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骑着斯威夫特在马场跑了好几圈,被拴太久了,它尽情地撒欢,像个马戏团训练出来的狒狒,动作潇洒地上蹿下跳。我在它的背上尖叫着,“来吧,斯威夫特,再快点!再快点!”在我的鼓励下,它愈发神勇起来,四蹄如飞,腾起阵阵烟尘。
“我的天啊!”我们从那个肥胖的马夫身边掠过,他的帽子被斯威夫特带起的风吹落到一边去了。
“好小子!就这样跑!这才是你!”
把斯威夫特牵回到马厩里的时候,它仍在意犹未尽地用前蹄在地面上来回踢腾着,并兴奋地打上几声响鼻,像个搔首弄姿的嬉皮士把额前的鬃毛甩来甩去。“知道了,知道了,我知道你很帅!”我拍拍它的脖颈。
“它确实很帅!”是罗宾森的声音,他倚在马厩的栏杆上,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迪克兰,我……我一直好奇,你缘何总是低调得像个腼腆的女孩子,我是说……你话很少,给我感觉没那么活力四射。”
“真的吗?我……呵呵……我还真没察觉到,”我安顿好斯威夫特,谢过了胖马夫,就和罗宾森在马场的草坪上漫步,“你知道我身上发生的那些事,就像有什么东西始终噎在嗓子眼里,这就如同一个溺水的人,猛灌一口之后,就一声也叫不出来了。”
罗宾森不说话,兀自低着头向前踱步,好像一种声音和他心里的另一种声音产生了共鸣,在一瞬间的共振之后所有的杂音就都消散了。我知道他是有事对我说的,就试探性地问了一句,罗宾森并没有那么可怕,虽然他脸上始终带着让人乍一见感到可畏的阴郁表情——冷冰冰没有一丝温和气息,但是他总归是个正派善良的汉子。但是正是这种一天二十四小时都没有变化的神情,让你无法分辨出他什么时候心情愉快,什么时候心情很糟,而且我对他还不是十分了解,就尽量在他有心事时说话小心翼翼一些为好。
“迪克兰,我在冒险,”他依旧低着头说话,“我是在拿你冒险,弗兰克这次下了血本。”
他在说飞行大赛的事。“沃尔特,”我很不习惯直接称呼罗宾森的名字,“要不然算了吧,我当时感觉都像做梦似的。”
要说比赛,我这辈子唯一参加过的一次比赛就是高中时的橄榄球赛,当然那也是有风险的,我险些被一个家伙撞断了腕骨。但是飞行比赛——这让我觉得自己是异想天开,就像刚睡醒的乞丐看见自己身边放着一包甜甜圈,那种满足感估计也就是当时的三分钟。
“如果你是我的孩子,你答应过的事现在突然反悔的话,你觉得我会高兴吗?”罗宾森直视着我的眼睛。
“你说错了,先生,”我反驳道,“那是你答应的,我都没来得及作出反应。”
“你是在怪罪我吗?”罗宾森有点生气。
我突然觉得那样说话是个错误,自己等于把这件事的责任推得一干二净。“先生,你给我点时间,我不希望所有的事都发生得那么突然。”我觉得自己还没有准备好,我还没走出那团弥漫着太多不幸的混沌。
“迪克兰,也许我这么说话有点不礼貌,但是我还是要说,”罗宾森点燃一支烟,咳嗽了几声,“如果你没想好,当时就该站在弗兰克面前说出来,我们拿着弗兰克的钱和时间在涉足一场赌局,也许你退出弗兰克会举起双手称赞,两天——两天后告诉我你的决定!”
“你知道吗,这太奇怪了,我连汽车驾驶证都费了不少功夫,我只不过在那些模拟飞行论坛上小试牛刀而已,你就真的觉得我能成什么大气候?”
“看着我,”罗宾森从手中拿出一枚硬币,“看着我手中的这枚硬币,在它被抛起来再重新落回到我手心里这个过程中,闪过你脑中的第一个念头就是答案。”
罗宾森挥动着手指,把那枚闪闪发光的硬币置于拇指之上,我集中精神几乎把自己的灵魂都附在硬币上。“叮”的一声,硬币翻滚着被抛向上方。
现在,迪克兰,告诉我你的梦想是什么?
罗宾森的声音格外淡漠,我耳边只有硬币摩擦着空气发出的“嗡嗡”声,这时大脑里是一片空白,如同要放映一场电影却找不到胶片一样。
这一瞬间我也在问自己,一路走来,你的梦想到底是什么?我不是在选择,不是在犹豫,更不是在举棋不定。
而是在寻找。
又是“叮”的一声,罗宾森诧异的目光正落在我攥紧的拳头上——我伸出手接回了那枚落下的硬币。
“我想飞!”
硬币停留在空中的这短暂的时间里,钻入我脑中的第一个念头——也是唯一一个念头就是成为飞行员。此刻,我确信无疑。我额角渗出汗水,呼吸和眨眼这样轻微的动作都在颤抖。原来,一个人说出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需要排山倒海般的气力和勇敢。
罗宾森点点头,他看着我手心里的那枚汗津津的硬币告诉我,这就是一个人梦想的重量,它只有一枚硬币那么轻,它只有一枚硬币那微不足道的价值。但是如果你肯用它去换取自己想要的财富,如果你敢于面对它带来的任何风险,它将为你创造出无限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