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讲到具体挖掘情况时，万先生意味深长地说：“考古发掘是专业性很强的工作，绝不是有些人所说的跟挖土方差不多。揭去覆盖土层时，挖土量是大一些，但愈近文物层愈难挖，需要的是知识、学问和技术，遗址中遗迹情况是非常复杂的，稍不留心就会使遗迹受到破坏或损伤。大地湾在发掘中规模最大时投入民工就有近一百人，可这些人只能转移土方，对文物、遗迹的发掘和清理还得靠专业人员。比如说，一件陶器露头了，专业人员就一点一点地铲去包围陶器的泥土，一点一点地用刷子刷去浮土，只怕把陶器损伤；如果陶器本来就是破的，他们尽可能地细心地找全残片，以待合复。鱼纹彩陶盆就是这样出土的，他们如获至宝，别提多高兴了。他们把每一件出土文物都细心地编上规定的号码。他们的工作时间是不能按八小时来计算的，有时该下班了，但一件文物还未清理出来，就难以休息，只能把工作完成了才去休息，就这样，考古专家们披星戴月，栉风沐雨，断断续续地在大地湾发掘了七年。
“历时七年的大地湾遗址考古发掘至1984年8月暂告一段落，揭露面积达1．38万平方米，清理新石器时代房屋遗址241座，窑址35座，清理墓葬70余座，灰坑和窖穴321个，灶址104个，壕沟9条，共获得出土文物1万余件。
“文物出土了需要鉴定分类归库，田野里挖掘出的遗址还需要守护，这是多么繁杂的工作呀，一般人是难以理解的。就说这座大殿遗址吧，你们现在从挖掘的痕迹上可以看出挖去了多少土方，恐怕是难以计算的。但不能挖出来就行了，还得保护好。当时负责保护这个遗址的是大地湾文管所的宋跟雄，宋跟雄是现在这个所里仅有的一位全程参与了大地湾遗址发掘的人。宫殿遗址发掘出土后，还没有建保护大厅，他就受命看护，没有房子就搭了一个窝棚，夏天蝇蚊叮咬不说，夜晚的孤寂更让人害怕，遇到大风雨就更糟了。宋跟雄就碰上了这么一个风雨之夜，大风刮倒了窝棚，他顾不上自己的东西，赶紧找上塑料布去保护宫殿遗迹，整整忙碌了半晚上，等他干到遗迹不为雨水患害时，被褥也早被雨水泡的提都提不起来了，他只好在崖上的土洞里猫了半夜。我们的考古工作者都是这样工作的，他们抛妻别子，在这里忘我地工作，把这样一个地下文物博物馆和史前的文明史册奉献给世人，这是多么大的贡献呀！我当然说不上这些人的名字，但我把他们的精神铭刻在了心里。噢！说得太多了，实际上我不过是管中窥豹，只见一斑。大地湾遗址的事，还是宋跟雄知道的多，你们和他再谈一谈，可能得到的更多一些。”
我们自知打搅万先生时间太长了，也有些不好意思，只好歉意地向万先生告别。万先生继续上山散步去了，我们也迈步开始下山。
雨后的长虫梁前，山谷宽阔幽静，梁上充满了雨后泥土的清香，初晴后的太阳照在绿茵茵的麦苗上，清翠欲滴；那看不完的群山像一座座丰碑，在记颂着大地湾的先民，在记颂着大地湾遗址的发现者、挖掘者、守护者，大地湾是永远也不会忘记他们的。
下山以后的很长时间里，就是回到兰州以后，我们还被万先生的热情介绍所激动着，后来，我们在朋友的帮助下，又得到了一些宝贵的资料，在这里奉献给大家，权作对万先生介绍的补遗。
据《丝绸之路》2003年第4期介绍，大地湾遗址的发现经过是这样的：“1958年，甘肃省文管会组织的泾渭文物普查小组工作人员经过秦安五营乡，夜晚借宿当地小学校，在校舍窗台上发现了几件仰韶文化彩陶，工作人员询问出土地点，当地老乡称在大地湾时有出土。大地湾遗址因此被发现了。”
