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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重点工程如何成了“豆腐渣”(1)

1、局长嘴里的“客观”

这天上午,田晓堂在包云河办公室向他汇报了几项工作后,就提起了帮扶周传芬一家的事情。田晓堂说:“过去几年,周传芬一家一直是我们局里的帮扶对象。今年市里对结对帮扶工作提出了新的要求,局里本来可以中断对她家的帮扶。但我觉得周传芬的家庭非常困难,她们一家人没有稳定的收入来源,她男人又患有严重肾病,每个月的治疗费用不是个小数目,在这种情况下,如果我们放弃帮扶,对她们一家甩手不管,可能不大合适,也于心不忍。”前几天,周传芬来找过田晓堂,田晓堂答应帮她解决一些困难。

包云河望着窗外,目光空洞,似在思索。良久,才说:“市里今年对帮扶政策作了调整,由帮扶农户改为帮扶村组,由帮助个体解决困难改为帮助群体发展产业。我觉得这样调整很好,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嘛。既然市里已作了调整,我们就要按市里的要求去做,与市委、市政府保持一致。”

田晓堂没想到包云河是这么个态度,还说出这番冠冕堂皇的大道理来,感到很是失望,却又有点不甘心,就说:“市里的要求我们当然要照办,但周传芬一家的困难属特殊情况,我们是不是特事特办,酌情考虑……”

包云河怫然作色道:“晓堂,你怎么这样婆婆妈妈呢。我们又不是民政部门,也不是慈善机构,像周传芬家这种情况,全市不知有多少,我们管得过来吗?她家有困难,可以去找政府,找民政嘛!”

田晓堂对包云河的冷漠十分不解。每年拿点钱帮一帮周传芬一家,对局里来说根本算不了什么,包云河为什么就是不肯答应呢?难道,只因为周传芬一家是郝局长曾经帮扶过的,周传芬又对郝局长充满了感恩之情,包云河就对周传芬有反感情绪?田晓堂心里这么想着,嘴上却只好说:“好的,您的意思我明白了。”

包云河又借题发挥地批评道:“你现在已不是局办主任,而是分管多项重要工作的副局长,一定要头脑清醒,多从宏观和全局考虑问题,不要只关注一些鸡毛蒜皮,把精力陷入具体事务不能自拔。”

田晓堂心里不太服气,却还是点头说:“您说得对,我在这方面做得还很不够。”稍停片刻,又说:“您刚才提到我过去做局办主任,我正要就这个事向您汇报呢。目前局办主任的岗位还空缺着,已影响到局里的工作了。”

包云河说:“这个问题是该着手考虑了。”口气却很平淡。

田晓堂说:“我个人认为,由王贤荣来接手局办主任是比较合适的。王贤荣无论能力,还是资历,无论办文,还是办事,都是能胜任的。我看局里除了他以外,恐怕难得找出第二个更合适的人选了。”

听田晓堂这么说,包云河竟又拉长脸,去望窗外了,那目光飘忽着,没有落点。过了很久,他才说:“王贤荣还不够成熟。据我观察,他任劳而不能任怨,时不时爱发点小牢骚。而且,总是一副愤世嫉俗的样子,有点管不住自己那张嘴。”

田晓堂暗暗吃惊,没想到包云河对王贤荣了解得这么细致。他急忙辩解道:“人无完人,王贤荣有这些毛病不假,不过也不算什么大的问题,提醒他今后注意就是了。”

包云河却不想再说王贤荣,划上句号道:“局办主任的人选问题,还是先放一放,容我考虑一段时间再说吧。”

田晓堂只得作罢,心里很是悻然。他原以为,包云河虽然对王贤荣不太满意,但在提王贤荣做局办主任的问题上,应该会从大局出发,看主流,看优点,成全了王贤荣。他没想到,包云河竟然揪住王贤荣的一点毛病不放,听那口气显然是不大赞成的。他这才感到,王贤荣的忧心忡忡并非多余。

包云河突然把话题转到“洁净工程”上,问:“‘洁净工程’最近有哪些新进展?”

