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抱着老妇的雉姬,神色凄凄。看着凭空出现的男人,似也没有太多的惊讶。自言自语里,更像是在对着他倾诉。
川夷张了张嘴,终究还是轻叹了一声。
“没想到,会是你。”
云里雾里的话,雉姬不明,也不愿去明。她只是愈发紧拥了阿娘的尸首,人愈发凄凄然。
“你跟他生得更加神似呢,也是他的兄弟吗?你来找他?他不在。”
瞧着垂了眉眼的人,还有略微福态了的身,川夷别开脸,良久才低低笑了出来。
“不,我来找你。”
雉姬吃愣,总觉眼前的人说不出道不出的古怪。
“我不认识你。”
“没有关系,我只是来看看你。身子不便,就多留心些。”
说完,居然就转身走了。那走,也不过是局限于雉姬的视线。隐在暗处的人,轻松立于房上,发随风动,衣衫飘摇。
独独那人,纹丝未动。
不动的,还有房中那拥着老妇的女子,神色暗暗。
都不知在房上立了多久。川夷一直在望着,望着,皓月当空,人更飘渺。
世界像是静立在原点。
直至月斜。
最后,有人忍不住,终于现了身。
“二爷。”
同样隐于暗处的身影,只肯将低嗓现了来。若非川夷眼力好,只怕会错过那道暗暗握住了利刃的主。
“也是难为你了,陪我站了整夜。”
少了温煦笑意的川夷,周身泛着股若隐若现的冷意。再加侵染整夜的月华,竟也生了些拒人千里的意味。
“隐身在此,是为护住院中的女人?”不曾对上那人的眉眼,川夷还是维持着望去院落的姿势,动也不动。“若我没有记错,你该是川巳的影随,夜枭。那个女人,如今已经重要到需要你这个影随亲自护卫的地步了吗?”
黑影不言不语的,握住利刃的手却始终不曾松懈过。
气氛忽然变得有些诡异起来。
“你在怕?”
终于肯转回身来正眼对上黑影的川夷,眼角开始有略带自嘲的笑蔓延。
“怕我会对那个女人出手?”
“属下不敢逾越。”
“那就将你的手放下来。”
令人难堪的尴尬。
川夷轻声笑了出来。
“你觉得,若我真要动手,只凭你,能拦得住我吗?”
黑影稍稍挪动了方向。
剑拔弩张。
“连山。”
再度转了脸瞥向院中的川夷,脸上终于恢复了往昔的温煦暖笑。
“动手。”
那种被窥视的感觉却是愈发浓烈起来。正厅,厢房,院中,白日,黑夜,随处随地,时时刻刻。甚至在某些睡意朦胧的夜晚,雉姬总觉那窥探的人就坐在床边,就在眼前。
毛骨悚然。
雉姬知道,这所小小庭院已经不能再当作容身之所。要活命,便离开,心中有声音在挣扎。却不能。雉姬在怕。
她怕自己一旦离开了,川巳回来后便再也无法找到她。
发过誓的,要留在原地等待。
所以,纵是死了,也不能走。
坚持着留在小院,之后的日子便渐渐有些艰难起来。失去亲人的苦楚还残存在心间,生活的艰辛也开始浮出水面。日渐发福的身躯多少生了不便,日常用度仅凭小院中留下的小半缸梗米度日。没有银两,做不得外出采买的事,雉姬也不欲出去。
她要的,只是留在院中,等她的川巳回来。哪怕是苟延残喘,也要等着他回来。
一日,一日,再一日。
像是没了尽头。
第十日上,缸中见了底。呵,多么好笑,一代名妓花魁雉姬,最后沦落到栖身陋居无米下炊的可怜境地。腹中空空,人更倦怠。苦苦支撑多日的雉姬,到底没了再强颜欢笑的心,摇摇欲坠里,凄凄笑一声,就此倒了下去。
川巳,等不到你了呢。
今朝一场梦,从此与君别。
房上立着的人,在雉姬倒下去时,眸中波澜闪过,到底还是纵身跃了下去。捞起那人的身在怀,大掌滑过精致容颜,逡巡过后流连至颈。那般脆弱的颈子,像是稍稍错力便能折断了。细滑的肌,却又带了某些蛊惑人心的触感,抚上了,就忘记了离开。
川夷轻叹一声,到底还是收回了可以轻松折断颈骨的掌。
“你不该出现的。”
已经错了一生,怎么,能再错一世。
雉姬总觉自己生了一场华丽的梦。醒来,却分不清自己是在梦中还是俗世。只当已经堕入黄泉,眼里却是熟悉摆设。若在俗世,又觉怪。昏倒前明明是在灶间,怎的一觉醒来,便回了自个厢房?
她甚至瞧见了热气尚存的珍馐满桌。
惊讶过后便是抑制不住的狂喜。强撑着起身出房,鞋子都已顾不得。一处一处地寻,发扬,心鼓。
“川巳,川巳!你回来了是不是?川巳!”
空空荡荡的院落,空空荡荡的回音。没有回应,没有人。
没有川巳。
没有。
一直都没有。
最初的心跳如鼓慢慢平息,扶着墙垣站定了,沉默了,良久,找回了声音,也找回了曾经艳冠天下的灿笑。
“沐川夷,我知道是你。不要再做壁上观了,出来吧。”
总该有个了结的。
“那日,川戊告诉我,宰相府的小姐冬日里要嫁的男人,被我偷走了心。有川巳在身边,我性命无虞。可川巳护得了我一时,护不了一世。川戊道,雉姬,祈求上苍不要让川夷找上你罢。若被他寻见了,被沐川夷寻见了,便是你的死期。”
呢喃里,那个沉默的男人踩着一地月华缓步而来。人走得轻缓,却仍挡不住周身的肃杀之气。不过是走了几步,居然就走出些判决的意味来。
雉姬下意识里覆上了自个儿腹间。
“你是来杀我的?”
人虽还镇定,那隐约颤抖着的嗓音却实诚地出卖了主人的惶恐。川夷长久地注视着故作坚强的人儿,向来只肯展露给花未的温柔笑,不觉里,悉数送与了眼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