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底,也就是如何取舍的问题。我们在这个问题前迷惘,迟疑。有时,我们选择的并不是我们应该选择的,我们应该选择的却不是我们想选择的,有取必有舍,在我们获得一些东西的同时,我们也必须割舍一些东西。石头哥哥说,一个人如果想在长大后有大的成就,小时就必须牺牲一些东西,这是他亲身的体会,说来是一句很让人痛心的话,但这是事实,我现在也有些体会到了。虽然有些东西不想割舍,但多少要割舍一部分。就像以前,我为打球割舍了学习,而今后,为了前途我又要割舍一部分打球的时间了。现实总让人很无奈。
现在我应该走哪一步也是取舍的问题,父母站在长远的角度为我打算,就要我割舍现在的一些东西。但至今如果依旧站在父母的立场上取舍,我觉得就有些太过分了。再呆几个月,可能是会获得一些其余的东西,但我要割舍的东西就太多了,代价太大。我觉得我有能力减少一些我要割舍的东西。父母说我应该作好准备割舍比我预想的更大一部分的东西,这很现实。但有些东西我并不一定要全部割舍,比如复读的问题。能不复读的话,不复读也是好事,石头哥哥也这样说过。所以我想尝试一下。
说取舍是个很大很空的话题。这个话题讨论一辈子,还是落脚到我现在的问题上。我没有父母看得那样深远,我也不相信我一定要舍弃很多才能有得。我脑子里已经大致有了一个方面,我只想按自己的意志一步步自由地探索下去。并不是我没有割舍的勇气,当我发现有些东西一定要割舍时,我会割舍的。
我希望父母给我一次尝试的机会,让我回去跟班上课,如果跟不上或者没有跟上的趋势,我再复读也不迟,我这样说是因为我相信自己的能力。至于如果真的跟不上怎么办,我还没有想(我注:儿子不想我想,不仅想了还有预料,不仅预料到还被证明了)。
妈妈这样形容几个月前的我:我就像一杯满了的水,他们已经再也灌输不进任何其余的水了。呵呵,的确形容得很像。而现在,就像是杯子大了很多,能容纳更多的水了(我注:呵呵,难得你这只“杯子”大了)。
我一直在想我的选择对不对,如果错了,会怎么样,我不敢想象。我们都没有退路了,这次我不能再失误了。说实话,我并没有我说的那么自信。现在既然事情已经定下来了,再讨论太多也没有什么意义了,现在应该多想想回去后该怎样尽快踏入我们所预想的轨道。不想说太多大话,我这个人总是说的比做的好(我注:又“完美”了一点),但我真的希望我能像我所说所想的那样发展。我在这里每天都在想象我回去后的一些场景,这也是提醒自己。情绪上的激动,思想上的震撼,都只是暂时的,我不想我的决心因时间的推移而动摇,淡化。
我曾想过在不复读的条件下换个学校怎么样,但想来想去,离家近,不住校,能打球,空闲时间比较多的学校就只有现在的学校了。其实我对这个学校的感情并不深,但不知为什么就不想换学校了。换了学校又要重新面对很多复杂的事,很麻烦。
这几个月已经让我身心都很疲惫了,我很希望回去能有一段自由、平静、悠闲的时间来让我调整一下。
读者可都看到我们这个儿子了,这儿子我勉强还能对付,晏紫则完全不是他的对手。她对儿子只讲情,论理的任务全交给我,儿子也就一门心思只“对付”我了。
工 作 室 随 记(二十三)
今天,我在这里唯一一个比较亲密的同伴毕业了,有些失落。剩下的时间里,我要一个人熬了。但没关系,我这三个月一直很孤独,也不在乎这一个月了。这也是一种锻炼吧。
身边的人已经一个接一个毕业了,这也说明他们已经达到了结业的标准。所以我说三个月,足够了,在这里的生活到此为止了。今天我刚好三个月,离毕业还有一个月,但我已经不想再呆下去了。现在我只有耐心地等,这之中我最大的任务就是写完这本随记。
感觉在这里,许多痛苦都被放大了。从刚来到现在,每段时间都有不同的事困扰着我。说来不好意思,我近段时间总为我的脸郁闷。现在我脸上长了许多痘、斑,皮肤也不行了。特别是脸颊上本来有的一颗痣被我抠破了,脏东西长进去,成了一块更显眼的黑色的疤。我这个人很臭美的,自己完美的形象(我注:又在自恋)破坏了,还是很伤心的。爸爸在“五一”之前的信中说我曾为光头郁闷,但其实没有,因为我也是觉得头发剪了还能长,不要紧。但现在我真的是为脸好苦闷。脸不比头发,脸坏了可就不能重新长好了。看看镜子,我的样子已经不能和来时相比了。我现在很想确定我那块疤能不能弄掉,希望回去后能好好把脸搞一下(我注:回家后脸搞好了,生活搞糟了)。能在回去之后回复我原来的样子已经成为我的一个心愿了。本来个子就没怎么长,这已经很让我苦恼,我不想这容貌也坏了。这几个月获得了许多内在的美,可外在的却损失了好多,令我心痛。如果容貌能恢复,那我的损失又会少一点了。