田晓堂回答道:“进展很快。目前整治区域内的稻场、水渠硬化工作已完成了百分之八十,农户改水、改厕、改圈工作已完成了大半。”

包云河高兴地说:“这就好。看来陈春方他们工作还是抓得蛮扎实的,工作效率也很高嘛。你今后要多去戊兆看看,加强督办。”

田晓堂应道:“行啊。我打算明天上午就过去一趟。”

翌日,田晓堂和钟林去了戊兆。在姜珊的陪同下,来到工程现场。

站在几个月前陪包云河走过的那座石桥上,放眼望去,目光所及令田晓堂不由为之一振。昔日那种脏乱差的情形已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平整、洁净的水泥稻场,全面硬化的水渠护坡,坡下流水波光粼粼,坡上树苗新绿初绽。田晓堂看得高兴,就不停地向姜珊问这问那。姜珊却似乎不爱说话,问一句就干巴巴地答一句,脸色也阴沉沉的。田晓堂感觉姜珊今天的状态不大对劲,不免就有些疑惑。

中午回到县宾馆,田晓堂和钟林商量了一下,决定按计划给县局调拨一部分项目资金。下午,田晓堂安排钟林继续去看工程现场,自己则叫上姜珊,说:“你陪我出去走走吧。”

下楼时,姜珊问道:“你要去哪里?远不远?”

田晓堂说:“不远,就在这县城里面。不过,可能有点难找。”

姜珊又问:“那是什么地方呢?”

田晓堂笑道:“不用急嘛。上了车我再告诉你吧。”

姜珊说:“这县城的旮旮旯旯我都熟,没有哪个地方找不着。”

田晓堂说:“那可不一定,你不要把海口夸早了。”

姜珊偏不服输,说:“我才不信在这小小的县城里,还有我不晓得的地方。”

田晓堂又问:“我听说在戊兆县城以北,有一片很大的榕树林,你知道吗?”

姜珊说:“没有啊,城北都是水果基地,只有柑橘、梨桃之类的经济林。”

田晓堂噢了一声,轻皱了一下眉头。

上了别克,甘来生打响马达,问:“田局长,现在去哪?”

田晓堂说:“去田荷街。”

甘来生问:“田荷街怎么走?”

田晓堂朝姜珊努了努嘴,笑了笑,说:“你问姜局长吧。这是姜局长的地盘,她刚才就说过,这县城里没有哪块地方她不熟的。”

姜珊却面露难色,说:“什么田荷街?戊兆有这条街吗?你该不是信口编个街名,来逗小女子开心吧。”

田晓堂说:“哪能呢。我告诉你吧,这田荷街,田野的田,荷花的荷,这个街名在100多年前就有了,几乎和戊兆县名一样古老。”

姜珊说:“是吗?我还真不知道呢。这街名只怕早已废弃不用了吧。”

田晓堂嘲笑道:“我刚才说你把海口夸早了,你还不相信。”

田晓堂让甘来生将小车熄了火,等姜珊打电话去找人打听古老的田荷街现在何处。姜珊先打114查询,未果。又接连找了几个同事、熟人,都是一问三不知。姜珊犯难了,蹙着眉头想了半天,也没想出再问谁能够问出个结果来。田晓堂就在旁边幸灾乐祸地窃笑。笑够了,才提醒她说:“你问问方志办的人吧。他们平时的工作就是研究历史沿革、地理区划什么的,说不定清楚呢。”

姜珊将头猛地一拍,眼睛一亮,说:“对呀,我怎么就没想到呢。正好我有个女同学在那上班。”马上打那个同学的电话,同学听罢,想了想,却也说没听说过。不过她还是给姜珊留了一线希望,说马上去请教一下方志办已退休的一位老同志,要姜珊等着她的电话。

田晓堂摇着头,叹道:“真没想到啊,一条田荷街,才不过百年时间,居然就从人们的记忆中消失了,找不着了。”

好在姜珊那个同学很快就回了电话,说在老同志那儿终于问到了,田荷街的街名在30多年前就更改了,它的位置在现在的胜利路附近。

赶到胜利路后,田晓堂让甘来生开着车在胜利路上来回跑了四趟,也没有发现自己要找的地方,不由有些泄气了。姜珊忍不住好奇,问:“田局长,你究竟想找什么呀?”

