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课铃声响了,大家一哄而散。
所有的人都离开体育馆。武松不放心地看着我又看看二鬼子,终于也默默地离开了。体育老师大声说:“你们别忘记关灯锁门。”便自顾自地下班了。
篮球场上只剩下我和二鬼子默然相对。
气氛暧昧而尴尬,我莫名其妙地想起了商朝,想起灵儿和赵嬴子,当他们两人独对的时候,似乎也总是相对无言的。
我有些脸红心跳,我到底不过是一个十六岁的女孩子,虽然看了许多言情小说,却仍然不知如何处理眼前的情况。
总得说点什么吧!我这样想的时候,二鬼子也一定是这样想的,于是我们两个同时开口说:“你……”
这个字一出口,双方都吃了一惊,又异口同声说:“你先说!”
体育老师说得没错,真象是拍戏。我哑然失笑,我一笑二鬼子好象被壮了胆,又开始神气活现。“我以这种方式表白是不是很感动?”
我故意沉下脸:“别再玩什么花样了,我说了不喜欢你就是不喜欢你,你再费尽心机也没用。”
二鬼子的眼中掠过一抹伤心的神色,这个家伙不当演员真是暴殄天物,这一抹伤心欲绝的神情也太夸张了吧?
他垂下头,一字一字清晰无比地说:“就算你不喜欢我,我还是会喜欢你。无论你再拒绝我多少次,我都不会死心。我一定会把你追到手,让你做我的女朋友。”
我冷笑:“你喜欢追就追吧!只怕这辈子你都不会如愿。”
我转身向着体育馆外面走去,不忘提醒二鬼子:“别忘了关灯锁门。”
二鬼子在我身后固执地叫:“这辈子追不到你,下辈子再追。下辈子再追不到你,下下辈子再追。我不信三生都追不到,就算三生追不到,还有千生万生。”
我的心里涌起一丝悲哀,二鬼子真以为他是苦情戏中的纯情小生吗?所谓之爱情其实是最脆弱的,相爱的时候山盟海誓海枯石烂,但时日一长久,爱情很快就会成为漫漫岁月中最无足轻重的鸡肋。
体育馆外,武松双手抱着胳膊靠在一根电线杆。他仰头望着天空,这种造型真应该拍张写真。
我叹了口气,一个才烦完,又来一个。
武松看了看我,“谈完了?”
我点头。
武松咧嘴笑笑,“结果怎么样?我知道你是最恨洋人的。”
我皮笑肉不笑:“你知道还问?”
身后传来门打开又关上的声音,二鬼子一定是跟着出来了。如果说我不曾有一点点动心,那是在自欺欺人。也便是因那一点点动心,我竟感觉到恐慌。
无论是出于什么样的原因,我都不可能选择二鬼子当我的男朋友。
巫家的女人们可以用巫术的各种手段让我“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就算不用巫术,每个人和我谈谈心,我就会想要自杀了事。
而且,我那流离于商代的灵魂也不停地提醒着我,你还有什么事情没有了却,不可以谈恋爱,绝不可以谈恋爱。
更重要的是,朦胧间,我总觉得我就是灵儿,我所爱的人应该是我那个商代的同母异父的哥哥。
不管是为了什么原因,也不管是出于怎样的心情,在那个时候,我做了一个决定。为了迅速让二鬼子对我死心,让他那什么三生百生的话在这一生就成为不可能实现的笑谈。我走上去挽住了武松的胳膊。
武松一愕,他可不是笨蛋,在这种时候绝不会认为我是接受了他的追求才这样做的。但他仍然很配合地搂住我的肩膀带着我向校门走去。
不用回头,也能感觉到那两道杀人的目光炽热地停在我的脊背上。他会有怎样的感受,我无暇细想,我只能做出这样选择。
太婆婆说过我的降生是有着什么不同寻常的“使命”的,其实有没有使命都无关紧要,我忽然感觉到畏惧,也忽然明了我的怯懦。
虽然我身具武术,寻常的男子几个近不得身,又聪明伶俐,年级第一,但这一切都不能改变我的禀性。这么久以来,我不曾有过男朋友,不仅是因为家里的看管得法,也是因为我的畏惧。在深心之中,我竟是如此排斥着男女之情。
是因为我的前世吗?
