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女峰顶云层颇厚,加之正是太阳初升的时候,山顶上的罡风越发冷的刺骨。
陈景元打了个寒战,悠悠醒转过来,他下意识地缩紧了脖子,撑起身左右望了望,就见不远处一个青袍道士正向着东方喷薄欲出的那一轮旭日翘首而望。
“你、你是什么人?”陈景元猛地省起:我不是在青龙潭么?这是什么地方?面前这个道士又是何方神圣?想起先前那些为了争夺宝物不择手段的各派修真,少年不由得暗暗又打了几个战栗。
“你醒了?”青袍道士听到话音转过身来,只见他面貌清癯,凤目狭长,两道剑眉斜飞入鬓,虽然目光平淡得甚至使人略觉枯寂,但只要第一眼瞧去便觉此人身上蓄满了一股浩然之气,叫人不由得感觉多了几分亲切。
“怎么样,好些了么?”那道士缓缓走到陈景元近前,席地便坐在了他的身旁,淡笑着道:“你这几日来连受重创,若不是平时辛苦修行道基稳固,只怕难逃此噩。”
“是你救了我?”陈景元想了想又问:“你还没告诉我你是什么人呢。”
“我姓贾,叫仁义,是玉泉院里的道士。”青袍道士一笑道:“我刚给你服过‘回心玉露散’,接上了你的七处断骨,想必再过一个时辰你就能动转自如了。”
“那小眉呢?你有没有看到一个小姑娘,长得十分好看的,或者......一只雪白的小狐狸?”陈景元长年只在观中修行,各家各派的事却全然不知,不过想起小眉便也不再管他是什么门派了,不见了那个惹人怜惜的小东西,他心里委实不安的很。
青袍道士一乐,拍着他的肩膀道:“看不出你还是个多情的种子,放心,那小家伙已给她家里的人接回去了。”说着却是哈哈一笑。
陈景元听说伊人已去,本来心里颇感失落,可一见道士那戏谑的神情,心里却是没来由的一慌,倒闹了个大红脸。
“先生救命之恩,我、我一定报答!”陈景元赫然想起人家救了自己一命,却还没道一声谢呢。
贾道士闻言轻笑道:“好,眼下刚好有一件事要你帮忙!咳,今天我救你这事万不可向旁人泄露,你能保密么?”
陈景元道:“前辈放心,就算打死我也绝不~泄露半句!”
“好,好。”贾道士瞧了陈景元一会儿,忽道:“小道友,我看你天资不错,道基又牢,如今令师祖葛元真人下落不明,灵宝派惹上了天元道的人,日后恐怕麻烦多多,你何不随我到玉泉院中修炼,这样对你修仙之途大大的有利啊。”
“这可使不得!”陈景元闻言一惊:“我以后虽不能再去阁皂祖庭
修炼,但终究是灵宝派的弟子,就算是一辈子呆在华山,只要师傅不把我逐出师门,那我就绝不会背叛师门!”
贾道士哈哈一笑道:“我只开个玩笑,不过要是有一天你真想令投别派了,那就千万莫忘了今天我对你说的话!”
两人正说着,忽听东方隐隐传来一声虎啸,贾道士突然眉头一皱,哂道:“看来这些来访的道友还不死心呢!”
“那、那是魔教顾云往的怪兽么?”陈景元对穷奇的吼声已破熟悉了,此时略显紧张地道。
“普通老虎罢了,顾云往也受了重伤,进来想必不会再找灵宝派的麻烦了,”贾道士想了想又道:“我还有事在身,今天的日出怕是不能与你共赏了。”
陈景元笑道:“前辈自去不妨,师傅曾给我讲过王朗访友的故事,今日能与前辈相识已是幸事,赏与不赏,都已兴尽了。”
贾道士闻言一愣,笑道:“好个‘赏与不赏,都已兴尽’,哈,当为此句浮一大白!”说着已站起神来,只见他袍袖一挥,足下便聚了一朵瑞霭祥云,那云凝而不散,竟托着道士凌空而去,眨眼之间便只剩下余音绕耳了。
陈景元瞧的一呆,心道:“不借法宝,驾云御风,这等本领当真匪夷所思,却不知我要修到什么境界才能做到。”
正想着,眼角忽然瞥见东南角一溜白光急飞而至,那遁光不似道家修真,又没有妖邪气象,陈景元见识不多瞧来只是古古怪怪,却还有些熟悉,心里嘀咕着也不知是什么东西。
“咻!”遁光飞近,陈景元凝目细瞧,却是个驾着飞剑的美貌剑仙,那女修驾着飞剑冲到玉女峰上方,便不再去,反倒绕着峰顶盘旋起来,好像在寻找着什么。
须臾,剑光终于落在了陈景元面前,白色的光芒散去,只见那女剑仙年方二八,皓齿明眸,生的甚是妩媚,她才一落地便盯着陈景元不停地打量,半晌方道:“喂,你可是姓陈的灵宝道童么?”
