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荣健平时调皮,看似吊而啷当,其实是个相当自尊的孩子。这次在政治课上丢了丑,受到班主任桑桂芹老师的严厉批评和处罚,感到非常可耻和憋屈。星期天早上,他来邀天宠一块儿去打鸟,聊以破闷。
萝卜青菜,各有所爱。比如天宠喜欢读小说,荣健则热爱玩弹弓。在朱家桥的孩子们当中,大概没有第二个打弹弓比他更准的了。
有一次天宠和他结伴在路上走,看到一户刚刚结婚的人家猪圈前面晾晒着一只崭新的红漆铜箍马桶,马桶宽宽的边沿上伶伶仃仃地立着一只小麻雀,正侧头斜脑地朝不远的树枝上叽叽喳喳,仿佛是邀请同伴飞下来,和它一起站在这充满喜庆的圆形器具上聊天。郑荣健马上掏出弹弓,却发现口袋里没有子弹了——楝树果或石子,忙在地上寻找适合发射的硬物,结果只找到一粒田螺壳,立即引弓劲射。田螺壳是空的且分量轻,速度肯定不如楝树果和石子,而且发射出去还带着唿哨声,饶是如此,那只麻雀还是在惊觉腾飞之前被击中了,掉进了马桶。两个人走过去一看,可怜的小东西在里面扑扇着翅膀,绕着桶底圆周疾行,看来受伤不是太严重。天宠伸手进去把它拎出来丢在地上,指望它歇息一会儿还能飞回树上,孰料从旁边倏地蹿出一只虎斑猫,一口叼上,蹿上一截土墙消失了。
今天两人先在人家新砌就的房屋墙根下拣足了石子,那是建房时用铁筛子筛黄沙的遗留物。适合打弹弓的石子必须尽量浑圆,射出去力道劲猛,不会偏道。然后,他们来到庄后的一片杂树林。
早春二月,好多树刚刚生出叶片,但对鸟类来说,已经足够让它们兴奋了,在树枝上蹦上蹦下,操着各种鸟音鸣叫,这对于闯进树林的两位狩猎者来说,恰恰好像在不断地、反复地提醒:
“我在这里!”
“来打我吧!”
“我在这里!”
“来打我吧!”
……
荣健负责打鸟,天宠负责拎装鸟儿的塑料网兜,同时协助观察鸟情。两人一前一后,蹑手蹑脚,精神专注。不一会儿即打死两只麻雀,一只黄雀。只是不幸断了两根皮筋,赶紧取备用的换上。皮筋是女孩子扎小辫子的那种,弹弓一边十根,两两勾连,时间用久或者拉得太紧就容易崩断。在引弓未发时崩断橡皮筋最令人沮丧,不仅浪费材料,而且浪费机会,浪费时间。荣健总共带了六根备用皮筋,如果换完了再断,打鸟就不得不宣告结束。好在断的是两根已经老化的,接下来平安无事,越打越顺,居然还打下两只山喜儿,一只灰鸽子。
天宠看得手痒,要求给他打十次,荣健遂与他互换了角色。让天宠非常振奋的是,不知是天生手感好,还是侥幸,几乎没有玩过弹弓的他居然打死了一只麻雀、击伤了一只黄雀,命中率达20%,对于一个新手来说,这已经是相当不错的成绩了!
那只被击中翅膀的黄雀掉下地后连扑腾带蹿跳,啾啾鸣叫,惊慌失措,羽毛零乱,使人联想到饱受蹂躏的妇女。荣健几步赶上去逮住它,“啪”地摔死在地,拾起来装进网兜。
两人角色再次互换。天宠拎着网兜已略感坠手,突然冒出一个念头,让他暗自心惊:
平时看到天上飞翔、林间鸣叫的鸟雀,觉得它们是那么美丽活泼可爱,在民间传说中听到的和在童话书中读到的鸟类更是富有灵性,可是为什么一把弹弓在手,情感立时逆转,把这些自由自在的小生灵视作可以恣意猎杀的对象呢?
