的话，才发现不对劲。
郝静不去看他，“清扬在重症监护室。昨天的急救很成功，可……，我们需要再观察。而且，清扬也需要不短的时间来恢复。”
梁东彦默了一下，有些自责地跟郝静道歉，“刚刚不好意思。”
“我知道你只是太担心。”郝静不想深究。其实她自己，何尝不想找一个人发泄，把所有悲伤的重压吼出来，把全部的害怕骂出来。但是，在签离婚协议时都可以忍着泪安静写完名字的她，怎么能够那样？如果没有那条响起在空旷停车场的短信铃声，如果东彦关车门时没有听到那个略有熟悉的声音，如果没有散落在地的手包和外套，她不敢想，不敢想……
郝静定了定神，压下心中的恐惧，“东彦，马上你就要接任副院的位子，万事小心。慈英虽然口碑好，在圈子里却树敌不少。现在又用资金进来搞院建，一些惠民项目计划实行，盯着的人不少，都想看笑话，挑毛病。昨天晚上，我不让你签字，也是不想……”郝静欲言又止。
慈英医院因为背后有财阀支持，员工福利好，就是初级护士，基本工资也有3500多，加上奖金之类，一月能拿到的，跟B市其它医院的护士长差不多。慈英也有别的医院没有的规定，白纸黑字地写在员工守则上。比如，第一项就是，任何个人、团体，禁止向患者推荐、兜售任何不必要的治疗方案及药品。其实从业内传统来讲，这算是坏人财路。也还真有不怕的，跟药品公司联合，唬着患者用这药那药。一个小感冒，硬是给拖了一个星期。拖成支气管炎。那次事件，上面连卫生部的人都找来了，把所有灰色交易查了个清清楚楚。涉事的医生护士全部撤职，主要人员还光荣地占了全国十几家报刊杂志大量的版面好几个月。赔了夫人又折兵。之后也没有人敢以身犯险。慈英口碑做成这样，有人信，也有人觉得是作秀。还是有人慕名而来。以前因为服务对象多是明星大腕，政要豪商，保密要求，安全工作严格，诊费也不容小觑。别家医院倒还能视而不见。现在慈英要做平民医疗，各大医院暗地里早就沆瀣一气，携手共抗了。梁东彦是慈英未来的副院。郝静怕，怕顾清扬如果撑不过去，梁东彦怎么能从那么多双不怀好意的眼睛里平安逃脱，而慈英又如何在四面楚歌中安然无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