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
诀别大哥
离家以来赵传志哥俩第一次有了“家”。虽然只是在李师傅的大门洞里支了一张简易的床，但奔波一天之后总算有了个落脚点，晚上睡觉的时候赵传志踏实多了。
“婶，您提水啊？放着，我来吧。”赵传志刚把柴火放进厨房，还没来得及喘上一口气呢，又把李婶手里的水桶接过来了。
“二子，你歇会。这点活李婶能干……”自从赵传志他哥俩来到这个家之后，李婶家的粗活、重活都被这哥俩给包了，确切点说是让赵传志给包了。这孩子闲不住，心又细。就拿水缸里的水来说吧，缸里的水始终是慢慢地，一看你洗衣服洗菜的用的水多，不用你吱声，他拿起水桶就去打来了。人不大，打水地地方又远，哥俩就一人一头抬去。
“我去吧，我不累！”赵传志抢过水桶叫上大哥又去抬水了。赵传志听过很多戏文，知道“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的道理。李师傅在生活拮据的情况下依然慷慨的收留了他哥俩，赵传志打心底里感激。他把藏起来的粮食找来，留一部分交给李婶当伙食费，另一部分和果子一起卖掉，批了点香烟、火柴之类的小东西在李师傅的车摊旁边摆了个小摊买。生意虽然不是很好，但也有了一点进项，比坐吃山空要好得多。
“这孩子……”李婶坐在门槛上，一边納鞋底一边看着赵传志离去的身影叹息，“多好的孩子，勤快机灵又懂事。可惜我没福气……”不只是李师傅的原因还是自己太老了，自从领着铃儿跟了李师傅之后李婶一直没再有孩子。李师傅嘴上不说，心里可盼着有个儿子了。虽然有铃儿叫爹，但毕竟和亲生的不一样，并且铃儿是个女孩，早晚有嫁人的那一天。刚结婚那会，李师傅两口子没少忙活，但李婶肚子不争气，始终没有再开花结果。这两年，铃儿大了，他们也老了，李师傅也就认命了。看到赵传志哥俩在他们眼皮子低下晃来晃去，李师傅心又痒痒了，夫妻二人迎来了他们的又一春，但结果如何他们谁都不抱希望。
“唉……要是俺有这么个儿子就好了！”李婶叹了口气，手上的动作更快了。天气渐渐转凉，哥俩还光着两片大脚丫呢。李婶拾掇了拾掇，找来一些穿不了的衣物，摸上糨糊，糊成隔被，剪成鞋样，她要在冬季来临之前给两个孩子做上双鞋子。
“俺可没这个福气。”李婶摇摇头，继续納鞋底。
“娘！”铃儿这几年如春雨后的竹笋，虽然粗茶淡饭，但阻挡不住她成长的步伐。小脸儿圆润了，头发乌黑发亮，身行长高了，该鼓的鼓该翘的翘。“女大十八变”，说得真不假，女孩子的变化感觉就是分分钟的事情，前一阵你见着的还是个拖着鼻涕的黄毛丫头呢你合了合眼的功夫，人家已经出落成一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
“娘！”见李婶没有吱声，铃儿声音提高了八度。
“你这丫头……”李婶因为走神，被吓了一跳。“又上哪疯去了？”李婶把针线剪刀顶针装进笸箩，拍拍身上的线头，站起身来。她知道，铃儿这丫头不到饭点是不着家门的。倒也省了看表，只要她回来你就开始做饭总不会耽误事。
“娘，你愣什么神呢！”铃儿接过李婶手里的针线笸箩，径直往屋里走，和抬水回来正往外走的老大正撞了个满怀。
“哎呀，疼死我了。”铃儿揉揉撞红了的脑门嗔怪地看了老大一眼，进屋去了。
“对不起，对不起。”老大一时手足无措，见铃儿不理他，眼泪都快出来了。
“没事，你别管她，她一会就好了。”李婶看难为的老大不轻，赶紧过来解围。
“那……那我去车摊了！”老大逃也似得跑了。
