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得不实话实说,其实整个庭审过程我一直心不在焉,我的眼睛始终紧紧地依附在父亲身上,看着他的表情,那是由来已久的冷峻和心平气和式的满不在乎。
法庭之上他们为了一个又一个蚂蚁大小的证据争论得喋喋不休,我几乎听不懂,甚至有一阵子我以为我们彻底输了,一分钟之后又觉得阿尔弗雷德的智囊团必败。我想我早就该选修法学的,在这里我就像个傻子一样。
陪审团并没有问我关于父亲的性格问题,没有人在乎他过去十四年经历的一点一滴。他的生活一团糟,我想这时他的心里平静的就像春天时的瓦尔登湖面,谁知道呢,但是我还是能感觉到他的想法。如果说星期四的这个早晨他有过紧张感或者你看到他的哪一只手哆嗦了一下,那也一定是因为他担心我——担心他正在看他出丑的儿子面子上不好受、担心我对他的那种担心……
最后我的注意力就像大梦之后的懵然初醒,只听到主审法官在重重的一声锤击之后困倦的一句:因此,对于弗兰克·雷杀人一案今天暂且休庭,择日再审!
“这是阴谋!让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见鬼去吧!你们的公平在哪里?这些讼词可真让我们脚下的这片土地蒙羞啊,我亲爱的法官大人!”曼尼叔叔在锤声落定之后举起手中所有的纸张狠狠抛了出去。他大声叫嚷着,可是并没有人理他,审判席上的所有人都撤了出去。
我茫然地坐在旁听席上,阿尔弗雷德的家人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嘴角露出的微笑狡黠得就像那个对魔戒志在必得的恶心的“咕噜”一样。
曼尼叔叔走到我身边,他垂头丧气,头顶为数不多的几根头发因为愤怒几乎都竖起来了。
“对不起,孩子。”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其实我一直在走神,谁赢了?”
“没有谁赢了,如果你一定要分出个胜负的话,我们今天是最大的输家!我怀疑……他们买通了证人。”
就在曼尼叔叔刚刚尽量小声地说完他的疑虑之后,一只大手意外地拍在他的肩膀上,他猝不及防地回头去看,然后颇感诧异地说出一句话:“利特尔检察官?”
“大卫·曼尼?”利特尔穿着笔挺的风衣,他脸上带着奇怪的微笑,我不确定那是不是一种嘲笑,“加利福尼亚大学法学院的优等生,一张锋利如刀的嘴,在学校时就为自己所在的棒球队打赢过一场小官司,我在报纸上还拜读过您关于放宽证人保护政策的文章,作为您的仰慕者,我还不得不说一句——您还真是不简单!”
“承蒙您的夸奖,不过这听起来让我觉得面红耳赤。”
“大可不必,曼尼先生,我想说你今天的辩护精彩极了,不过你说到公平,我觉得如果让杀人凶手大摇大摆地走出监狱坐在街上的酒馆里喝着杜松子酒,那这就有失公平了!我们得让犯错误的人得到应有的报应不是吗?”
“那么你觉得应该怎么样?”
“放弃可笑的保释念头,忘了什么缓刑吧,如果再让我听到你那些毫无根据的说辞,我真得考虑再给弗兰克·雷加上几十年的监禁,看看下个世纪当他的子孙们也垂垂老矣地走进监狱时他还能不能活蹦乱跳。”
“你知道吗,他的妻子刚刚为这个国家牺牲了生命,而你却小人得志地在企图制造更多的悲剧!”曼尼叔叔气急败坏地怒视着检察官的双眼。他提到母亲的时候我的心里又跟着为之一震。
“我不这样认为,我觉得这是喜剧,让他们都去另一边团聚这样不是皆大欢喜吗?还有,我们每个人都在为这个国家牺牲着!”
“您牺牲了您卑贱的尊严和下作的正义感吧?利特尔检察官!”
我看到利特尔被彻底激怒了,他板着脸,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他把嘴凑到曼尼的耳朵旁边,咬着牙把挤出无比清晰的一句话:“很想打开那老头的手铐吧?那就试试看!”
说完,利特尔头也不回地走出大厅。
“我可以把这看作一种威胁吗?伟大的美利坚合众国的检察官先生?”曼尼叔叔望着利特尔的背影喊道。
那个穿着名贵风衣的男人回过头没有说一句话,他脸上那奇怪的微笑逐渐扭曲成十分清楚的嘲笑。
回到家里,曼尼在客厅里一边踱步一边咆哮着。
“我早就应该知道是这样的,多么可恶的行径啊!他们几乎收买了每一个有用的目击证人,所有的证词都偏袒向阿尔弗雷德家族,他们甚至收买了检察官!早就听说他们家族势力庞大,原来是这样的一群乌合之众,地方法院都被他们玩弄于股掌之上,太可怕了,天啊,我们完了!”
所有人都沮丧地低下头默不作声。
我还没有从母亲去世的阴影中走出来,可是我必须强忍着一阵阵的剧痛重新站起来,我不知道自己该振作给谁看。
可是我又该懦弱给谁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