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站在广袤的旷野上。一大片一大片散落的绒色芦苇花,追随着风的尾巴吹淡了秋的麦香,在未知的归途中染上了冬的寒霜,浅浅的,蔚然而飘渺;深沉地,沦陷而迷惘。
灰色的苍穹,七彩云悬空很远很耀眼,却厚重而模糊,似是从地平线上升腾而起,也似浑然地嵌入穹壁中。
踮全脚尖眺望,用尽力气疾驰,干急的内心汹涌起起伏伏,怎会去妄图看清,妄想抓住;奔跑的身体感觉不到疲累,怎么会愈发沉重,愈发沉溺?
她还是不断地往前跑,因为她知道,这时间还没有到……
从何处而来的柔光,不冷却刺眼,如浣纱般轻扬在朦胧的空间里。哪个季节的风忽大忽小,把头发吹得凌乱,竟催发掉身体内的水分,细汗渗透出毛孔,汇聚而往下流,滴到偶尔龟裂的土地上。
光着的脚掌肆意地踩在杂草丛生的原野上,干枯的草叶把皮肤划裂,却没有知觉,急促起伏的胸膛有谁悠扬的歌声在传颂,不是自己的,那会是谁?她不是真的在追夺那一抹七彩光,那是在追寻什么?
堇昔知道,自己做梦了。只是心太慌,梦太乱,找不到答案。
“嗯……啊……”
“别动,给你扎针输液。”郑斯颖命令的口吻。
堇昔直皱眉,用另一只手使劲揉着紧绷的太阳穴,好让刚醒来的头疼别那么严重,也让心里的那股气顺顺。
“感觉怎么样?”等护士用胶布粘稳输液管后,医生问。
“不太好,皮肤还有些痛痒。”
“血液中酒精浓度还很高,痛痒属于正常现象,你不用紧张。不过在身体完全康复之前别再乱吃东西,你的体制本来就算特殊,一旦病起来也一样很特殊。”
郑斯颖在旁轻笑了一声,医生低头简单地记录了几个字后,抬头扶了扶眼镜,继续说:“体温不算稳定,刚才测量还是低烧,自己注意一下。滴完这几瓶药剂后,我再来给你看看。家属出来一下。”
郑斯颖捏了捏堇昔的肩膀,跟着白大褂出去了,“嗒”的一声,门缝合实。
堇昔朝一边的护士尽力微笑得好看,“美女,帮我把滴液调快点?”
“不能再快了,太快的话你的心脏会受不了。”
“调吧,我可以忍。”
护士盯了堇昔两秒,“就只能那么快,你的血管很细,药剂流动太快不行。”
“谢谢。”
“滴完这瓶,还有三瓶,差不多了按灯,我会过来帮你换。”
“哦,好,我会按灯。”堇昔又硬扯出一个笑脸,惨白的嘴唇抿动。
护士又叮嘱了一番,终于出去了。
郑斯颖偏让过护士后走进来,一小股寒气也跟着灌进来。
堇昔把手背搭在额头上,“不关门?”
“通风。”
堇昔看着她坐到窗边的沙发上,翘着腿远远地看着自己。讪笑着问:“不用上班?”
“不上。”
“不去健身?”
“不去。”
“你不是还要出差吗?”
“推了。”
“那你坐在这里……干什么?”
“看牢你啊。”
“我又不是小孩子了,没那必要。”
“还说不是,不听话!死孩子。”
“下次会注意的。”堇昔扯了扯被子。
“你说你,明知道自己喝了那么多酒,还要大冷天的跑去淋雨,淋什么雨?肺出毛病了吧?发烧了吧?发烧也就算了,喝个鱼片粥还过敏,要我说你什么好……”
“老太太说,那粥熬了许久的。况且,我怎么知道这次吃鱼会过敏。”
郑斯颖抬了抬手,一脸嫌弃,“算了,瞧见你这副鬼样子我也不想教训你了。真是麻烦,医生说你得住个几天,也不知道他是不是……”
堇昔又皱眉,“对,就是骗钱的……等等,今天几号?”
