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这句，李赟不再多说，扬鞭奔行，扔下一脸呆滞的亲信。
左飞并不是傻子，其中的关窍自然一点就透，缓缓抬头，看向谷中浴血搏杀的少年，不由苦笑一声，随后抬头大声传令道：“传将军令，撤兵！”
“撤兵！”
负责传令的小校令旗一挥，鸣金收兵的信号便叮叮当当的响彻整座山谷。
当撤退的信号传来，黑甲士兵面面相觑，彼此都看见了对方心底那如释重负的心情，随后很是“不舍”的看着前方的两人，前军变后军，井然有序的缓缓退却。
不到一会儿的工夫，山谷里还活着的黑甲士兵就走得干干净净，连影子都没剩下，顷刻间一场声势浩大的围杀堵截居然就这样雷声大雨点小的收尾结束。
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
楚辰百思不得其解，他和玄胤都到了强弩之末，敌人只要继续围攻哪怕那么一小会儿，都能轻而易举的把精疲力尽的目标杀死擒拿。
不光是楚辰不明白，连玄胤也是如此，二人怔怔的望着敌人离开的方向，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可事实就是如此，追兵是真的撤走了。
就……就这么活下来了？
一旦确认安全，楚辰整个人都放松下来，软软的瘫坐在地上，其实他的体力早早就透支干净了，不过是凭着一股强烈的求生意志，才能硬撑到现在。
“殿下，此时情况未明，松懈不得。”玄胤出声提醒，随后一瘸一拐的拄着长枪，站在楚辰身前，将他保护在自己宽阔的臂膀后面。
“嗯。”楚辰也知道这个时候必须要保持紧张，可身体的状态实在糟透了，巨大的疲倦感正缓缓涌起，而胳膊、大腿、胸口和后背上的新伤旧伤则不停的传来一阵阵痛楚的感觉，他只能向玄胤求助，“道长，可我实在是站不起来了，你拉我一把。”
“无妨，殿下也不必太过勉强。”玄胤很能体谅楚辰目前的情况，当初从军第一战，他也和楚辰一般，累得虚脱，是楚阳保护着他，如今该到他保护楚阳的儿子了，他轻笑道：“殿下就此歇着吧，他们既是走了，想必也不会再回来。”
话音刚落，一阵哒哒的马蹄声就从北面传来，让两人好一阵紧张，悬着的心还没有放下，就再度被紧紧的提了起来。
马蹄声很快就到了跟前。
这是一名身披白袍黑甲的年轻骑士，肤色黝黑，眉毛粗如点墨，眼睛很大，骑着一匹高大的黑马，没有带兵器，身后跟着两匹棕红大马。
他缓缓催马小跑过来，面朝玄胤和楚辰，拱手抱拳的在马上行了一个军礼，声音不是很大，也很温和，就好像是兄弟之间的聊天一样随意，“末将李义，见过左将军？”
“此人是李赟的同胞兄弟，与殿下同岁。”玄胤在楚辰身旁耳语，然后转头去问李义，“你家兄长怎么忽然撤军了，还是说贫道这颗脑袋不值钱，换不上他的前程了？”
“左将军言重了。”李义呵呵笑了一声，“兄长说，昔日恩情没齿难忘，今日大路南北分明，不曾见，也不曾别，两匹西凉战马，聊表心意，他日各为其主，必不留情。”
“当了将军之后，果然不同往日，两匹西凉战马，嘿嘿！”玄胤缓缓抬头，淡然道：“既然如此，贫道也有句话，你带给你兄长，就说今日之后两不相欠，好自为之。”
“左将军放心，末将一定带到。”李义在马上抱拳，笑道：“恕不远送！”随后便打马疾驰而去，身后扬起一阵尘土飞烟，像是一团迷雾，把他远去的身影笼罩进去，同时也弥漫在楚辰和玄胤的心头。
这就好比是出门碰上了拦路打劫的，本以为必死无疑，结果强盗不打劫，反倒做起了善财童子，这天底下还能有这么莫名其妙的好事？
玄胤叹了口气，喃喃道：“如此看来，这李家兄弟当真是在报恩了。”
楚辰似懂非懂，问道：“道长和他们……很熟？”
“李赟是王爷身边的斥候，李义……是贫道半个弓马徒弟。”玄胤脸上带着一丝追忆神色，眼神恍惚，“转眼十年过去，当年家道中落被迫入伍谋生的年轻书生，如今已经是朝廷倚重的将军了啊！”
看起来又是一些陈芝麻烂谷子理不清楚的往事，楚辰淡淡的哦了一声，又问道：“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玄胤斩钉截铁的回答道：“去武陵！”
“还去武陵？”楚辰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此时追兵已经追来，即便是李赟走了，肯定还会有下一个，这个时候再去武陵，确定不是去送死？