前世的际遇使我不再相信男人和爱情吗?
直到二鬼子的目光消失不见,我才慢慢地抽出手。
武松长长叹了口气,认真地看着我:“龙儿,我现在很难过。”
我勉强笑笑:“难过什么?我不是挽着你的手离开学校的吗?”
他一蹶不振地说:“我宁可你刚才没有挽我的手。如果是那样,我的心反而会更好受一些。”
我垂下头,轻声说:“对不起!”
为什么不该聪明的时候都这么聪明?武松平时大大咧咧的,本以为他是那种粗心的男孩子,想不到一眼就能将情势看得清清楚楚。
他说:“我不介意你利用我,可是我很介意你无视自己的心意。如果你喜欢他,我愿意退出。如果你不喜欢他,我还会继续加把劲追你。”
我笑笑,自己都知道这笑容看起来有多虚假,“无论我喜不喜欢他都无关紧要,我是不会和他交往的。”
天空又开始飘下雪花,这是一个寒冷的冬天。
如果爱一个人,就离他远去。因为爱上男人的女人永远是最软弱的,没有资格成为一名巫女。巫家历代巫女惨痛的教训得出了这样的一个结论,这一直是巫家女人信守的至理名言。
如果我爱他,我会离他而去,如果我不爱他,我同样会离他而去。我们之间不会有第二种结局,我一定会离他而去。
第二天二鬼子没来上学。
身后是空空的课桌,但我却莫名其妙地总觉得有人在身后盯着我。那双受伤的眼睛,时不时地浮现在我的眼前。我无力地长叹,难道我真的在发花痴吗?
班主任大叔在课堂上发了句牢骚,“赵天赐怎么不讲假就旷课?太不象话了。”
全班同学鸦雀无声,每个人都抓紧时机偷偷地瞄上我一眼。含义不言而喻,赵天赐无故旷课,这件事情一定要问巫大小姐。
我投降地紧盯着桌上的课本,不用那么夸张吧?难道还要生次病,然后我再去探病,再演一出病中哭诉的琼瑶阿姨式的情节?
这样想的时候,我觉得我就要崩溃的,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天啊!我悲惨的生命什么时候才是个尽头啊?
雪下了一天,到了傍晚才停。
我走出校门,看见马路对面坐着一个身穿休闲服的少年。我略愣了愣,平时大家都是穿着一式的校服,还从来没见他穿过便装。
二鬼子抬起头,哀伤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落在我的身上。
我略停了停,在心里长长地叹了口气,只得向他走过去。
二鬼子也不管地上的雪,就这样坐在路沿上,两只胳膊放在膝盖上,下巴又放在胳膊上。我走到他的面前,他没有站起身,就这样坐着看着我。
我低头看他,他穿休闲服的样子实在是比基奴李维斯还漂亮数倍。
我们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我说:“你干嘛不上课?”
他有些赌气地噘起嘴:“我不想看你们亲热。”
我怔了怔,不假思索地说:“这是学校,怎么亲热?”
他负气地低头,看着脚前的雪地,“你挽着他的胳膊还不够亲热吗?”
我歪着头想了一会儿,我干嘛要走过来?既然昨天都挽着武松的胳膊离开了,我就已经下定决心了,今天为什么还是忍不住走了过来?
来来去去的老师和同学狐疑的目光洒落了满地,我说:“别坐在这儿了,象什么样子。我们去树林里吧!”
学校对面就是一片小树林,是早恋的男生女生私会的好场所。
他点头,垂头丧气地跟在我身后。也许是太冷了,林间空无一人,只有一两只被冻坏的小松鼠蓦然窜过。
雪簌簌地从枝上落下来,不是因为风,就是想落下,不愿留在枝头。
总算摆脱了那些好事的目光,我们在林中停了下来。我转头迎上他的目光,他褐色的眼睛哀伤地看着我。这难免让我头痛起来,就算是失恋也用不着这样吧?看见这双眼睛,我竟莫名其妙地有些心痛。
我想起巫家女人教育早恋儿童的方法,是否应该从旧社会说到新社会,从土地改革说到改革开放,从人生观说到世界观?我张了张嘴,终于还是说不出口。这种话大概只有我那些可怕的婆婆、阿姨们才能说得出口。
他却先开口:“你真的喜欢许宝玉吗?”
