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露起身微笑。
他们相视而笑。
“等了好久了吗?灯都开着。”
白露不容他继续讲话,只是走上前,攀住他的脖颈,仰身吻他。
“如果我是你的处子,你会更高兴吗?”
“会。”
望向祁镇的眼睛有些失落,但旋即恢复了另一种无谓的情态。
这么傻的问题,不会再有第二次。
白露垂首在祁镇的手背印下一吻,祁镇的手指不由得向后收缩一些。
“我很想你。你今晚还会离开么?”
祁镇笑,“你在这儿,我哪也不去。”
白露侧耳在男人的胸腔倾听,双手像是灵巧的鱼,溜进祁镇月牙领粗线衫里,掀开他的内衣,触摸他后背的肌肤。
祁镇手执的东西零零落落掉了一地。手臂箍着白露,心里却是渐行渐远。
他将头靠在女人的肩头。如果女人能赞美他,如果女人能安慰他,如果女人能告诉他,我们同甘共苦不离不弃。祁镇想听到这些。
“你累了。”白露说。
“我也想你。”祁镇声线嘶哑着敷衍,关于明天的计划,他再也无心和盘托出,只是累。
白露没有回答,只是渐觉伏在身上的祁镇失掉了所有亲热的力气。她使劲全身的力量调皮得对着自己一笑,“我们休息吧。”
“你会不开心吗?今天的我,可能都没有了抱紧你的力气。”
白露摇摇头,脱离了祁镇的身边。她的无力感一定也刺伤了祁镇。如果还有力气,她一定重重打他,现在她真的是只剩下被抽空的一副皮肉,一具行尸走肉。睡眠真的能够让她重新振作么。白露勉力自己昂起头,如果那个想要恋爱的自己也迷失了,带着挫败感和弃妇的头衔,她又如何坚持下去没有祁镇,没有情人的生活?
只是不想动。祁镇第一次身形落魄地在女人面前睡下。他只换了睡裤。白露离开卧室的大床,亲手关闭各处的灯。她也累了,因等待而劳累,因圈禁而劳累。
情绪在交叉中相互传染着。相见的欢喜,因为相互觑见了疲态变得低落下来。
白露在距祁镇些许间距的大床上躺好。在倦极中流下泪来。
这就是朝朝暮暮的另一面。疲惫,厌倦,和无力回应的另一面。白露转身背向男人,他们需要休息,如果要爱继续下去。或许,在白露假设的许多个结束的可能中,今天就是终章最好的时机。
在闭上眼睛之前,白露不得不承认,她和祁镇之间的浓情,无法跨越时间的流逝。因恋爱,他们彼此都疲惫不堪。
祁镇这一觉睡得太久。
在无法安心的噩梦连连中,无法醒来。雾霭沉沉的周遭,断断续续的声音不断传来。北国的苍茫阴郁的冬季丛林。祁镇只身在其中穿梭。亲族不见了,齐涛嘲笑着背叛了,白露也离开了。风吹林叶的声响原来是无尽雪原崩塌的场景。祁镇想叫却发不出声来。混沌的嗓音被喉咙侵吞掉。极度的恐惧,极度的惊慌。祁镇又沉沉睡了过去。
有人催促着他醒来,祁镇睁不开眼睛,朦朦胧胧之中,只感到了钱绎的存在。他从来不曾认识他。但一张面目不清的脸孔,走近挑衅他。他才是白露真正的爱人,她迟早会离开,回到拥有她童贞的男人身边。而祁镇将会丧失一切,他的因国家存在而存在的显赫家族,他因家族存在而高高在上的生活。
这一次祁镇坠入了深渊,头痛欲裂得回到了现实人间。
白露真的不在身边。
他下床,找水,找女人。连服务生都不曾来过。
祁镇瘫坐在沙发上,环视周遭,他再次确认自己身处在一家上海的五星酒店。他曾经带来一个女人,现在失去了她。
祁镇拿起手机,他不知该拨打给谁,或许他只是在逃避,惧怕见到任何人。
终于叫了服务生。
就连他自己召唤男仆熟练的语调都令自己感到讨厌。祁镇走进浴室旋开冷水洗脸。酒店,任何一家酒店,他都熟悉得如同自己的公寓。
二十年锦衣玉食的生活,他究竟留下来了什么。
服务生走进了门,他微笑,祁镇也微笑。
在一个朝气蓬勃的阳光服务生眼中,或许,祁镇是个偷情到力竭的公子哥。是个天生的蠢材。
祁镇点燃一支烟。坐在沙发上。
清洁的程序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无声无息的劳动,是数载刻苦训练的成果。
祁镇用烟雾掩饰自己艳羡的目光,有所寄托的人生该是多么充实啊。
祁镇想要搭话,终于缄默了嘴巴。
服务生来到了他所在的客厅。祁镇起身,这一刻这是属于男佣一人的战场,他是个窝囊的废物,和即将丢掉的垃圾一般多余。
祁镇端持着烟灰缸,“你的职业是我最想从事的。”
服务生回头一笑,他们或许年纪相仿,“是么?”
礼貌地回应,祁镇能感到他内心如同听到天方夜谭的惊讶。
“我今年二十岁,你呢?”
“三十岁。”
祁镇矮了一截,笑着,“您不必亲自来的,有女仆就足够啦。”
“你一个人,我会更周到些。”
“昨晚入住这里的女人。”祁镇也不知自己在征询些什么。
“是个女孩子吧。”对方站直身子,“她早晨转告我,如果你问起,就把这张留言便签交给你。”
祁镇匆忙中掐息了烟。服务生接过烟灰缸,消失在焕然一新的空间里。
男人捧信的双手有些颤抖:祁镇,我来了月经,身体有些憋闷,要出去走走,打算买张地图后,看一下上海的书店,不过身上的钱不多,你醒了,打给我,来接我。
祁镇抬腕看自己昨晚没来及得脱下的腕表,已经是下午四点了。再看手机,没有白露的电话打来,她的短消息都没有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