说这么多,不光只是脸的问题。我只是是拿脸打比方,脸在一天天变坏可自己却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许多事也是一样,在这里想做的事都做不了,日子一天天的过,无可奈何。特别是连什么时候能回去都未知时,那种焦虑,那种无奈真的令人痛苦。
其实说痛苦有点太过了,应该换一个词,但用什么词代替比较准确,我没有多想,总之就是这样一种感受。这是一种考验吗,哎。
爸爸在信中说这段时间是“苦其心志”的过程,我赞同。但其实这个过程从我来就一直有,而且是伴随着行军、训练的“劳其筋骨”的苦一同袭来的。那时比这时来得更猛烈,猛烈许多。那种苦心我都承受下来了,现在这种显得渺小许多的苦我又怎么会承受不下来了?不是毅力和放弃的问题,问题是那时那种性质的“苦心”能让我感悟到许多,成熟许多,而这时的已经没有这种益意了。我感觉它只是在压抑着我,对我没有什么好处。我感觉越来越没意思了,我身边许多人也和我是一样的感受。
现在看看那些新生,那种沮丧、无助、焦虑、恐惧、苦闷的表情,真的不能看,看了就伤心。想我刚来我也许也是那种表情,那种心情我经历过,我体会得到。许多新生都天真地坚持地说他过几天就会回家,我们听了都笑,因为那是不可能的。但他们很坚持,因为这是他们父母跟他们说的。基本上所有的学员,不论是被骗来的还是被哄来的,哪怕是亲身考察过几次的,在没有亲身经历这种生活时,是不会了解得很全面很深入的。但等他们真正了解时,已经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出去了。他们也要面对这么一个过程。我想象不到他们在几个月后看起来会变成怎样,但他们的内心一定会有很大变化。我在想,我现在的样子和原来的有些什么区别呢?
我的变化,我不喜欢表现得很明显。
我不知道我的变化父母看到了多少,反正我的变化我自己最清楚。说人的外在是内在的一种体现,我想我的内在美了一些,外在会表现在哪里呢?我说不上来。但我感觉的确变了一些。上次出去照了几张相,看起来跟印象中的我有些不太一样,感觉成熟了一些,我外在的、变化最大的,我感觉是眼神。眼神的确能流露出一个人的思想。我的眼神好像少了一些迷茫、幼稚、叛逆,多了一份稳重、坚定、成熟。
在我看来,成熟就是最美的变化。
百天日记(91)
2007.5.30 星期三 晴
今早吃的炒粉。饭后9点开始会操表演。杜哥要求我们自己组织带队上场表演,推荐一个指挥员,我自告奋勇,杜哥定了我。
开始我对程序不太了解,演练后渐渐掌握了。首先,我要带队跑步上场,跑到位后要整队打报告词,完后我就要开始下命令了。他们打拳时我不用干什么,只需要面对他们站桩就行了。打完后我要整队、打报告词,最后带回,这就是所有程序。程序虽不多,但短时间内掌握也不太容易,我的缺点是队列不到位,下口令声音不响亮。
9点开始正式会操,新生纵队表演队列,但错误很多。而后轮到我们,我开始有些紧张,平静了心情,把程序在脑中想了一遍,就上场了。我们喊着响亮的口号上场,整队后我向处长报告,开始汇演。随我令下,学员报数散开,首先是军体拳,然后是太极,学员们打出了气势,打出了一致,很不错。完后我整队打报告,喊着响亮的番号下场了。我们在跑步下场时都笑了,因为我没有出任何差错,会操很成功。
这次会操我当了回指挥员并成功完成了任务,心里还是很高兴很自豪的。我很庆幸在毕业前有这样一次体验。下星期我们还要会操,我们要达到更高标准。
晏紫与郑州的大舅约定,大舅6月1日到武汉,然后他俩去宜昌。
今见总部一位学员伯父的留言:去年我送侄儿到工作室,中途休息时让他乘机脱逃,害得今年又将其送来,真是痛心不已,难以面对其父母!
看完我想,这侄儿该有多少“故事”啊。
另一条是一位母亲的留言,她的儿子就是我在前文中提到的发出“你们永远改变不了我”的誓言的那个18岁男孩。这孩子我一直关注,从他母亲许多条全是流泪的文字中,我不仅可以合理想象和虚构他的种种“故事”,而且我感到这位母亲流的不光是眼泪而是泪血,是“泪有干时血不干”。
儿子:和你分别一晃快四个月了!送你走的情景仿佛还历历在目!那种剜心般的疼痛想必唯有做母亲的才能有如此深的体会!以至在你走后的一段时间我都无法调整自己的心情!整天以泪洗面!我多么希望所有曾发生的一切就让它如同撕下的日历,永远不要再重现了!离九月一日开学还有整整三个月的时间,能让你重返校园、重返课堂一直是我梦寐以求的事!希望在我们见面的时候,你能亲口告诉我,你将如何安排你的未来?你对未来有何打算?儿子,你准备好了吗? 妈妈 5月30日
又一条几乎全用感叹号写成的留言。结果是儿子没有准备好,回家后又被送回。
还有一条淮安女孩松松的留言,道出了工作室某些孩子从未见闻的现实——这里有坏孩子。她说:妈妈,不知道为什么,这里的学生和我在学校和在社会实践活动中的同学不太一样,哥哥姐姐最好不要来这里!
