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砰!
一阵急促的声音刺破了清晨死一般的沉寂。
紧闭着的大门被拳头敲得微微颤抖着,但敲门声却没有一丝一毫减弱的趋势。
“来了!”
哗。大门被从里面打开了。
一个面色沧桑的中年妇女打开了门,一脸的倦容和疑惑的神情。但在认清来客后,她立即变了脸色。
“我来找……”
“你怎么又来了?!走走走,要偷东西到别人家去,别到这儿来了,你骗得了她们骗不了我!”中年妇女面目狰狞地对着门外吼道,准备关上门。
门外的来客见大门就要关上,连忙用手顶住了门,急切地解释着。
“等一下,阿婶。”
屋内又出来了一个人,没错,就是小静。
“小芹,怎么了?”小静穿过院子,敞开大门,走到门外,对顶着黑眼圈、倦容满面的淑芹问道。
“我……”淑芹刚张开嘴,却欲言又止,扫了一眼警惕的阿婶,眨了眨眼说道,“你能出来一下吗?”
小静望着一脸无助的淑芹,再加上听到淑芹略带祈求的话语,感到有些一反常态,她立刻撇下仍在絮絮叨叨的保姆,跨过门槛,拉着淑芹走上了土路。
“到底是怎么回事?”小静望了望空无一人的土路,停下脚步道。
“我……我好像生病了……”
说到“生病”一词,淑芹控制不住地流下了眼泪。小静见状,急忙拍了拍淑芹的头,声音也缓和了许多:“你别急,有什么事慢慢说。”
“你还记得我到你家借宿的第一天晚上我们去看电影吗?”淑芹努力抑制住情绪,缓缓说道。
“记得,怎么了?”
“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回来时跟踪过一个女人?”
“嗯,有印象。”
“那你还记得那个女人住在哪里吗?”
听到淑芹的这句话,小静顿时皱起了眉头,她望着淑芹面色苍白的淑芹,神色不安地问道:“模模糊糊。小芹,你不会真偷东西了吧?”
“没有。”淑芹回答得极其肯定,不过随即又不确定地开口道,“你能带我去她家吗?”
小静盯了淑芹片刻开口道:“好吧,我相信你。”
淑芹立刻如抓到救命稻草一般向小静道谢,眼中的泪水让小静感到愈发怪异。
两人走在寂静的土路上,因为天才刚刚亮,所以很少有人路过。空气中没有清晨该有的清新,反倒被压抑的气息所充斥,闷热的酷暑天气让人心情低沉。
小静拉着淑芹七拐八绕,淑芹走得晕头转向,暗暗庆幸有小静陪伴她去找那个女人。
又走过了一条街道,淑芹终于对周围的巷道感到有些熟悉了。
第一次来这儿时周围漆黑一片,再加上没有特别注意这条巷道,淑芹没有发现这条巷道其实没有感觉上那样狭窄。巷道虽年代久远,但实则整洁大气,毫无杂草丛生或垃圾成堆的景象。路两旁的房子很气派,不难猜出这里居住的人都有不低的家境。
“就是这扇门。”小静停在了一扇门前,转过身面对着淑芹,指了指身后说道。
淑芹点了点头,大步跨上台阶,望了望阔绰气派的铁门,抬起手轻轻扣了扣门环。
片刻的静默,淑芹却在脑中飞快地考虑结果。只要再见那个女人一面,就能断定到底何为真假。但是——如果开门的人不是她,该以什么理由去见她一面呢?
这时,铁门晃了晃,被从里面打开了。
电光火石间,淑芹的脑中腾出了无数幅陌生的画面。
“真是幸运。”她的思维被脑中的这些画面截断了,只停留在望见开门的人正是那个女人而发出的感叹上。
茫然之中,淑芹感到自己被一把拽到了一边,迷迷糊糊地听到了小静的声音。
“不好意思,敲错门了……”
砰。沉重的铁门关上,周围再次恢复平静。
“刚刚开门的人就是她,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小静望着淑芹怔怔的神情,有些担忧地说。
淑芹一时半时还处于混沌状态,脑中如被灌进一部分陌生的记忆似的,反应有些迟缓。好不容易听懂了小静的话,淑芹直直地便向巷口走,一边走一边说:“没事,你先回去吧。”
小静见淑芹一副怪异的神情,快步追上,一把抓住她的胳膊说道:“你别莫名其妙!到底怎么了?!”
啪!淑芹条件反射地甩开了小静的手,头也不回地快步走出了巷道。
小静并没有追上来,淑芹独自一人不知去向地快走了一段路,渐渐慢下了脚步,最后停下了步伐。
淑芹脑中如一团迷雾。
我现在需要思考。
我需要理清这一切。
淑芹转过身,向路边的一棵树走去。
忽地,一双绣花鞋出现在了他的视线范围内。
这双鞋,似曾相识。
淑芹缓缓抬起头,不出所料,绣花鞋的主人正是梅儿。
在淑芹的视线与梅儿的眼睛相交会的一刹那,梅儿消失了,随即出现的是继华的脸庞,只一秒钟,又消失了。
淑芹双眼无神地凝视着眼前的树,一些清晰的画面再次涌入她的脑海,次第出现。
当铺的女孩在梅儿的家门前,满脸凝重地注视着屋内,不多一会儿,将手中的篮子放在了门口……
梅儿家路边站着一个女人,她便是小静家的保姆阿婶。阿婶那双圆瞪着的眼睛让她本便干枯的脸看起来更加惊悚,从她的眸子中看不出到底是屋内的什么让她如此心惊胆战……
破旧的房子内,只有一个女孩有说有笑地穿梭在不同房间之间……她捡起篮子,自言自语地细细咀嚼嘴中的食物……
“啊!”
