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治此番巡幸东都带来了大批的官员和士兵,完全是为了减轻关中的粮食供给压力,呆了一年多,关中危机也得到缓解,按照预定的行程皇帝也到了即将返回西京长安的时候。
因为玻璃镜研制成功,李月也暂时放松下来,向李治提出了申请,让李显和李轮陪自己出宫去洛阳周围看看。
此时的大唐将隋代的大运河又小幅度地改扩建了一番,洛阳已经成为南北大运河的北方水运中心,并不算宽广的洛水上船只来往不息,甚至还有些拥挤,河里载重几十吨的船寻常可见,载重上百吨的大船也不在少数。
和兄长们一起看着洛水流域繁忙的水运盛景,李月不得不开始感叹起杨广这位二货君王中的战斗机来。
隋文帝杨坚留下的底子是那样好,而杨广这个败家子却大兴土木穷兵黩武将大好的江山折腾得支离破碎,十八路反王并起后的血腥战乱让国家损失了差不多三分之二的人口。
当然,另外一位比之杨广逊色一些的败家子李隆基的“功绩“也是不小。
李隆基老糊涂了后长期任用奸佞不说,又过于相信武将,把自己亲手创造的盛唐送进了藩镇割据的深渊,间接地导致了宋明两代对武将的过度防范,两宋时的华夏陆沉他其实也有一小份责任。
想起这两个中国历史上最败家的两位帝王离自己的现在所处的时代是如此之近,其中一个还是自己的便宜侄子,李月就只能连连叹气。
注意到李月在叹气,李轮轻声问道:“月儿为何叹气?”
我在为你的二货儿子叹气呢。话说,我是不是要阻止你那个二货儿子上位?算了,你那二货儿子年轻的时候还是比杨广要强得多,也算得上是少有的明君,鬼知道换一个是不是就一定比他强。
李月看了眼李轮,表情有些古怪,随即抬头望向天空,“我在思考人生。”
李显此时也注意到两人的交流,摇了摇头看向李月,“月儿又在寻思些乱七八糟的事物了。”
李月白了他一眼,“七哥是个大笨蛋,当然不知我这般的天才在想什么了。”
李月一句话把李显郁闷到了,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和这个妖孽一般的妹妹确实不能比,半响才丢出一句,“百姓都说你是仙女下凡,阿哥哪能和你比。”
李月注意到哥哥似乎有些不开心,冲他笑了笑,“小妹哪里是什么仙女下凡,那些都是百姓的胡言,不可当真。其实小妹只是在想,如何造船才可以让船在水中行得更快。”
李显和李轮早就见证了各种奇迹,两人闻言都齐齐地看过来,“月儿当真有法子?”
李月摇了摇头,她可不是学船舶制造的,她只懂得点粗浅的流体力学知识,知道要把船尽量造成流线型,但她观察了一会便发现古人的智慧完全是不可小视,洛水上的这些船虽然结构上或许还有些不合理的地方,但船体形状基本都是符合流线型,以她的水平是看不出什么可改造的地方的。
两位皇子闻言脸上闪过一丝失望之色,不过很快恢复正常,两人心里甚至有一丝庆幸。要是这个妹妹真的无所不能,他们也会觉得自己和小妹的距离拉得更远,人人都讨厌距离感,即便是至亲之间出现这种距离也是一样。
在东都周围游玩一番,李月发现这里的人口也确实太多,很多人都没有耕种的土地,即便闻讯的官员为了迎接皇子公主做了不少布置,李月一行看到的衣衫不整的百姓也是为数不少,这让李月的心情不由有些沉重。
李月无聊时喜欢研究制度,她对这些一向比较感兴趣。看到均田制逐渐瓦解,李月心里不由有些担忧。
大唐此时的基本国家制度是府兵制与租庸调制,这两样都是和一个男丁授百亩的均田制配套。
租庸调制,在赋税方面,岁纳粟二石,言公田假人,所以谓租。很轻的租。一亩地只交两斤粮食。小农经济,自耕自织,于是每丁需输绢、绫、絁,不管那一样,二丈,绵三两。(这个绵是指丝绸,不是棉花)。没有蚕桑的地方,输布二丈五,大多是麻或葛,麻三斤。
除了正税,国家还有许多事务需要劳力,比如水利,或者运送货物等等,也就是徭役,每丁一年定制二旬,也就是二十日,是无偿的义务劳动。若因故不能服役,可以日交三尺布庸代替。
此时大唐的军制是府兵制,半耕半兵,府兵平时劳作,武器马匹都要府兵自购,平时还要训练,战时才由国家供给补给。