田晓堂诡谲地一笑:“暂时保密。”他不死心,又让甘来生把车开进路两边的支街小巷。在巷道里穿来穿去,穿行了一个多小时,方才瞧见一座看似古色古香实则破旧灰暗的砖木结构小平房。在周围高楼大厦的映衬下,这座小平房显得特别低矮,特别扎眼,让人难免心生疑窦:这么一栋老古董,咋还没扒掉呢?田晓堂让甘来生把车停在小平房附近,对姜珊说:“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座房子就是我今天要去的地方。”

姜珊满腹狐疑地跟着田晓堂下车,往小平房前的院子走去。远远地,就看见平房前挂着一块醒目的白底红字匾牌:××社区活动中心。走到跟前细瞧,才发现门楣上方有三个暗淡的浮雕大字:郑良祠,又发现门侧有一块小牌子,上面“文物保护单位”几个字依稀可辨。田晓堂兴奋得大声叫起来:“没错,就是这儿了。”

姜珊却越发狐疑,问:“郑良祠?郑良是谁呀?”

田晓堂说:“你真的不知道他?”

姜珊耸耸肩,咧咧嘴,说:“不好意思,我确实不知道。”

田晓堂的表情变得肃穆起来,说:“那我就告诉你,这个郑良是戊兆历史上一位著名的清官、好官。我觉得,每个戊兆人都应该记得他,每个为官者还应该向他学习。可惜,当代人都患了历史健忘症,仅仅是百年前的事情,早忘得一干二净了。”

听他这么一说,姜珊越发惭愧,说:“戊兆历史上还有这么个响当当的人物,我居然一无所知,真是失敬,失敬啊!”

田晓堂介绍道:“郑良是光绪十九年,也就是公元1893年到戊兆任县令的,1899年才离任。他在任六年,革旧布新,清正爱民,办了不少实事,比如他抓绿化、建水库、兴水利,成效卓著,极大地缓解了本地老百姓的旱涝之苦。他不徇私情,执法如山,反贪腐不畏高官强权,更是深得民心,被称作‘硬颈县令’。他卸任时,仅仅带着两箱行李,戊兆百姓万人空巷,赶去送行,攀辕卧辙,依依难舍,送行的队伍一直摆到城北五里之外。郑良被老百姓的深情所打动,动情地对送行的百姓说,知县虽去,百岁后魂魄犹思戊兆。又指着路两旁的小榕树说,这500棵榕树是我和大家一起栽下的,我下次回来探望各位,想必已是枝繁叶茂,到时你们就带上自家酿的米酒来,请我在这树下高高兴兴地喝上一碗。他说完这些话,周围早已是一片啜泣之声。”

田晓堂说到这里,姜珊已听得唏嘘不已,说:“这位先贤不过是一介封建官吏,尚有这样的境界和情怀,真是令人景仰啊!”

田晓堂浩叹一声,说:“可惜啊,当年郑良在城北栽的那500棵榕树,我刚才问过你,你说没有,看来早已被砍伐一空了。还有郑良当年亲自命名的田荷街,是个多么富有诗意的名字啊,现在却变成了什么狗屁胜利路。都说‘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当年郑良修筑的众多水库、水渠如今仍在泽被后人,戊兆的森林覆盖率高达40%,也得益于郑良当年植树造林打下的基础,可对这位造福戊兆众生的先人,后人早已丧失了集体记忆。要不是当年人们为缅怀郑良而修的这处简陋的郑良祠尚能保存下来,要不是戊兆县志对这位好官还有比较详尽的记载,郑良只怕真要化作历史的尘烟,一丝痕迹都无处觅寻了。我若不是从市图书馆里读到戊兆县志,又哪能知道戊兆历史上还有这么一位爱民如子、铁骨铮铮的官员呢?”

姜珊说:“唉,健忘恐怕是人类的本性吧。好在,这位叫郑良的先人并不会在意身后是否名垂千古。”

两人走进平房,只见里面有大约二十来位老人,围坐在五六张木桌旁,或下象棋,或打扑克,或搓麻将,屋子里吵吵嚷嚷,十分热闹。一个庄严的纪念之地竟成了百姓打牌消闲的场所,田晓堂觉得十分不妥,却也无可奈何。两人进屋后,也没有人搭理他俩。在屋内转了一下,发现陈迹不多,唯一能看到的是一副镌刻在木柱上的楹联。那楹联是这样写的:

得一官不荣,失一官不辱,勿说一官无用,地方全靠一官

吃百姓之饭,穿百姓之衣,莫道百姓可欺,自己也是百姓

田晓堂在楹联前驻足良久,沉思再三。姜珊也凝神静气,细细品味。

田晓堂说:“这副楹联写得真好,把郑良的思想和境界揭示得相当到位。这种可贵的荣辱观和群众观,到今天都不过时啊!”