西北师范大学阎岩先生撰文介绍了人头形器口瓶出土的经过。文章说：
“世界上诸多重大发现都是在不经意间完成的。当种种偶然的因素相组合而成一种必然时，一个令人惊叹的奇迹往往就会拱土而出。将华夏文明史整整推进了近3000年的大地湾遗址，其二期文化遗存国宝级文物——人头彩陶瓶就是这样一波三折地呈现给世人的。
“20世纪70年代初期的一天，正是农田基建的大忙时节，二十刚出头的农村小伙子张德禄和大伙一起在热火朝天地干活。就在他一锄头一锄头深挖的过程里，一个人头彩绘的陶器突然出现在他挥舞的锄头边上——头是女人头，惟妙惟肖，身为葫芦身，通体彩绘，可惜的是在瓶颈处断成两半。有人说，什么破烂物什，敲碎了继续干你的活吧。然而，数千年前的艺术品已在那最初一刹那吸引了没有丝毫文物知识的张德禄，虽然他根本不知道此为何物，但对美的鉴赏与向往却是人类与生俱来的本能，对这个好看得非同一般的物什，他认为完全可当做家里的一个摆设，或者花瓶，或者干脆就让占个闲地以充门面。于是，如获至宝的他便将这个玩意搬回了家里。
“在信息相对闭塞的农村，迷信观念总是根深蒂固地滋长在老一辈村民的头脑里，而阴阳先生几乎就是一切神秘现象的解释者和知识的化身。在张德禄把那个‘花瓶’带到家中的几天里，他的母亲就一直絮絮叨叨、喋喋不休地怪怨着他。说是‘烂罐烂盆，拿到家里换人’、‘这是死人用的东西，咱活人怎么能用呢’，左邻右舍更是你神我鬼，一致劝他将这个不祥之物送走。说风就是雨，无巧不成书。10天后，张德禄家的两只猪崽白天还活蹦乱跳的，第二天就不明不白地死了。看来祸根已非此瓶莫属。俗话说，请‘神’容易送‘神’难。迫于无奈，张德禄只好请村中阴阳前来观瞻，以找适当的方式将这个‘佛爷’送出家门。阴阳自有一套方术，所幸在一番掐指、推演、占测之后，欣然断定：这不是什么佛爷，这是一个古代的花瓶，放置家中无碍大事；至于猪崽，应该是死于瘟疫。张德禄母亲以及邻里将信将疑，总算是心安了一些，遂不再过问。时隔不久，外出搞副业（打工）的父亲回来，见过‘花瓶’后，见多识广的他语出惊人：‘这是文物，是宝贝，要好好保管。如果以后查收，得上缴！’张德禄终于把这个东西当宝贝了，他用水泥将其断裂处粘连起来，小心翼翼地藏在一个比较保险的木柜子里。
“1978年的一天，‘****’后的头一茬文物普查工作开始，张朋川、赵建龙等文物考古工作者来到了张德禄的家乡——秦安县五营乡邵店村。父亲得知消息，马上问张德禄：‘花瓶呢？听说还给钱收购！’就这样，张德禄将‘花瓶’上缴给了文物普查小组。至于所得报酬，仅一个价值一块两毛钱的洗脸盆而已。
“张德禄及其家人、四邻万万没有料到，就这样一个罐罐，在不多时日里竟然身价倍增，成了一个国宝文物！现已53岁的张德禄说，如果当时听了母亲的话扔掉，或者那阴阳也来个添油加醋……那岂不是永久的遗憾？！
甘肃省考古研究所资料室主任，副研究员赵建龙先生撰写的《大地湾地面发现始末》一文，从另一个侧面，记述了挖掘前后一些鲜为人知的历史：
“1982年10月，大地湾遗址发掘的第五个年度即将结束。25日这天，我在清理完三层下的一座编号为F410的房屋遗迹后，又继续向下清理，在距F410下约10厘米深处又发现了一座白灰地面的房屋遗迹。当清理到房址的中部时，在房屋居住面上出现了一些黑色线条，起初还以为是被烟熏成的，后来随着清理范围的扩大，可以看清是一种类似人形的图案。当时我十分高兴，这是我们在大地湾发掘五年来首次发现绘制在房屋居住面上的图案花纹，并且还是人物图案。至此我就更加细心地用毛刷扫去粘在画面上的黄土，一寸寸地向东推进，到下午5点左右，这片画有图案的居住面才被全部揭露了出来。