陈景元闻言一愣,心道这绝色~女修莫不是来找自己的?可见她态度傲慢,心里却不欢喜,面上一本正经地道:“我是姓陈,也是灵宝派的道童,可我的师兄师弟里也有不少姓陈的,却不知你找的是谁。”
那女修闻言一愣,紧接着便蹙眉道;“哼!惫懒顽童,你害的我妹妹身受重伤,还要与我耍嘴,看今天不教训你!”说着便戟指凌空一点,就见那托着她纤纤玉~足的飞剑一下便射向了陈景元。
电光火石之间来不及细想,陈景元重伤未愈,没法使剑,只得狼狈之极地就地一滚,险而又险地躲过了那柄飞剑,可原本已经不全的衣袍却又给割了一道斜斜的大口子,已然衣不蔽体了。
陈景元见这女修一言不合便动手伤人,心里又惊又怒,叫道:“你是哪里来的恶婆娘?谁认识你的妹妹,没地便来发疯伤人,好不讲道理!”
“你叫我什么?”女修闻言秀目圆瞪,一字字地道:“从来还没有人敢与我这等放肆,哼,今天便叫你四个明白,我妹妹便是青城山灵云洞的九尾仙狐,我是他的四姐,想必你这贼道童必是那作怪之人,今日定要斩了你给我妹妹报仇!”
陈景元听到“小眉”两字,“啊”地一声轻叫,心道原来这位剑仙便是小眉的姐姐,难道小眉也是给她救走的么?
陈景元刚要解释,可眼前白光一闪,那飞剑竟又袭来,这下来势甚猛,少年根本来不及躲闪,只好顺手抓起重真剑横在了身前。
“铛!”两剑相交,击出一溜火花,陈景元只觉虎口剧痛,接着便被这一击之力推了出去,身在半空,陈景元心道:“幸好重真剑不是凡品,这才逃过一劫,否则吾命休矣!”
身躯急速倒退,陈景元顿觉耳侧生风,可他却急向手里的宝剑瞧去,生怕那一下磕坏了镇门之宝。
“啊!”女修那一剑十分狠辣,陈景元竟给她打得恰好飞落悬崖,不禁啊的一声大叫,可更令他惊恐的却是手里飞剑的变化!
身在半空,陈景元突然发现自己竟没办法看清手里的仙剑,恍惚只见再一细瞧,那剑竟已成了顽石一块面目全非了。
玉女峰山壁陡峭,白苍苍的岩石光溜溜的,连条藤蔓都没有。陈景元身体急速坠落,眨眼之间已穿过了三层云朵,来不及细想,他奋力将手中的那块石头奋力向山壁划去,他本来已觉求生无望,再不想徒劳挣扎,可当云雾中的水汽浸~湿~了全身的衣襟时,内心深处却又涌起了一股强烈的求生的欲望。
“哼!”没有预想中的阻滞,那石头竟轻而易举的插入了山壁的岩层,陈景元猝不及防,身体猛然一顿,那股下坠之势全由双臂承担了去,只听左右肩窝处咯咯两声轻响,一股莫可名状的剧痛瞬间传向了大脑。
身体吊在山壁上,两根臂骨却已错了位,使不出一点儿力道,身处如此上下两难的尴尬境地当真是一筹莫展。
“可惜我还不能御剑飞天,难道我今日注定要命丧于此么?”他心里渐渐绝望,可突然瞥见左侧下方的岩缝里横伸出了一棵歪脖古松,那树枝干粗~壮,只是倒有几丈远的距离,不易抵达。
“要是能跳到那棵树上倒是可以先接上断臂,那时说不定还有生还的希望。”陈景元心里一喜,他此刻身处绝境,一时也不知怎地突然变得果决起来,想到这里也不再犹豫,暗道一声“天不亡我”便紧握住手里的石头,双脚用力地在山壁上一蹬,在抽~出石头的同时凌空朝那横枝跃了过去。
他求生心切,这一下用尽了周身余力,本来是怕跳不到那树干上,可当他落到歪脖松树上时却因冲劲儿太猛身子竟不能平衡,眼看就要掉下山崖!
