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你找得好费力,终于找到了。”顾宸微笑开口,暖如春风徐徐而来,黑眸静静地望着她,仿佛只是两个人在逛街,而她突然走散。
但陶自然的呼吸却在那一刻停止。她蓦地怔住,双眸里都是错愕与惊讶。她僵在原地一动不动,周围的人声如潮水般覆过来,她只觉脑袋里嗡嗡得一片模糊,并不刺眼的太阳照得她睁不开眼。
他望着她淡然一笑,声音那么温和。
可是突然间,顾宸只觉得身体火烧火燎的疼,眼前的景物慢慢变得模糊,犹如没有准确对焦的画面,奇形怪状的事物层层叠叠的挤在一起,鲜亮的颜色渐渐褪去,只剩下死寂般的黑白。
陶自然突然觉得哪里不对劲,在下一个没有意识的瞬间,顾宸在她眼前倒了下去。
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混入呼吸,雪白的灯光,雪白的墙,雪白的医生和护士。机械的器皿声,病房里的哭泣声,陶自然一个人在走廊里无意识的往前走,脚下的路那么长,仿佛永远也走不到尽头。
她怔怔地走着,双眼无神,两手却不由自主地抚上自己的腹部——上次来到医院的时候,医生说,那里有了一个小生命。
“病人患了高烧导致轻微昏迷,初步检查应该是劳累所致的缘故,已经注射的退烧针,一会儿就应该醒了。”
“谢谢。”
陶自然推开病房门,静静的在沙发上坐下来。他瘦了,侧脸的线条更加明显深刻。脸色泛白,疲惫的样子。
她轻手轻脚地将旁边的毯子盖在顾宸的身上。靠得近了,才发现他眉心的纹路,是极淡极淡的川字,双眼紧闭,眉角蹙着的很厉害,好像是坐了什么不好的梦一样,很不踏实。
她轻轻的掖了一下被角,听到他昏昏沉沉的嘟囔,话音并不清晰。她凑近,终于挺清楚了一句,小然,你怎么还不回家。
陶自然转身,藏住眼里骤起的湿热,几欲落荒而逃。
他说,你怎么还不回家。
没想到她走到门口的时候,听到身后的一声,“别走。”
陶自然稳住了情绪,转身,“你醒了?刚刚还在睡觉。”
顾宸扯出一枚笑,用手指了指,“是在做梦,在梦里听到了高跟鞋的声音。”
陶自然这才注意到,不由得苦笑了一下,想当年自己除了板鞋不穿,可如今也竟能将这高跟鞋穿的有模有样。
是甘愿做了这俗世女子。还是,贪了这摇摇欲坠的感觉?
彼此突然都是沉默,气氛隐隐有些尴尬。顾宸静静的凝视着她,她的头发长了许多,黑色的头发像柔软的海藻。从前,她从来都将整张脸都埋在她那一头乌黑垂顺的直发里,几乎整张脸只剩下黑黑的大眼睛。如今她的头发披拂下来,呈现出曼妙的波浪,像流淌着的巧克力。
再次看到她,她整个人洗去了眉目间的青涩稚嫩,她的娇,她的美,就像她小巧的耳垂上此刻带着的珍珠耳饰,如今有着明媚而不刺人的光辉,遮不住的夺人。只是,这份娇,这份美,还是他的吗?
顾宸的眼里渐渐也有水光泛起。他工作之后一直个性深沉,喜怒向来不形于色,这半年多更是大有愈演愈烈的趋势,可是此刻,再次面对陶自然,他却觉得情难自抑,几度失控。
他曾经不只一次的以为,他会不会再也见不到她了。
顾宸静了片刻,缓缓的自言自语,因为还在发烧,所以说的很慢,一字一句的,
“你走了之后,我到处都找不到,动用了所有可以动用的关系。我知道你让严子琛封锁了所有消息。”
“我找不到你,我就只能做好自己。我每天晚上都睡在办公室,看不完的报表、计划,为了拓展市场和上市计划,周周和官场的人吃饭、喝酒、娱乐。喝完酒回到办公室,迷迷糊糊的都是你的影子,可第二天早上醒来呢?还是自己一个。”
“我知道我伤了你,为了所谓的自尊和野心忽视了你的感受。但,我的心一直都在你这里,从前是,一直都是。某段时间我以为我这辈子都找不到你了,那时候就不停的在想,如果我知道怎么戒掉你,那该有多好?”