“这孩子，老实的也真够可以的。”李婶摇摇头做饭去了。
“哥，你咋了？”抬水时还好好地，怕耽误了生意先过来一会，几分钟的功夫，老大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原来，老大喜欢李师傅的手艺，问东问西的，还不时的打打下手整理一下工具什么的，现在倒好，坐在那里傻了似的魂不守舍的样子。
“哥，赵传祥！”赵传志提高声音，“把扳子给我递过来！”
“啊？”老大回过神来，把扳子装进了工具箱。
“哥，掉魂了？我让你帮我把扳子递过来。”李师傅有事出去了，又来了客人，赵传志不想错过挣钱的机会。好在客人的自行车只是扎带了。他们看过好多次李师傅怎样把车子倒过来，怎样把车带扒下来再怎样找出漏气的地方用强力胶补上。虽然没有亲手验证过，但赵传志他们看过很多变了，早想试试了，机会难得。赵传志指挥着老大帮忙，不一会就给客人补好了车带。
“哥，你不舒服了？”送走客人赵传志才走进一点摸摸大哥的脑袋。
“我没事……”老大一躲，闪开了。虽然自己是老大，但视乎事事都由老二来决定。他讨厌这种不被承认的感觉，他厌恶老是被人当成照顾的对象。尤其是见到铃儿之后，他打本心里不想被人看成是弱者。
“……”赵传志被闪了一下，看了看老大，张了张嘴，欲言又止。他估计，刚才家里可能发生了什么事，要不然老大反应不会这么激烈。问是问不出来了，回去就知道啦，反正快吃饭了一会就回去。再问下去弄个没脸就没意思了。
“婶，怎么没见我铃儿妹妹吃饭，她出门了？”饭间，赵传志没见到铃儿顺口问了一句，老大装作事不关几的样子继续吃饭，但耳朵早已直溜溜的竖立起来。要是赵传志再不问，他也会按捺不住问的。
“出什么门！在里屋钻着呢。刚才和老大碰了一架，自己在那里生闷气呢。”李婶继续给他们盛汤。
“没事吧？”赵传志压低了声音问。
“没事。”李婶伸手去要老大的碗，故意提高声音说，“不吃正好省下我们吃。”
“哥……”赵传志推推正在一旁发愣的老大，联系一下老大这几天的反应，一下子全明白了：老大真是看上人家铃儿了。
晚上，赵传志第一次失眠了。听听老大在脚那头辗转反侧，知道他也睡不着。干脆起身，坐在黑影里和老大聊起天来。
“哥，你说铃儿怎么样？”
“挺好。”
“要是给我当嫂子就好了。”
“别瞎说，咱哪能配得上人家。”老大在那边针扎似的抖了一下，自己的心事被人看穿了，他有一种被人拔光了示众的感觉。
“不是瞎说，你好好表现，还是很有可能的。”赵传志在暗影里望望老大，泪水悄悄地流了下来。“李师傅和婶就铃儿这么一个闺女，他们还指望她养老送终呢，肯定不会舍得让她嫁很远。你喜欢洋车子又愿意修车子，你用心学，争取把李师傅的手艺学到手把铃儿取了给我当嫂子。”
“哥，你睡着了吗？”另一头一阵沉默，过了一会鼾声响起。经赵传志这么一说，老大终于看到了希望。纠结了几天的心结终于打开了，他第一次这么真心实意地佩服老二。
“唉，真是没心没肺。”赵传志轻手轻脚地爬起来，给大哥掖掖被子，只拿了几件自己常穿的衣服，从兜里掏出半截铅笔头，在李师傅院子里抹黑写了几个字：我走了，不用找我。轻轻地开开大门，跨进了茫茫夜色当中。
“大哥，我只能为你做这些了。剩下的就看你自己的表现了。大哥，加油。三儿，你过得怎么样，还好吗？也要加油啊！我们哥三再聚的时候，希望都能有所成就……”赵传志一边往城外走一边默默地念叨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