我梗着脖子,点头也不是不点头也不是。说起来我利用武松,无非是想让他死心,可是当他当面问我的时候,我偏偏又说不出我喜欢许宝玉这几个字。
他一眨不眨地注视着我,轻轻地叹了口气:“为什么要用他打击我?难道你还要验证我对你的感情吗?”
我怔了怔,他是什么意思?难道他以为我是像许多言情小说中那些俗套的段子,想利用他的嫉妒来抓住他的心吗?
自以为是的二鬼子,我确实利用武松,但目的与他想的正好相反,是为了把他赶走。
我冷笑:“你不要自我感觉太好,我根本从来没有喜欢过你,你喜不喜欢我,我也全不在意。何必要验证什么感情?”
他定定地看着我:“为什么要否认,你明明就是喜欢我。”
该死的二鬼子!我觉得头痛欲裂,商朝的那个赵嬴子已经让我无计可施,我光辉伟大的任务就是要让他爱上我,但他是否爱我,我始终无法确定。而现代的这个赵天赐又固执地说我喜欢他。
我是不是和姓赵的有仇?
我尖声大叫:“我说了不喜欢你就是不喜欢!不喜欢不喜欢不喜欢!你再问多少次也是不喜欢!”
我一口气叫出来,看着他的脸逐渐惨白。这么久以来我都不曾叫得这么大声,林间的鸟儿被我吓得纷纷飞了起来。
我感觉到心里似乎有一块酸酸的东西横亘在那里,满腔不可言状的情绪如同江水拍岸地拍击着那块东西。这种感觉十分难受,如梗在喉,不吐不快。
我便再次大叫:“我不喜欢你!不喜欢你!不喜欢!”
我也不知我要叫多少声,总之我就那样神经质地反反复复地叫着。不知道是想叫给他听还是叫给我自己听,也不知是想说服他还是说服我自己。
我就那样尖声大叫,把“不喜欢”三个字叫了无数遍,全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似要叫到天荒地老。
二鬼子目不转睛地看着我,他终于忍无可忍,一把抱住我,用自己的嘴唇盖上了我嘴唇。我蓦然怔住了,停住自己神经质的尖叫。
他的嘴唇紧贴着我的嘴唇,就这样一动不动地贴着我。我们两个人都僵住了,这算是什么?这可是我的初吻啊!
他的脸就在我的眼前,两只大大的眼睛无辜地盯着我。
我们这般大眼瞪小眼地瞪了一会儿,我才猛然发现,他还在吻我的嘴唇。
我立刻一把将他推开,想到电影里的女主角在这个时候都要打上男主角一个耳光。打人我是当仁不让的,我伸出手,向着他的脸上重重地击出了一掌。
他被我打得踉踉跄跄地退了好几步,重重地撞在身后的树上,嘴角又涌出了鲜血。
我呆了呆,才想起以我的手劲只怕会把他打出内伤。
他用衣袖抹了抹嘴角,俊秀的面颊上清清楚楚地浮现出我的手指印。他这两天真是不幸,昨天刚被武松打,今天又被我打。
他惨然一笑,哑着嗓子说:“对不起!”
我用力吸了口气,这算什么,我怎么表现得像是个情窦初开的小姑娘?我努力使自己笑得轻松点:“应该是我说对不起。不就是KISS吗?没什么大不了的,我经常和男生KISS。”
他的目光黯了下去,他终于被我击倒了。他转身向外走去,背影孤独寂寞。
我怔怔地看着他走远,雪地上留下三排脚印。两排是我们来时的,一排是他走时的。
我慢慢地坐倒在地,我到底在做什么?
我用力地捶着自己的头,我到底在做什么?难道真是因为失去了一魂三魄,才变得这么莫名其妙?
我把头埋在膝盖间,以后怎样面对他?该怎样面对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