陶自然望着那双黑眸,忽然间一句话也说不来。可心忽然间不可抑制地疼痛起来,他过的不好,可她这半年来就过得好吗?
她是否应该庆幸,他不是一个会轻易动情的人?
有一个词叫“bittersweet”,她的这场无望的爱,就是这样且喜且忧,甜蜜又苦涩,是不是每一场伤筋动骨的爱都是这样的滋味?
陶自然低着头,死死地揪着两只手,只觉得泪水一下子冲上眼眶,酸热难当,随时都要掉下来。
“小然……”耳边传来他的呼唤,温柔依旧。
“对不起——”下一秒她已仓皇地奔出门,眼前一片模糊。
她不够懂事,不够体贴,不够成熟,不够有本事,从来只知道挥霍他的宠溺和呵护,身在福中不知福。可即便只是挥霍他的宠溺,她都做不好。不甘心却又学不会信任学不会反抗,弄丢了他也弄丢了自己。
“小然!”
身后传来一声闷响,沙哑的吼声随即传来,她转过头,却见顾宸瞬时拔了点滴,几大步追了过来,一脸忧急地望着她。
看着他手上的霎时血迹点点,她再也没有力气往前走,只能僵硬地站在原地,看着他步履凌乱地追过来,一把搂住她。
“不要再逃了……小然,”滚烫的吻落在她含泪的眼睫上,他的拥抱紧得几乎让她无法呼吸,“我找你找了好久,答应我,回到我身边……”
唇边温热的气息,软软的,暖洋洋的。
如同午后清爽的风,轻盈地拂过纤柔的芦苇。
她无意识的掐住他的手,他的手掌很大,手指修长有力。
这是多么熟悉的情景,仿佛在哪里经历过。
她忽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那时她坐在教室里,听的他嘲弄自己“这个方程式怎么会记不住”,她便是像刚才那样无意识地要掐他。
那么久远以前的记忆,一下子浮上心头。
她摇头,眼泪凶猛,不断地涌出湿透脸庞,
“从过去到现在,我总是弱的一方,学习不如你,工作不如你,我从来只能照自己的心情来对待我们之间的关系,结果最后我们都搞得一团糟,却一直不知道如何收场……”
顾宸倾身,俯首封住她的唇,阻止她继续说出那些沮丧得叫他心痛的话语。这样的陶自然,让他柔肠纠结却同时心慌意乱。
他宁可她像之前一样倔强决绝,咄咄逼人说走就走,也不是现在这样像个无助的孩子,脆弱地找不到她自己。
然而,他的吻越温柔,她却哭得更厉害,仿佛这么久以来身体里压抑的水分全都涌出来,怎么也止不住。
他的声音痛楚而沙哑,“告诉我,要怎样我才不会让你伤心?”