“三十。”
“三十了?那不行!我不住院。”堇昔猛地坐起来。
“不许动!什么不行,住院治疗怎么不行了。”
“后天得去宏宇报到。”
郑斯颖换了个姿势,“我打算替你请假,迟几天再去。”
“怎么能这样……”
没有下文,有人敲门。
本是提着果篮和鲜花站在敞开的大门旁的纪允得到关注后,迈着步子走进来。
“听说你住院了,我来看看。以表,对员工的关心。”
郑斯颖走过来接过东西回了一句:“不是日理万机的,怎么有空过来?”
“午休时间。我还不是受人之托?”纪允站在床边,微笑地看着堇昔,“感觉好些了吗?”
“已经好很多了……没想到您会来……”堇昔发觉自己舌头有些打结,掩饰地靠着郑斯颖帮忙放好的枕头上。
“看你的脸色还不太好,要不这样,你好好休息几天。”
“正好,她刚才还不愿意,吵着要出院。”郑斯颖说着,给纪允搬来张椅子,后者摆了摆手,继续站在。
“那我就正式放你几天假,等养好身体了再去给我卖力工作,嗯?”
“哪有这样的?”堇昔抓了抓头发,“还没尽义务就先享受福利了。”
看来纪允感觉这话有些好笑,“我说行就行。对了,以后不在公司称呼我就不用敬称了,你说着奇怪,我听着也奇怪。”
“哦。”堇昔轻咬了嘴唇,还是不可避免地忽闪着喜获的眼睛,眼神灵动。她巴不得,说话何必那么遵规守矩的。
纪允看郑斯颖忙里忙外洗水果,倒水的,连忙打住,“颖姐你别忙了,我等等就得回公司。”
“……行了,我给堇昔准备的不得?”
“得得。”纪允无所谓地耸耸肩,回头看着堇昔,“没想到,你还挺能喝的。那晚,看着你一杯杯地灌酒,真是豪爽。”
看纪允撇动的嘴角满是笑意,堇昔也不知他这话是真是假。
“纪总经理,别再说喝酒的事了,没看见她都喝进医院了?”
“我又不是因为喝酒住院的。”堇昔小声嘀咕,惹来纪允爽朗大笑,“嗯,我知道。”
郑斯颖和纪允一同离开后,堇昔躺回病床上眼睁睁地看点滴慢慢滴落,脑子里过滤着前晚到后来的一些琐碎的片段。
比赛之后……
在沸腾的俱乐部内,经过了那场“双打对战”,本是欢闹的会场更具升温,零零散散的台球桌围聚着三五成群的人,娱乐声一阵压过一阵,偶尔会听到酒杯碰撞的声音,或突然闯进一两声玩笑嘲弄,或觉得这时的钢琴声,那乐手的萨克斯吹奏得也不错。而外面,在浓黑天幕中隐约着诡异的彤红,A市在短短的几个小时内急剧降温,洋洋洒洒地飘起了雨夹雪。
台球俱乐部里的酒水派对,酒吧里的台球竞技派对。究竟哪个是好?
堇昔此刻坐在高脚椅上看一个栗色头发的外国人调酒。之前有好些人上来找她搭讪,说她的球技真不错,竟然还赢了。
“还赢了?”堇昔终于不耐烦,问过其中一个女人,得到的回复却是“谁都知道你们这组是不可能赢的,殊不知最后还是让你们赢了”。
无所谓。堇昔撇撇嘴,没再把刚才的球赛放在心上。几分钟前斯颖说要去交际一下,然后回来找她离开,可是她已经等得不想再等了,转身想要寻找斯颖的身影。
刚一回头,寒亦宇已捧着一杯茶坐到她身边,他穿回了他的休闲装。
从裁判到对手。
堇昔突然觉得眼前的这个男人很别扭。别人都是拿着酒杯在开怀畅饮,他却捧着杯茶,再者,来这里的人都穿得很正式,就他一身休闲装。而他周围的气场也跟着不一般,是那种,让人看似随和却难以靠近的感觉。这人,太耐人寻味。
短时间内堇昔也没做多想,纯当是专业习惯在作祟。
“你好。寒亦宇。”
“周堇昔。”堇昔收回手,握住冰水杯,让温热的手冷却下来。他的手温度好高啊。
“哪天和你玩玩斯诺克?”
