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回家,丽丽姑姑告诉我,晏紫又给邵师傅家打了电话,让重新买了送来。儿子吃了热干面。
我的脑壳像爆炸的原子弹。
这天是周末,儿子的表姐玮玮回来了。我说到“热干面事件”。本想争取她站在我一边,没想她的一番话让我大感意外。玮玮认为我和晏紫都有道理。她说,别说90后了,80后都这样,早点都是父母送到手边。只要学习好,其他不必太认真。我也是80后,我在家也是这样,但这并没有影响我考上大学硕博连读,并在寝室成为“劳模”。你没见,连好多女生生活能力都乱得不行,住校多年,我见得太多了。
这是什么话?这不是以己之矛击己之盾吗?又是观念冲突。我说,听你这一说,我倒是迷糊了,是不是要检讨自己的作法了。我说,最好来个民意调查,我相信支持我的绝对是大多数。玮玮笃定地说,那不一定,这要看调查对象是学生还是家长或是其他什么人。她这一说我明白了。我又老调重弹:惰性和享乐是人的天性,人一辈子都在和自己的惰性和贪图享乐的天性作斗争,斗赢了是个人,斗不赢就不是一个完整意义上的人。
晚上我与儿子交涉。既然他吃了热干面,我不能让他吃得心安理得。我说,你应该知道自己该怎么做的,否则三个多月的苦和累,体验和心得,时间、金钱和父母的心血,全都付之东流了。儿子面有难色,低声道:吃也不好,不吃也不好。我问为什么“吃也不好”,他说就是你说的那个意思。
他是指我说的“拒绝溺爱”和“拒绝母爱”。
和儿子谈完,我去了邵师傅家。我想堵住源头。殊不知,邵师傅并非源头。大小道理说了不少,利害关系说了一堆,最后连不送面我工钱照付的话都说了,邵师傅总算是答应明天不送了。
第二天一早,我放心去了装修房。坐在学校餐厅吃早点,隔着大玻璃,忽见邵师傅走了过来,然后出了大院后门,去了小街。我心说不妙。果其不然,大约10分钟,邵师傅一手拎一盒面回来了,径直朝我家的宿舍楼方向走去。
吃完早点,我刚进装修房,妹夫被晏紫约谈。时隔不久,我的几个姐姐不停给我打电话。晏紫开始哭诉、告状。我纳闷,今天的热干面不是已经送去吃了吗,我心里正窝着火呢,怎么闹得更凶了?我四姐说,晏紫疼爱儿子,也有这个条件,你就让她送,不要在这些小事上纠缠。三姐说,修远吃了100多天的苦,就让他享受一下母爱,并瞩我尽快平息这场风波。如何平息?说得容易。非此即彼。这些姑姑们也太没有原则了,全在和稀泥!
盛怒之下,我给晏紫发了条短信:为了儿子,为了他不再受害,我一切在所不惜!
看看,是不是挺悲壮啊?
冷静下来,我注意到,唯独我妈没有来电话。在过去,但凡我与晏紫有什么矛盾过结,第一时间打来电话的必是我妈,不问青红皂白,先打我五十大板,再问其详,最后再添二十大板。母亲打我的理由永远充足得像真理:晏紫以小你10岁的年龄嫁给了你,此其一;其二,晏紫这样的媳妇世上难寻。两条理由力势千钧,每每奏效,打压我动弹不得,母亲却全不顾及我内心常有的委屈。
88岁的老人,8个儿女的母亲,心怀沉甸甸的8份母爱,经历了88年的人世沧桑,母亲这次用睿智的沉默表达了母爱的内涵。
母亲的沉默像一盏灯,更加照亮了我的心。
回家后才知道,儿子拒绝了热干面。儿子不吃,晏紫彻底没辙,火自然烧到我身上。我自信真理在握,不惧大火焚身。
儿子不吃,此战便不战而胜。这正是我期望儿子自己做出的决定。我为儿子骄傲,当晚不吝溢美之词:像你这样的儿子,一万个孩子中难有一个。谁拒绝了,谁就是人中英杰。李清照说“生当做人杰”,你就是这万分之一的人杰。我对儿子说,从明天开始,我为你做热干面。儿子忙说不用,我自己起来出去吃,万一不想出去,就在家吃点什么。我说可以,不出去,我就做,做不好,我就学。我一千个愿意学,一万个愿意做。我最后说,战争结束了,明天吃什么?儿子说,冰箱里不是有饺子么。
这天晚上,我接到我原在武汉晚报的一位女同事的电话,为儿子转班的事,晏紫也托了她,她说她努力了,也无能为力。她也有一个令他们夫妻长期头疼得抓瞎的80后独生女儿。说到独生子女,她出语惊人:独生子女政策导致了民族人种的退化。
许是感于我早起煮饺子,但我更倾向于是儿子离别百日后内心升起的一道雨后彩虹,17日这天晚饭的饭桌上,儿子突然有些拘谨地对我说,今天不是“父亲节”么,我没有什么礼物送你,只祝你父亲节快乐。
第一次面对面主动、真诚地说出,我心里真的像腾起了一座炫丽的彩虹桥。
18日晨7点多钟,忽闻浓郁的芝麻酱香,我忙起床看,两盒面又送来了!
原来战争还没有结束啊。
我将两盒面放在大门外的鞋柜上,马上自己动手做热干面。我问儿子味道怎么样,儿子笑而不答。我追问,他说好吃。我说将来会越来越好吃,只要用心做,我不信我就做不出一碗好吃的热干面!