玄胤默不答话，忽而想起什么，连忙转身高喊一声，“徒儿！”
一声无人应，再声亦枉然。
想着徒儿八成是死在乱军之中，年过半百的道人也不禁涕泪横流，呜咽道：“好徒儿，为师对不住你。”
刚才一片混战，谁也顾不得静真，这才让小童遭了厄运，如今他心中既是悲痛又是自责，即便见惯生死，却也难过得无以复加。
楚辰心有所感，刚才要不是小鬼头拦着，他说不定就会和地上的尸体一样，死在这小小的山谷之中，连个来收尸的人都没有。
多可爱的小家伙，说没就没了，这能怪谁？
楚辰心中大恨，举刀朝身旁那几具交叠在一起的尸首狠狠剁去。
只听得噗的一声，刀子没入尸体当中，紧接着，这具尸体下面忽然蹿出一个小血人来，手里挥舞着匕首，嘴里不干不净的骂道：“你这恶贼，小道要杀了你，替我师父和殿下报仇！”结果脚下被尸首绊了个趔趄仆倒，狠狠的摔了个嘴啃泥，干脆坐在地上蹬着两条腿，开始嚎啕大哭。
楚辰仔细一看，却是大喜过望。
“臭小鬼，你还没死呐！”
静真听见熟悉的声音，忙止住哭声擦去眼泪，扑到楚辰怀中，又哭道：“呜呜，殿下，呜呜，师父死啦！”
“谁死了，你师父好好的呢！”
想着小家伙可能还搞不清楚现在的状况，楚辰便摸着小家伙的脑袋安慰道：“别哭别哭，我和你师父都好着呐，还把追兵打跑了。”
小家伙擦去眼泪，抬头问道：“真的？”
楚辰手一指，“你自己看。”
小家伙转头看去，不禁又惊又喜的喊了一声师父，随即飞奔过去，又扑入师父怀中，嘤嘤直哭。
玄胤呵呵笑着，慈爱的摸着徒弟的脑袋，轻声细语道：“好徒儿，别哭，为师自有三清道尊护佑，必能逢凶化吉，躲过劫难！”
“嗯。”小家伙得了安慰，这才破涕为笑，吸溜着鼻子，肉乎乎的手背在脸上胡乱擦着，结果把涕泪擦得满脸都是，“三清在上，师父和殿下都活着。”
是啊！都活着，这真是太好了！
楚辰在一旁看着相拥而泣的师徒俩，心中百感交集，眼睛因泪水而模糊，恍如隔世，想着自己居然能从一场异常惨烈的厮杀当中侥幸存活下来，实在值得庆幸。
死里逃生，这不仅靠着玄胤的拼死奋战，也有他自己一份功劳。
尽管当时他害怕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但好在他最后还是勇敢的站出来了，所以现在他才能坐在这里享受温暖的阳光，而不是像眼前的敌人一样，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其实说起来，这场惨烈厮杀持续的时间不长，结束之快，快得好像一瞬间过去的往事；但也不短，不亚于一生漫长的时光，或者一场冗长的梦，其中血腥惨烈，几多危险，是他这辈子都没有经历过的。
耳边还一阵阵的回荡着喊杀声音，身前左右似乎还有人拿着武器准备杀来。
利刃划过自己皮肤的冰冷感觉，脖子被人紧紧扼住的窒息感觉，自己挥刀劈砍在别人身上的感觉，看着别人在眼前死去的感觉……
这是生命流逝的过程，是死亡来临的预兆。
不知不觉，楚辰握着刀的手已经满是汗水，他想挥刀，冲杀过去，可定睛一看，却又发现敌人全都在地上躺着不动了。
他们死了，已经死了，被自己杀死了。
楚辰还隐约记得他们的脸，有长着大板牙的年轻人，有留着大胡子的中年人，甚至还有几个带着雀斑的十五六七岁的少年。
楚辰无从知晓他们的姓名和来历，只当他们是要来杀自己的敌人，于是一刀一剑一枪，把他们统统送到了地狱里，于是现在他们重新有了一个新身份，他们是死掉的敌人。
其实说起来，人与人之间的厮杀争斗，只是一道很简单的选择题，要么去死，要么把敌人杀死。
当然，事情说起来容易，可做起来却不简单，要知道，就在几天前，他打个架都会心虚，连杀只鸡，手都能哆嗦，更别提看完电锯惊魂之后接连呕了好几天的糗事了，没想到今天摇身一变，成了以一当十，不，至少是二十的战将。
是不是穿越了以后，总能开点小外挂？楚辰嘴角弯起一个十分牵强的自嘲笑容，他没有学过武术，能如此杀敌，自然是沾了“前任”的光。
当然了，如果不是“前任”，也不会发生这么多事情。
一来一回，大家扯平。楚辰微微感慨道，嘴角之上咧出一个牵强笑意，此时胸前、背后、胳膊和大腿，一道道新伤旧伤引发的痛楚正一阵阵传来，不过，恐惧和紧张感却是缓缓消退下去，心里清澈，一如阳光明媚之上的碧蓝天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