“不了。”她淡淡地回答。
“Why、not?”
“Why。ask?”
堇昔看得出他许是醉了,见他缓缓地睁开眼,满目算是澄澈,但有少许血丝。还好她一完比赛就跑洗手间把还没散发的酒精给吐了出来,要不还真不知道到底是不会醉,还是没到醉的程度。
寒亦宇显然不怎么信服堇昔的借口,依旧在打量她的眼神。
堇昔喝下一口冰水才说:“我不喜欢和我抢橄榄油的家伙玩。别以为摘下了眼镜就换了个人了。”
这下,寒亦宇闷笑几声,也不看她了,闻了闻茶香,“闻味道,你觉得这是什么茶?”
“不知道。”
“说说看。”
“真不知道。”堇昔真觉得身旁的这个男人莫名其妙,也太会转移注意力了。
这时寒亦宇打了个响指,调酒师给堇昔换下喝掉半杯的冰水,上了一杯温酸奶。
“冰水太凉。”寒亦宇说。
“酸奶?”
“纯牛奶不管用。”
堇昔拿起那杯酸奶轻轻地震了几下吧台,抬眸看着前方,“汤色橙黄明亮,气味馥郁带兰花香,大红袍,福建乌龙茶。……喝茶不能解酒,还会伤身,最好不要喝了。”
寒亦宇朗笑着摆摆手,他都没打算喝的,欲要开口,郑斯颖走近来,双手抚着堇昔的香肩,“可以走了,宝贝。”
俱乐部里响起舒曼的钢琴曲。
一时间,仨人你瞧瞧我,我瞅瞅你。只有堇昔的脸色是淡定的,其余俩人都红着俊颜,眼神迷离,闪现着诱惑。
郑斯颖瞥了寒亦宇一眼,“你也在呀。”
寒亦宇抬了抬手中的茶杯,“我一直都在。”
不明所以的堇昔下椅站直,扶住郑斯颖的手臂,“酒气冲天的,你还能不能走?”
“不能走怎么从谈判桌前走回来?傻瓜。”
“好好好。你先喝点酸奶,我去拿外套。”
堇昔拿回衣服走向吧台,看见一些眼熟的面孔,几个人围在那里。
待堇昔走近,纪允问她:“就走了?”
“嗯。”堇昔走到斯颖身边把她扶起来。
“需要送吗?”又有人问。
堇昔凭借着声线来辨别,其实她也有点晕了,不好多作肢体动作。
“不用了。”
“那周小姐,记得月初来报到。”
“是,总经理。”堇昔愣了一小下,很快回纪允的话。而郑斯颖在堇昔的扶持在还是站得不大稳。
纪允问旁人:“总管,你们东家在这里有私人套房吗?”
“有,纪总。”
“干什么?”寒亦宇一旁问。
“傻?当然是开房了。你没见郑律师快趴下了吗?我看她今天是不能雄赳赳气昂昂地走出聚诚了。”纪允满是戏弄的口吻,还不忘有模有样地扶了扶今晚特意架在高鼻梁上的黑镜框。其实他就是想继续打趣一下郑斯颖,并没有不尊重的意思。
然而堇昔还是微蹙了下眉头,亲密地搀扶着斯颖给她披上大衣,找了个视线的盲区贴着她的耳朵悄悄说:“别装了,再装下去我就丢你自己在这‘开房’。”
郑斯颖呢喃了一声,挣脱了堇昔的搀扶,站姿端正,整了整衣装,对众人微笑,尔后步调沉稳地走向大门,仅仅抛下了一句“真是谢了你的好意,我们下次再聚,我相信那不会等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