一阵撞击,淑芹猛地清醒过来,她两手支撑在潮湿的泥土上,指甲扣进了湿润的泥土中,整个人已经摔坐在了地上。
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淑芹仍然发愣地瞪着梅儿家紧闭的大门。
如果自己确实干了那些事,那么梅儿这个人岂不是一开始便不存在?继华家岂不是也是自己凭空臆造出来的?
淑芹一骨碌爬起身,向田埂跑去,那是通往继华家的路,她必须弄清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一路狂奔的淑芹来不及多想,一路未停地跑到了熟悉的地方。
继华家的房子仍如记忆中那般,只不过屋内仍然不见人影。
淑芹走上前,望着紧闭着的门,努力让自己的思维保持清醒。
突然,她看到了地上的那把锁。
这把锁——不是上次自己取了画卷离开这里时扔下的吗?因为锁芯坏了,在加上这一片没有住人,所以淑芹临走时只随手关上了大门。可为什么现在继华家仍未换锁?甚至连旧锁都未处理?
难道——继华哥一家也是……?
淑芹颤抖着步步后退,她的太阳穴处开始抽痛,无助和绝望如潮水般向她涌来。
“如果你记起来了,再来找我!”
当铺!淑芹脑中突然闪现过一丝希望。当铺中的那个姑娘一定知道这一切。来不及多想,淑芹当即便疾步前往当铺。
一切都将要水落石出,真相揭开后,到底是幸还是不幸?
“有人吗?!”淑芹一个箭步跨上台阶,对着黑黢黢的当铺里间喊道。
“来了!”一个清脆的女声答应着,接着一个麻利的身影快步走出了阴影。
看到当铺女孩那熟悉的面庞,淑芹如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千言万语却都堵在了喉咙眼,发不出一点声音。
望着淑芹焦急的神情,掌管收银的女孩起先有些惊讶,很快便冷静了下来,她不紧不慢地说道:“你想知道事实吗?”
淑芹急忙点头,因为此时此刻,真相对她来说实在太重要了。
“我第一次看到你是在一天早晨,你一个人在村里那座闲置已久的房子前自言自语,还时时吃吃地笑,仿佛你的身边还有一个人一般。我当时感到很奇怪,但却没怎么在意。但过了几天,我再次看到你做出诸如此类的行为,于是我便开始真正关注你了。因为我外祖母曾说过,如果被野鬼附身的话,那么被附身的人便会产生幻觉甚至引起不治之症。
“直到一天傍晚,我再次经过那里时,看到你竟进入了那座房子中,而且独自一人在屋内踱来踱去,脸上带笑。我当时便已经确定了你的病症一定很严重,于是自那以后,每每我看见你独自一人在那座老房子里游荡,我便会给你用篮子装些饭菜送去。幸好,你每次都愿意吃我带去的饭菜。
“后来,我发现你经常去村子里的一户人家,那户人家外出旅游了,而你在那座房子里依然会做出一些奇怪的行为,虽然房子里是空无一人的,但对你而言,那座房子却还有别人。
“于是我越来越放心不下你,昨日我跟踪你去了坟场。但是——”女孩说到这,停顿了一下,目光更加严肃:“我只看到你一人在坟场中央空地上,似在凝望着什么,后来你擦着火柴刚要点燃那幅画卷时便下雨了,然后我便离开了那里。你能告诉我你昨天去坟场是要干什么吗?”
“我昨天是去将画卷烧给一对双亡的夫妻的,你没看到我当时身前有一块形似红枕的石碑吗?”淑芹解释道。
当铺的女孩的表情霎时变得很奇怪,她望着淑芹说道:“当时你的身边没有任何墓碑,你的位置是坟场中心的那片空地,那儿一直都没有墓碑。至于你说的什么红枕墓碑,我从未见过。”
淑芹瞪大了眼睛,感觉心脏犹如被谁打了一拳一般,有点接受不了。
“别以为你看到的都是事实。”
那个老画师的话语突然钻入了淑芹的脑袋,顿时淑芹的太阳穴又开始抽痛。她皱紧眉毛,双手抵着额头。
“怎么了?没事吧……”当铺的女孩见淑芹一脸痛苦的表情,赶忙跑出当铺,扶住了快要倒下的淑芹。
此时淑芹只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她似乎明白了一切,又似乎什么都没弄清,总之,她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自己的精神出问题了,这几日来,她尤为关注的人实际上全是她自己臆造出来的。
故事到这里,或许你认为淑芹会成为一个精神分裂症患者,而且在八十年代那会儿根本无法治好。
其实不然。
当铺的女孩将淑芹送回家后,淑芹便发高烧烧了一周。她的父母不明所以,所以只是忙得焦头烂额地照顾她。而在淑芹的身体痊愈后,她竟又变回了原来的活泼模样,仿佛她缺失了一段记忆,而且恰好缺失了那段最令她神经崩溃的记忆。对于那幅画卷,淑芹也失去了记忆,于是她就把它当作一件艺术品放在角落了。
小静见淑芹一改前几日的一反常态,也就没把保姆阿婶的话放在心上,又开始与淑芹在一起玩耍。
说到此,你是否还惦记着梅儿?我猜不会。其实梅儿才是被爱不断玩弄致死的一个苦命的女子,也许你会认为这只是一个淑芹臆想出来的人物,不值得可怜。那么,你便与杀害梅儿的父亲一样残忍幼稚了。
那幅画卷中的场景,正描述了那时如梅儿一般不幸的女子所背负的枷锁。
那幅画,一直在角落中。
突然,它再次散发出奇异的光彩,深邃的眼眸,端庄的姿态,忧伤的面容,蠕动的嘴唇。
她,曾是有血有肉的现实中人。
她,曾是爱的背后纠缠不清的恐惧。
她,一直在画卷里。
她,一直在看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