一大碗面,儿子吃得精光,并将掉在桌上的一丝榨菜拾进嘴里。
趁着儿子好情绪,我又说了他的不叠被子,他说补课回来叠,现在没时间了。我说,没有任何借口!他嘿嘿一笑。我说,我每天都在给你整理毛巾鞋子。
其实儿子也整,只是时整时不整。
不一会儿,晏紫下课回来,看见了鞋柜上的两盒面,什么也没说,但脸相足可吓退三千曹兵。
我出门给邵师傅的老伴打了手机,她说是晏老师打电话叫送的。我语气严厉地说,今天是最后一次,明天坚决不准再送了。她同意了,我赶紧又语气柔和地表示感谢。
19日早,热干面又送来了。但这次只有一碗,是晏紫自己吃。这我就不管了,我有权利和义务管儿子,但没有权利管老婆。
我曾经多次对晏紫说,我管住了你,就管住了儿子,管不住你,我就管不住儿子。她每次都回我一句“做梦”。
男女平等,夫妻平权,经济独立,地位对等,谁管住谁呢,说说而已。
这场风波终于平息了。此后,我每天早起给儿子做热干面,做了一个多月,直到儿子吃腻了觉得还是不如外卖的热干面好吃,我才歇手。
随着可以想见的和不可预见的种种原因,以及逐渐生发的新的矛盾冲突,随着亲子关系重陷困境以至发生深刻的危机,随着儿子后来强烈的反弹,仅仅两个月不到,晏紫又全面恢复了送早点。还是邵师傅和他的老伴,还是两位老人,还是每天清早爬上8楼准时将热干面送到家,直至送到儿子的床头,一直送到2009年6月7日儿子参加高考,一直送到2009年8月25日儿子离开武汉到北京上大学。而这时候的我斗志已经瓦解,再不想因为被认为的一件“家庭小事”重新挑起一场“战争”。
“热干面事件”,以我自以为是的初始的胜利开头,以晏紫最终而持久的胜利和我的完败告终。
我说关于“母爱”
母爱的伟大,已被天下的儿女们写尽了。也许有一天,我会以一本书的篇幅写我的母亲和母亲的母爱,献给已逝的母亲。现在我想说的是母爱的反面——母害。
这样说有点残酷,有些母亲们可能接受不了,可生活中又有无数这样的例子。
有一个民间流传很广的故事,儿子的姥姥和晏紫也曾给儿子讲过多遍:大虎(自编的化名)的妈从小疼爱他,当心头肉,以至于他干了坏事也仍然宽容他爱着他。终有一天,大虎犯了杀头之罪,临死前要求见他妈一面。大虎妈去了刑场,大虎说,妈,从小到大你无时无刻不疼爱我,现在儿子要走了,就让儿子最后吃你一口奶吧。大虎妈掀开衣服,大虎却一口咬掉了******奶头。结果,母子俩共赴黄泉。
这故事至今还有人在讲,而且讲述者多是母亲奶奶或姥姥,讲给她们的儿女和孙子外孙。有一次我也给一位做保健按摩工作的母亲讲这个故事,讲完了我问她这故事是教育谁的,这位40多岁的母亲说,当然是教育孩子的,教育孩子从小不要做坏事。
这不是我编的,也不是故意玩幽默,这种黑色幽默不止发生在一位女性身上。
英国前首相撒切尔夫人是一位举世尊敬的智慧女性,被称为“铁娘子”,但对她最小的儿子马克却“铁”不起来,从小偏爱,骄宠有加。马克读书的时候成绩奇差无比,没有任何一所学校愿意接收他。中年后,马克在国外频发事端,屡遭逮捕和通辑,事后都由“铁娘子”出面相救。首相母亲尚有此误,况乎普通凡妇俗母?
男人有男人爱犯的错误,女人有女人易患的毛病。
曾几何时,伟大的母爱在当下的中国竟然成为了一个巨大的“问题”,于是有了上海的“孟母堂”,有了无数教育母亲的家长学校,有了无数教你怎样当好母亲好妈妈的书,有了对母亲的无数个“叮咛”。但是学归学,做归做,学时心明眼亮拨云见日,做时心慈手软万般不忍。
话说回来,做独生子女们的母亲确实也难。只有一个孩子,闪失不得。心里都知道那个“度”,可事到临头,又有几人有能力有水平把握住那个“度”?
现实是,儿女随母亲生活最近,时间最长,因此,儿女更多的是被母亲塑造,成为母亲的镜像,母亲因此而责任倍增。这样说不是说父亲可以超然物外,恰恰相反,在管教孩子的问题上,父亲或丈夫要承担起双重的责任——既要教育孩子,还要教育妻子(好多妻子又要说“笑话”了),父亲或丈夫因而责任更大,负担更重。此处对妻子的“教育”是指提醒、警醒、劝导、沟通,是以男性的理性对女性的感性可能出现的偏差进行必要的控制或遏制,毫无男权意识夫权色彩。丈夫“教育”妻子,这话也许很多妻子不爱听——只有父母师长才有这个权利,丈夫有什么权利教育我?这种愤愤不平的反诘正好被池莉说中了,那就听听同是女性和母亲的作家池莉是怎么说的。池莉是我的同事,曾是文学院院长,现在是武汉市文联主席。她在写出长篇小说《所以》后接受记者采访时说了这样的话:“对于中国的女权与母性问题,是我长久思索的问题。人类社会最初就有母系社会。此后,男女逐渐分工,男主外女主内。在家庭体制中,母性是实质上的当权者,因为中国孩子没有16岁或者18岁成年独立出去的生活观念和做法,一个孩子从出生到结婚娶媳妇,都是在母亲的执掌和操办之中。封建社会就有垂帘听政,母亲居然可以把家庭****方式带到朝廷上。”她还说,中国女性在家庭范围的权利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母亲“把孩子从根上就培养成了是自己的”,“母权”的威仪相当强大。而且女性还往往掌握家庭的经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