陈景元双臂脱臼,只能用两腿尽量地盘住树干,同时拼了命地俯下~身去,也不管那许多,张大了嘴便一口咬住眼前的树枝树叶,但求稳住身形保得一命,摇摆之间把个歪脖老松折腾得枝折叶落,不得安宁。
要说也是他命不该绝,正在僵持之际,忽然一阵山风拂过,力道虽轻却恰好成了可堪借力的“东风”。陈景元趁势腰部发力,使劲儿一扭,总算直起身来骑坐在了松树的树干上,背靠着冷冰冰的崖壁,吹着阵阵清风,一时竟有种说不出的平安喜乐。
缓了一会儿,心跳渐渐平复,陈景元这时才感觉嘴里火辣辣的疼,想必是被树枝划破了口腔里的皮肉。想起刚才的举动,惊险之处回想起来自己也是一阵阵的后怕。
“看来要先接上脱臼的臂骨,不然只怕自己在这悬崖峭壁上也撑不了多久。”想着不禁看向害的自己手臂不能使唤的“元凶”,只见手里的那块石头却是一柄古剑的摸样,那剑三尺长短无锋无刃,就像用石头雕成的一样,可陈景元知道,能一剑轻而易举地插入峭壁岩层,只怕这剑不是凡品。
瞧着手里质地古怪的古朴石剑,陈景元一时也没头绪,实在不知为何重真剑竟变成了这样一柄奇怪的石剑。
“说不得今天还要靠你下山,既然你能叫我绝境偷生,便要善始善终才好!”陈景元在心里暗暗对着石剑祷告了一番,伸手撑住石壁,一扭上身,还原了两条臂骨,这才右手握紧了剑柄,深吸一口气轻轻跳下了悬崖。
华山东峰,向南下坡而去,左有称为“博台”的下棋亭,传说希夷老祖便是在这里同宋太祖赌棋赢华山的;右行则是二仙龛,又名紫气台。
此时的紫气台旁,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年正手拄着一根树枝蹒跚地攀向建在山侧的云台观。
云台观是灵宝派建在华山的一个小道观,属于派内旁支,不过由于华山自古被誉为天下第一险山,来往游客僧侣繁多,所以香火倒也还可。不过当陈景元费尽千辛万苦终于再次来到熟悉的庙宇前时,看到的却是一片断壁残垣。
“这......莫非我走错了地方?”少年揉了揉眼睛,不能置信地看着那块歪歪扭扭地斜在街旁的匾额,分明写着“云台观”三个大字,可他无论如何也不相信眼前的这一片废墟便是自己修道三年的山中古刹。
尽管心里着慌,可还是急不可待地冲进了观里,可穿过一进又一进的房舍,心里仅存的幻想也被那坍塌了的砖瓦彻底击碎。
“师兄,咱们不会碰到那些狗杂碎吧?”正彷徨间,耳中忽闻一个压的颇低的声音道,“待会儿要是碰上那些人,咱兄弟俩怕是就要交代在这里了!”
“怕什么?不如虎穴焉得虎子,我把东西藏在了执事房后的墙角下,你我速去取了便走。以后凭着这部秘法扬名天下的时候,怕你还要谢我今日带你冒了此险哩!”另一个声音闻言一笑,颇为得意地道。
先前那人又道:“这却是师兄你足智多谋,要不是趁着众师叔师伯们被那帮贼人杀得丢盔弃甲偷了这秘籍出来,只怕你我这辈子也不会有出头之日。”说道这里,十步外的拱门处人影一转,走出两个人来。
陈景元仔细瞧去,认出这两人正是观里平时负责接待前来进香的游人和挂单的道友的师兄,先说话的那个叫玄法,后边那个叫玄明,这两人平时瞧来面善老实,可听到刚才两人的对话,却叫人不禁心生厌憎。
两个看到陈景元,吃了一惊,玄明一蹬双目道:“你是哪来的腌臜小丐,竟跑到这里乞讨来了,难道你看不出这里已逢变故么?去去去,别处耍去!”说着就要赶陈景元出观。
看看自己破烂的衣襟,也不怪两位师兄没认出自己,陈景元先是打了个稽首,道:“两位师兄且慢,我是渡善师傅的弟子,只因前几日遭遇魔道凶徒,在山中周旋了许久,这才落得这样狼狈!”他本来听到两人对话,心里对其十分不以为然,不过这荒山寂寂总算碰到了两个熟人,一时倒也耐着性子解释起来。
两个道士闻言一愣,玄法狐疑地瞧了他一眼问:“你是渡善师伯的弟子?你叫什么?”
“小弟陈景元,见过两位师兄。”
“你是陈景元?”两人又是听得一呆,接着笑道:“好小子,这厮是看我云台观没落了,倒来戏耍你家道爷,今天有事在身便不与你计较,否则定要你吃些苦头儿!”玄明说着面色一厉,霸道地一把推开眼前的乞丐少年,径自向观里走去。
陈景元见两人不信自己,心里一急,跑上去扯住玄法的衣袖,道:“我真的是陈景元,两位师兄看仔细些!”见两人回身望来,急忙伸出肮脏的衣袖使劲儿在脸上蹭了两下,可不蹭还好,这一下把袖口的污垢黏在脸上更是叫瞧不清本来面目了。
瞧着两人目光渐渐转冷,陈景元心里一凉,还没怎的突然觉得腰间一痛,却是玄明将他一脚踹得倒飞了出去,摔在地上一时好不疼痛。
“哼,你这小王八倒不死心,不妨实话告诉你,陈景元虽然身怀异宝,可他欺师灭祖背叛师门,早被我派的渡善法事逐出了门墙,想要冒名前来混吃喝你怕是打错主意了!”玄法跷着脚,斜睨这陈景元道。
玄明皱着眉头不耐地道:“和他废什么话,再来作死一剑了结了他!”说着恶狠狠地瞪了陈景元一眼,同玄法两人穿门跨院一忽儿便没了身影。
陈景元呆坐在地上,耳里隐隐还回荡着两人临走时的窃窃私语:“陈景元?哼,要不是那个叛徒串通了南无宗、正乙派那些畜生围攻道观,咱们何至于落得如此下场?!”
“就是,要真是碰到那个狗东西,定叫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