姜珊感慨道:“这位先贤真是太了不起了!今天跟你到这里来,还真是没有白跑,可谓受益匪浅!”

两人走到屋外,田晓堂说:“今日得以瞻仰郑良祠,也了却了我的一桩夙愿。尽管看到这里变成棋牌室有些痛心,但我还是很高兴,觉得收获不小。特别是悟读一百年前刻在这里的楹联,我像是受到了一次深刻的洗礼!其实,我早就想来看看郑良祠,只是心里有种莫名的畏怯感,怕见这位先贤,才没敢来。最近我又改变了想法,觉得还是应该早点来。到了这里,睹物思人,见贤思齐,三省吾身,还是大有益处的。我这么说,你该不会骂我矫情吧?”

姜珊说:“哪能呢。我知道,你说的是肺腑之言。其实,我也深有同感啊。我到这里来倒也方便,今后只怕会经常过来的。”

两人重返车上,在回宾馆途中,都没有再说话。田晓堂似乎又陷入了沉思,姜珊却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2、重点工程成了“豆腐渣”

晚饭后,田晓堂回到房间,正歪在床上看《新闻联播》,姜珊按门铃进来了。田晓堂招呼她坐下,见她脸色不大好,又不开口说话,不免有些疑惑,开玩笑道:“瞧你愁眉苦脸的,这是怎么啦?有什么烦心事,跟师兄说说,师兄来帮你合计合计。嗳,你该不是和男朋友吵嘴了吧?他欺负你啦?他若敢欺负你,看师兄怎么收拾他。”

姜珊苦笑了一下,说:“我还没有男朋友呢,跟谁吵嘴呀。”停了片刻,又幽幽地说:“我找男朋友,就想找像你这样的。只是,你是绝版,我上哪儿去找呀!”

田晓堂听罢吃惊不小。姜珊居然拿他当择偶标准,这是他没有想到的。他不由想起了那个夜晚,姜珊坐在床头,久久地凝视着他,目光是那么的特别。他心头原有的那个问号就越发膨大了。他说:“你千万别找像我这样的。我这人浑身是毛病,只不过在你面前掩盖得严严实实罢了。噫,奇怪呀,你怎么会没谈男朋友呢?凭你的条件,追你的小伙子应该排长队呀。是不是你太清高,让小伙子们望而却步了?”

姜珊摇了摇头,脸上似笑非笑,却仍不说话。看样子,她是不想将这个话题深入下去。田晓堂也就不好再多问了。

良久,姜珊抬起头看着田晓堂,打破沉闷说:“我这会儿来找你,是有个重要的情况要对你说。”

田晓堂感觉脑子里嗡地一响,他预感到姜珊要说的绝不会是什么好事情。他努力使自己保持镇静,等她往下说。

姜珊说:“其实,这个情况告不告诉你,我一直挺犹豫的。只到下午随你去了郑良祠,听你介绍了郑老先人,算是在他的精神感召之下吧,我才终于下定了决心。”

姜珊继续说:“‘洁净工程’的施工,陈局长本来是安排我具体抓的,但实际上,我只是挂了个空头衔,在工程招标等关键环节,陈局长都找由头把我支开了。对此我心里自然不大舒服,但陈局长是一把手,他要大权独揽我也没办法,只要他能把工程搞好,也就不想计较。不想上周就发现了质量问题,几辆装着生猪的农用车从刚开始使用,但还没来得及验收的水泥稻场上走,竟然把稻场压坏了,几处地方出现了轻微的塌陷和裂缝。你想,农用车又有多大的载重量,居然都能压出问题,可见工程质量有多糟糕。不过,这些你们是发现不了的,陈局长早已安排人把损坏的地方修补好了,对知情人连‘封口费’都发了。我一直也蒙在鼓里,后来是一个偶然的机会,才无意中得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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