“五一”节在宜昌时,我粗粗翻阅了儿子的“工作室随记”后,在送儿子回训练基地的车上我突然说,我将来真想将你的故事写一本书。儿子说,你是不是想让更多的家长把孩子送到这里来?我说,不是,是为了让更多的家长不将孩子送到这里来。
但在此书的写作过程中,我改变了想法,我以为,不管孩子有无“问题”,只要力所能及,只要孩子同意,有远见的家长应该排除一起顾虑,16岁前将孩子送到这里。你们争取的不仅是孩子少年时期稍纵即逝的时机,更是孩子一生的幸福。尽管我知道这里确实有许多你会想象不到有多坏的“坏孩子”。
工作室随记(二十四)
有时读起其他学员的文章,我就能深深地感到我和他们的不同。他们把原来的自己贬得一文不值,而到了这里后有多大多大的改变,犹如换了一个人,我不喜欢这种文字。说重点儿,我有些瞧不起那些人,难道他们那十几年一点价值都没有,都白活了?我从未否定过原来的自己,不论家人怎样看,我觉得我的心从未荒芜过。至少对于我来说是这样,我是来成熟自己、完美自己的。
我有时也会质疑这些文章的真实性,到底是不是真心话。这种两个极端的差距,实在让人不敢确信。在我看来,这毕竟只是个学校,只有短暂的几个月,而且还是在现实之中,它还没有达到能完全改变一个人的神奇的效力,说得那么天花乱坠,是不是有些言过其实了。
我不太想写其他人的事,还是想多写写自己。我自从一开始就把自己孤立起来了,因为我觉得我和他们不一样,他们的事,我没有兴趣了解太多,那不关我的事。每个人的情况都不一样,想法也不一样,我也了解不了太多。
我越来越感到回家后的生活并不会像我憧憬中那么美好、轻松了。回家固然幸福,但我也要面对许多复杂的事。很多事离我的想象都有一段很大的差距。
妈妈在信中给我提了几个条件,比如不能带手机(我注:这是校规),不能参加篮球队(我注:这是教训),不能经常上网(我注:这是自律),每周补课(我注:这是必须)等,说实话我觉得比较苛刻,这也说明我的负担是很重的(我注:因为选择了不复读)。
现在虽离回家不远了,但心情却并不轻松。
我给自己定了一个期限,半年,也就是差不多高二上了一半时,这半年时间,我想把我一切的东西都补回来,包括学习、篮球、身体全部的东西。我总想象着半年后我的样子,能在半年后把我的前路奠定好,我就很满意了。如果真的能像我预想的那样,那时一定会迎来幸福吧。
现在想到回家一定会很幸福,那是因为经历了这艰苦的几个月,心理上产生了巨大反差,觉得回家的生活很美好。但对于我来说,其实比原来的生活美不了多少,起码刚开始的几个月是这样。只有当我把所有东西都处理好时,才会真的好起来。半年,说长也长,说短也短,半年也只是一个愿望,能否达到我还不能肯定,现在我已不太相信预想了,它有时只是安慰自己的一种欺骗。
半年以后再看吧,看我能否达到我的预想。希望能吧(我注:心怀侥幸)。
我现在终于有些体会到“现实是残酷的”这句话的意思了。现实总会让人失望,只有作好准备接受这种失望,人才不会垮掉(我注:儿子最终没有“垮掉”,得益他已有失望的准备)。是不是说得有些太严重了
父母可能认为我还没有达到他们的要求和期望,但我固执地认为我早已达到了。他们以为我还应该培养自控力、毅力、定力,我则认为这些东西在这里,在这种短时间里是很难培养起来的。这也是许多家长在看到孩子长足的进步后依然让孩子继续留在这里的原因。
说实话我现在已经有些迷茫了。为什么他们都在说这里能培养这些东西而我们却感受不到呢?这些东西我固然需要,每个人都需要,问题是在这里能不能培养起来,也许能,也许不能。如果能,那我选择离开,算不算是我的失误呢?如果以后发现我需要这段时间的磨练,会不会遗憾呢?我到底还有没有继续呆下去的必要?
我和父母他们,谁对谁错呢?
我还是坚持我的观点。因为我毕竟亲身经历。
可能说完全没有或完全有都太绝对了,答案在这之间的哪一个点上,这个点不好找,就像我和父母的意见的折衷点一样。现在来说,很难衡量这个点更偏向哪一边。
可能我和父母也谈不上谁对谁错。两个方面我们只能选择一个,丢掉一个。而我只是选择了现在对我来说更不想割舍,更觉得重要的一边而已。
我觉得两种选择都谈不上错,只要能获得在这种选择里应该获得的东西就是对的。现在既然已经作出了选择,就暂且不想另一种选择的可能性了,安安心心按照这个选择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