“经当时的初步观察分析，其绘画位于P411居住面的部分靠上方，即后墙根的部位，所占面积1．32平方米。似乎中间一人，两侧相去10厘米处各有一人，共有三人之组合。但西部的一人仅残存头部和右手握有棍状物的痕迹，其余大部分已被当初使用的过程中磨擦破坏了。中部和东部的两人保存尚好，均作双腿交叉状，左手高举至头部，右手自然下垂横握一棍状物。人身的长度基本相同。中间之人形体宽大，犹若一男性。而东部之人则胸宽腰细，恰似一女性。在人物之下方（北部）12厘米处，东西向绘有一长55厘米、宽15厘米的长方框，框中东西向分别排列着两只爬行动物图案。所以，这幅地画给我的第一印象就是一幅‘家庭狩猎图画’。
“这是多么重要的发现啊！我当即安排了看守的人员，自己飞奔去向当时的工地负责人张朋川和郎树德同志汇报，经过紧急协商讨论后，由张朋川和我上山进行测绘与临摹工作，郎树德负责打电话到天水和兰州，向有关部门汇报，并让省博物馆速派人来进行拍照和保护。我和张朋川先生的测绘与临摹工作一直进行到下午7点多钟，直到天黑得看不清楚了，后也冻得拿不稳笔了，这才结束了当天的工作，没有临摹完的一些细部到第二天才作了补充完成。26日，当时在天水办事的岳邦湖就赶到了现场，他对地画作了全面拍摄之后，我用包裹图纸的一块塑料薄膜将地画覆盖好，用土将四周压定，并派专人看护。
“29日晚，省博物馆领导委派的美术人员徐祖蕃、化验室技术人员李现、摄影人员张宝玺等风尘朴朴赶到工地。大家初步讨论了保护措施和实施方案，张宝玺进行了再次拍照，徐祖蕃也进行了再次临摹。31日，李现对地画进行了水溶性聚乙烯醇加固和保护。从11月2日开始，我们对地画进行了切取和木框加固搬运工作，并在室内清去背土，用环氧树脂合刨花填涂，用红外线灯烤固，然后运回兰州，现存于甘肃省文物考古研究所。
“该地画的发现，引起世人的广泛关注与诸多专家与学者不同的考证与评述。对地画所反映的社会含义及其目的和用途，已有‘祖先崇拜’、‘丧葬舞’、镇压妖魔的‘巫术仪式’、向动物实施巫术的‘巫术画’，两男性立两女性卧的性生活场面、生殖崇拜和图腾崇拜的跳万舞、‘狩猎场景’、‘家庭祖神’等许多不同的观点与看法。笔者偏向于后两种观点。首先它绘制在距今5000年前仰韶晚期一座小型房屋居住面的正上方，在其他地方别无发现，因此算不上图腾，更不是氏族部落的公共崇拜者，充其量只是一种小家庭的崇拜偶像。三人组合方式在大地湾遗址中还有旁证，H831灰坑中就出土了一件陶器，器口上有由两个成人一个小孩的三人组合雕塑。它们反映了以男性为主小家庭的出现，又表现了其共同狩猎的场景故事。地画西部人物被擦掉，说明绘画后房内还有人在继续居住，并没有实施完‘巫术’后立即搬迁的迹象。
另外，从其绘画的炭黑线条宽窄均匀，且在多处出现分丝的枯笔现象，结全当时或其更早的彩陶线条的均匀流畅性来综合分析，当时的人们已在使用一种能够饱含墨水的软笔，这类工具在当时的条件下很可能是由动物的毛发制成。故而，它从一个侧面反映出我国古代特有的书写工具——毛笔的历史悠久。”
这些材料的获得，不能不使我们喜出望外，大地湾的神秘面纱，终于可以悄悄揭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