均田制因为人口增多在逐渐瓦解,朝廷却还是按照一丁百亩的标准收取赋税。
按照此时的朝廷法制,太皇太后、皇太后、皇后缌麻以上亲,内命妇一品,郡王及五品以上祖父兄弟,职事、勋官以上、有封者若县男父子,国子、太学、四门学生,俊士、孝子、顺孙、义夫、节妇同籍者,皆免课役。又规定视九品以上官,不课。阙下科名者,乡赋籍除。这些课除就包括部曲与佃户的税役。
许多百姓承受不了朝廷的压力,于是带田投于各个免税地主官员名下,逃避朝廷的租庸。而各地良田,却大多数为权贵和官员地主所占有。
李月一路看过去时也稍微打听了下,发现这里的百姓大部分都是佃农,东都附件这一片肥沃的土地都是权贵士族所有,自耕农几乎没有。这一大片的土地其实都没有向朝廷交纳赋税。
这些农民大多被剥削得非常厉害,很多甚至是衣不蔽体,李月他们问起时,都说可以吃饱,不过李月也清楚天朝官僚们的德行,面子工程,一向是他们的最爱,事实是不是她听到的那样她实在不敢保证。
均田制的崩坏对国家的影响不止于财政,对府兵的战斗力也是有着极大的影响。本来府兵有足够的义田,又是免税,大唐开国之初,又赐钱二万五千,因此战斗力强大。然而现在义田日见减少,即使免税也无法让府兵全家温饱。并且因为田地紧张,一旦战死,稍作抚恤,就将义田收回。这样的军人哪有什么战斗力。
再加上有些地方承平日久,府兵的训练废弛,特别要命的是,在西北地区,府兵战力下降得尤其厉害,即便出兵吐蕃的是一流名将薛仁贵,还是有了大非川的惨败,近十万大唐儿郎陨殁于青海。
此时中原人口已经过多,均田制瓦解不可避免,要直接动大手术进行大改革会触动一大堆地主的利益,动大动作会造成天下不稳,不是很妥当,此时朝廷能做的只是迁移北方过剩的人口,让百姓前往此时开发度还远远不够的江南和荆湘。
当然,李治也出台了政策鼓励百姓迁往江南,不过国人历来安土重迁,北方人也不喜欢也不怎么适应南方潮湿闷热的环境,很多中原百姓宁愿当逃民躲避徭役赋税也不愿前往富饶的南方,为此很多人因此生生饿死。
而此时的南方虽然已经有了与中原并驾齐驱的趋势,但开发度其实远远比不上后世,按照李月所知,她前世那个世界一直到北宋中后期,江南和荆湘这两个超级大米仓都没完全开发。
迁移人口开发南方,提供主意只要一句话,可是由唐帝国低效率的官僚系统实施起来真的太难太难。历史上还是靠着一场血腥的安史之乱才让北方百姓心甘情愿地奔往江南,让南方彻底超越中原,可那样的人口迁移终归是情势所迫,而且完全是得不偿失。
李月此番拉着两位兄长出来也不全是为了游玩散心,让这两位可能接手帝国的皇子出来体察下民情也是她的目的之一,她对这段历史虽然了解得不多,但也多少记得一些,虽然下意识地有些回避,但她很清楚,最有才华的李弘和李贤都没有机会上位。
一番带着体察民情的用意的游玩,李月刻意地没有按照官员们安排的路线行进,这让兄妹看到了太多的贫苦百姓,三人的心情都不是很愉快,不过谁也没在帝后面前多说什么,都只是把见闻如实上报,不作多余的评论。
李月知道帝后都不是昏君,他们对民间的情况大体是知道的,现有的状况也没烂到不可收拾,不动是因为不好动,所以也懒得多去废话。以她的聪慧早发现世上的事情都是说说容易,做起来却非常难。她对‘空谈误国,实干兴邦。’这八个字一向非常认同。
而李显和李轮虽然年纪小,但生长在皇家的,哪里不知道宫廷斗争的凶险,没有表现出才华并不是他们真的一无是处。
李弘可以适当表现,是因他是储君;李贤也可以表现,是因太子李弘身染重疾,储君之位终究不稳,帝后和群臣们都默认他可以适当地表现一下;甚至李月也可以折腾,因她终归只是公主,没有争夺大位的可能。而李显和李轮要是急于表现出什么才华,就只能取祸。
结束简单的的参观工作,李月也懒得再去琢磨什么新事物,她忙于对自己的心腹沈晓进行耳提面命,得安排好返回长安后的人事问题,还得吩咐转移必要的设备,总之,前几天的悠哉悠哉让她成了返回京师前皇宫里最忙的人。
十月初,收拾好一切后,帝后带着百官,领着幼子们,在大队兵士的簇拥下,浩浩荡荡地踏上了返回长安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