她不记得自己哭了多久,流了多少眼泪,而他始终紧紧地把她揽在怀里,分秒不动。直到医生过来替他检查,换药。
窗外日薄西山,天际一片昏黄,微暗的天光透过窗户照进来,闪烁的一室静谧。
大概是药效的作用,他睡着了,而手却仍是与她相握。
顾宸醒后,两人去到了酒店吃了饭。
那一餐饭吃得食不知味,两个人聊着普通安全的话题,她却屡屡走神。
甚至还恍惚地问,“你那会读书的时候觉得巴黎好玩儿么?”抬眼瞥见他善意而温和的笑容,这才醒过来,哦,他去的明明是英国。
可他还是老实的回答,语气柔和,
“很漂亮,尤其是夜晚艾菲尔铁塔的灯光秀。可能很多人觉得俗,我却认为它十分漂亮。”
“哦,是吗。”她纤细的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拨动着汤匙,灯光下银器闪亮异常,也更衬得她的皮肤白皙幼滑,如同婴儿一般。
其实他很想告诉她,自己当时去到巴黎的时候,晚间一个人住在酒店里。阳台正对着高大醒目的铁塔,晚上睡不着便一直盯着那些绚烂的光,有时竟会产生错觉,以为身边还有一个人,以为在下一刻就能听见她清脆的欢呼和笑声。
而后来他竟真的有了冲动,摸起电话去打越洋长途,却总在输入最后一个数字时颓然放弃。
突然间,顾宸注意到了什么,一把就捉住她的手腕,她不禁一呆,“你干嘛?”
他其实也呆了一下,久违的触碰让他忽的闪了神。她的腕骨纤细,肌肤幼滑,在温暖的橙色灯光下仿佛真跟上好的白玉一般,触手温润,令他不忍放开。
过了一下他才说,“好像有点过敏了。”
陶自然低头一看,果然,手腕内侧隐约浮现出细小的红点,数量并不多,但依照一贯的经验来看,确实是轻微过敏的征兆。
应该是刚刚的芥末,走神到都没有注意。
陶自然回到房间,等顾宸去买药,他急匆匆的回来的时候,才发现陶自然竟然已经睡着了。
顾宸愣了一下,想要推推她起来擦药膏。可是,最终那只手还是悬在半空,然后又收了回去。
想必是真的太疲惫,所以才会就这样随随便便地歪在沙发里沉睡过去。毛茸茸的嫩黄色围巾被丢在一旁,而它的主人闭着眼睛,气息陷入沉稳匀长的状态。
顾宸斜坐在床边直视她的脸。睫毛还是那样长而密,微卷。他抬起手,轻轻撩拨开她肩头的发丝,指尖若有若无地从她颈脖处滑过,带着一丝轻缓的低凉。
陶自然被这触感惊得忽然醒来,看到如此近的这个人,禁不住呼吸一窒,只听见他说,“这里也过敏了……”声音微微暗哑,气息却温热,毫无遮挡地喷在她的颈边。
她不自在地缩了一下,不自在的说,“我去找药。”可是身体才刚动了动,他的手便扣住她的头发,紧锁住她。
她直勾勾地瞪着他,忿忿不平,乌黑的眼睛里都闪着灵动的光芒,映在灯光下真的如同宝石一般璀璨。
他的呼出的气息就扑在脸上,近得可以看清他的眼睛里的自己。鼻梁笔挺,就蹭在自己的耳侧。她贪恋如此的温度,竟然连推他一把,或者喊一声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觉得那双扶着自己双臂的手热得像炭烧灼烤一般。
她有些害怕,紧紧的抿住了嘴——再迟钝也会知道接下来可能会发生什么。却溜神依稀回忆起了曾经那个相拥入眠的那一晚,他的气息也不似现在这样的迷乱,那时躺在他怀中只是觉得心安。
不知不觉间,陶自然的毛衣宽宽的松下来,露出一侧光滑圆润的肩,长发披散开来,早已变得纠结而凌乱,与裸露在外的颈肩互相衬得黑白分明,咬着嘴唇,水汪汪的大眼睛里一片茫然。
这副样子,倒有点像童话中的精灵。
趁陶自然呆住的空当,顾宸已经将她顺势压倒,在她准备反抗接下来的动作的时候,他诡异的停住了,定定的,轻轻的,趴在她耳边低语,
“……我想念你。”
“好想。”
我想念你。
他过去从来没有对她说过这样的话。
她却在那一瞬间仿佛被定了身,渐渐停下推拒的双手,微微仰着脸,任由他灼热的呼吸和亲吻持续的留在她的耳垂和颈边。
他们认识那么久的时间,他第一次说这样的话。他眼里酸热,低哑而紧窒的声音,说,我想念你,好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