正胡思乱想着,天宠诧异地发现荣健不再搜索树上的鸟雀了,而是紧紧盯着左前方。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原来有一黑一黄两只土狗正在一排猪圈后面****:黑狗骑在黄狗屁股上,一边卖力地耸动,一边警惕地朝他们这边打量。
天宠预计两条狗可能要吃荣健的苦,就朝它们“嗬嗬”挥了下手。两条狗一激灵,慌忙结束****,却无法挣开,屁股对屁股“锁”住了,只好原地站住。
荣健果然举弓射击,先射向黑狗,嘴里骂道:“叫你耍流氓!”黑狗“嗷”地跳起来,拖拽着黄狗向前蹿出几步;再发一弹射向黄狗,骂道:“叫你不要脸!”黄狗也“嗷”地跳起来,拖拽着黑狗向另一个方向蹿出几步。天宠看了不忍心,说:“算了,它们又没有惹你。”荣健梗着脖子,气哼哼地说:“就惹我了!就惹我了!”
荣健看不得两只狗在他眼前交配,是因为十岁时目睹的一幕场景,成为他心中永远挥之不去的耻辱。
那是一个秋日的下午,他上小学三年级。课间十分钟,口渴的他想溜回家,到厨房水缸里舀瓢凉水喝。他家在学校北面,如果从学校南面大门出去绕回家,时间可能就不够。但他不需要走学校大门,他所在的教室在学校最北边一排,窗外就是校外——他利用瘦削的体形从窗户两根铁栅栏间钻出去,跳下巷道奔回家中,喝完水再从窗户钻回教室,时间相当从容。他是个瘦精,瘦精有瘦精的好处,水泊梁山的时迁便是瘦精,屡建奇功,美名“鼓上蚤”。
家里肯定没人。弟弟荣康在上一年级,爸爸午饭后替大队划船送材料到二十里外的公社去了,妈妈则带领生产队妇女薅棉花草。院门锁着不要紧,串着一枚铜钱的钥匙藏在门框旁边的砖头缝里。
他敏捷地跳下教室窗台,一路狂奔,很快来到家门口,从墙缝里掏出钥匙开了门。
进了院子,没走两步,他似乎听见西房间里有异样的人声,吓了一大跳,马上猫着腰,蹑手蹑脚地踅到那边窗台下,悄悄伸头窥探,一幅从来没有见过的奇景让他全身的血一下子冲上了头顶——
在爸爸妈妈的大床上,妈妈像只肥白的母狗蹶着屁股趴着,后面竟是大队刘支书,像只精壮的公狗跪着,拚了命似的拱着他的妈妈。
“快活不快活?”
“快活!快活极了!”
“******!******!心肝……”
“天哪!我要死了!撞我!用劲!啊呀,亲爹……”
……
十岁的小男孩郑荣健终于相信了外面大人说的话,他妈妈的妇女组长和他爸爸的大队通信员是他妈妈“拿×换的”。
从此,他在路上看到狗情侣****,不由分说拿弹弓就打,以至于不少狗看到他就丧魂落魄,夹着尾巴没命地逃遁……
约摸十一点钟,塑料网兜里装满了猎物。荣健要分一半给天宠,天宠连说不要。他主要是体验打鸟的刺激好玩,却不忍心吃那些小东西。如果拿回家,妈妈也会不高兴的。
但他却对打弹弓产生了兴趣,要荣健有空也帮他做一把,没事时练练瞄准,也蛮好玩的。
“好的,但是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你到你爸爸诊所里偷四根皮管子,那东西做弓弦才棒哩,劲儿特大,又不会断!”
“不要偷,我去找护士要,肯定有用旧了的。”天宠明白他要的是静脉注射时扎在臂弯处的那种高弹力乳胶管。
“那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