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里刚刚购物回来的情侣,叽叽喳喳,交谈起外出的见闻感受,句句听在女人的耳朵里。在白露的印象中,北方人是以健谈出名的,但这样看来,其实对于表达的嗜好其实是不分南北的。
女声说,“你就感谢我吧。这次抓紧大减价,买了这些。看这双鞋子折扣打得,都到三折了。六百多块,现在只花不到两百块,真是打着灯笼也找不到。”
“嗯。我是喜欢运动鞋,买到太好了。你那条裙子也不错嘛,穿上显得皮肤特别白。很有气质。”
“是吗?哎,可惜买了它,也不知道去哪儿穿,来上海三年了,我一次没有在高级餐厅吃过饭呢。真是气人,上海的有钱人怎么那么多?”
“怎么见得?”
“要不然,那些高级消费场所都是供给谁的?没人消费,岂不是要倒闭了?”
男人沉默了一会儿,“每次消费高维持着吧。”
女声朗朗,带笑音,“唉,要不怎么说,中国人极虚荣呢。打肿脸充胖子,实际一些不好?每个人都该像我们这么务实。”
白露真的不是缺德到故意偷听他人的谈话,用为自己辩护的话来为自己辩护,这只是写作遇到了瓶颈,走神时不知不觉地行为。
女人有点厌烦这样偷偷摸摸的自己,双手揉了揉太阳穴。
颓然一笑。
不久前,她还在频繁出入情侣话语里的高档餐厅或是社交场合呢,可现在转换了生存空间,旧梦已然消失。
现在回忆,大学的自己和邻居情侣一样单纯。在来上海正式踏入社交场以前,白露认为在杂志尾页见到的那些就是最高档的社交聚会的全部。
而后四年渐渐明白,那些附有图片向外传播的,不过是其中愿意展示的极小一部分。高档社交场所之所以那么多,是因为真的有那么多隐形的人愿意过着隐形奢华的生活。而这种奢华是与他们的日常生活没有任何区别和界限的。不过是从家用建筑到另外一种功能的建筑的一种转移。
白露的这段社交经历告诉她,自始至终,她始终与富贵无缘,夜行匆匆的自己不过是装点了别人的人生而己。
这就是为什么?那么多不切实际平民的豪门梦始终不会破灭,那么多切实可行的贵族梦只能通过婚姻才能实现。因为那是一种从头到尾,从里到外的日常奢华,幻想不只限于夜晚灰姑娘变身的一段时间。
她刚想关掉笔记本电脑,静坐一会儿。身边的手机响了。
白露起身趿鞋走向阳台。关闭了身后的玻璃推拉门。
“妈。”
白妈妈的声音里有些兴奋。
果然妈妈一开腔就是连珠炮,白露静静听着。
“你吃午饭了没?要注意吃饭啊。啊,昨天有个小伙子来咱们家,住到今天上午才走的,长得还挺精神,大概身高有一米八呢。从车上抱了一大堆书下来,在楼门口等我下班。解释了半天,跟我回家了。还在咱们家里吃了两顿饭。今天上午我休礼拜,又一定带我和你爸出去玩。我们没有去,怕上当受骗,他留了电话号码,真是特别有礼貌。对了,他还说特别喜欢你。”
这都是哪里和哪里啊。
女儿一头雾水,忍不住问,“妈,你知道他的名字吗?”
“怎么不知道。他见面就说自己叫祁镇。”
白露五雷轰顶。这个男人还真是神通广大。女人梳理着妈妈的话,也渐渐理清了事情的头绪。
沉下心来,女人对妈妈郑重警告,“您确定什么也没有丢吗?存折,值钱的什么东西,或是手机呀,厨房里新买的数码电饭煲什么的?”
白妈妈笑了,这年代有谁会对电饭煲感兴趣,听女儿的语气像是一点对这个男的都不感兴趣,于是不死心地探询着问,“你确定不认识他?会不会是大学同学什么的。我看见他的汽车牌照是京开头的。是在北京工作了的同学吧。人家也说,从大学时候就喜欢你,现在买车,也买了房,谈了个女朋友,但还想着你,所以一定得先知道你对他还有没有意思,联系你联系不到,所以就去学校查了旧的通讯录上照着登记的地址找到家里了。”
真是谎话连篇,什么下流手段都对长辈使用了。
白露按住听筒的发音区,扭脸,眼泪和鼻涕就成串地流了下来。这个混蛋,到底在想什么呢?不声不响地跑到只留念想的,却不知道是多少前前前女友家里,一本正经地说他谈了个新女友。
这次不是她虚荣,而是他要来她宁静的平民生活中。女人胸口发紧,知道,爱他,不能忘了他,是个活在血肉之躯里的事实。
白露连忙掏出下衣口袋里的棉白手帕,使劲儿抽搐出鼻腔里的清涕,清了清变声的喉咙。
再开口,理智再找不回来,女人淡淡叫了声,“妈。”
“刚刚怎么不说话了?”
“哦,同住的室友叫我。”
谎话是情急之下的急智。并不是只有处心积虑的祁镇能讲得出来。
白妈妈还是问,“你真的对他一点意思都没有?我看他还行的,和你一个属相,比你大一个多月。年龄上也般配。属相改天我去查查看。应该是可以的。其实要不是真喜欢,是没有人找到家里来的。说你喜欢书,买了好多外国字的给你,都摆在你房间了。非让我收下不可。”
“哦,您怎么能随便代我拿他的东西呢。”白露找不到什么话头,只希望白妈妈能明白自己真的一点对这个祁镇不感兴趣。但这是无用功。
白妈妈继续说。
“他在咱们家住了一晚,在你的房间,我把你的相册拿给他。他翻不到两页就哭了,一个劲儿感谢我。看完还问怎么没有大学之后的照片啊。我说你大学后,心事多,就没有看见过什么笑脸,大概自己也没有好意思照吧。”
白露胸口抽痛,不等妈妈说完,就挂掉了电话。眼泪噼噼啪啪再次流了下来。明明知道不能哭,还是忍不住。女人仰面,擦擦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