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理四仰八叉的半躺半坐在豪华凯迪拉克的真皮座椅上,目光慵懒地斜望着与他对坐的海拉——她正面带忧愁的在一个小本子上奋笔疾书,身边摆放着一个方形纸盒,有袅袅的火腿香气从中透出。看起来如此悠闲的二人,此刻却是正在奔赴战场;当然如果用另一种比较委婉的正式说法,就是今早杰玛恩知悉了维理已然得脱领悟囹圄之后,特意打来电话告知兄长自己正为此举办了一个小型的聚会,希望他能够不吝赏光。
这个提议却是正中下怀,原本维理便有去找对方聊天的计划,于是为了这个所谓的聚会他还很是做了一番打扮。现在维理的头上不再捆绑着绷带,早已结疤的伤口被梳理整齐的灰暗长发彻底掩盖住,身上穿着一套由意大利著名设计师量身打造的黑色西装,更衬托的整个人气质非凡——前提是他能够老老实实的坐好。
既然穿着正装就理应保持正襟危坐的姿态,那样至少不会在可怜的高级衣物上留下种种充满创意的褶皱,但是这辆车内没有人会出头劝诫——无论是与他同乘的海拉,还是维理的专属司机兼忠心手下德瓦·林,因为他们都很清楚:维理一直以来就是个内心冷酷且很有些神经质的人。
关于维理的性格,可以用一个很典型的事件来描述,也正是因为这个事件,当时仅有十二岁的他第一次正式留下了犯罪记录:事件的起因十分简单,维理在街边一间由两名成年男子开设的、不足九平米的小吃店购买辣椒口味薯条时,其中一位漫不经心的店员递给他的,是一份乳酪忌廉蓝莓味的超甜薯条……
当本地的报警中心接到电话后,接线员的第一反应是报警人在与他们恶作剧,至少他无法相信对方所说的『有个少年砸破了一间街边小店的所有玻璃,并将两名成年男子踩在地上暴打』这样的传奇故事……但是当警察终于赶到时,他们就不得不为这个比预想中凄惨数倍的现场感到震惊。
不论玻璃还是灯箱,店面上所有能被砸破的东西均无一幸免,大火在店内熊熊燃烧着,各种食材与厨具争先恐后喷发出浓密的烟尘,至于两名店员此时已经以伤者的全新身份躺在了店外的街上,他们中的幸运者仅是头部受到震荡后昏迷了,而剩下那个相对倒霉的伤者——就是他拿错了薯条——双手双腿都被生生打断,脸上还堆积、流淌着各种各样的甜味调料……
也正是在那起事件中,仅仅比维理小一个月的杰玛恩·加迪同样正式犯下了他人生中的第一场罪——维理开始殴打店员的同时,杰玛恩正好路过并完整的目击了这一幕,这个少年迅速做出的决定不是报警,而是毫不犹豫地冲进店里搜走了所有纸钞……就在某种难以言表的孽缘交织下,这两人从此成为了兄弟,白手起家创立出名为『暗夜群狼』的帮派,并将它一步步的发展壮大。
现在的『暗夜群狼』已经是阿斯噶德市内势力最大的帮派,人数一度达到过五百以上;组织内部纪律严明,成员间亲密如兄弟,这使得他们在对外征战时展现出强大的力量。不过真正让『暗夜群狼』称霸一方的原因是他们独家贩卖的一种非法药物,其名为『忘却』。尽管价格相比其它成名的药物可算是十分低廉,并且始终严格控制着出货量,这种药物仍然使他们掌控了市内地下药物交易份额的近四成,并成功的将触角向周边甚至更远的地区延伸。
此时维理正在左手的食指尖上挑着一张黄褐色纸片,虽然那与普通邮票大小近似的外观很容易令它被误认成某种著名的药物制品,但是LSD在本市已经彻底丧失了市场,这同样应该归功于『忘却』的效力。即使这种药品的药理作用还无法被完全解析,但是服用『忘却』后不会产生任何幻觉,也不会主动产生任何快感,它唯一的作用就是使大脑中掌管记忆的部分区块麻痹,从而让使用者暂时忘记所有与痛苦有关的回忆。
虽然酒这种拥有久远历史的『心灵之药』也可以收到近似的效果,但它的伴生症状也十分明显,而使用『忘却』的人不单从外表上看不出任何异常,也不会在生理上产生任何不良效果与依存症状,所以很多人一旦使用过之后,便自觉地将它奉为万灵丹一般崇拜。
至于为何『忘却』会如此的神奇,应是留给那些专家学者们去研究讨论的问题,所以维理便把这些乱七八糟的思绪都扫进记忆的角落,懒洋洋的问了一句:“海拉,一会儿在宴会上要做的事情都清楚的记下了没有?我可不希望你突然病症发作,把我的计划忘个精光。”
“不会的,我只是每天都无法回想起昨天以前发生的事情,才会需要『记事本』这种外部记忆体。”小心翼翼回答着维理的问话,海拉举起心爱的记事本(黑白为主色调的封皮上画着一艘看起来十分古老的蒸汽船,唯一的彩色来自于迪士尼的蓝字商标)向他晃了晃,双手背上的两幅刺青也随之一同摇摆着,之后才继续说道:“这种病虽然很麻烦,但是我也因此延续了每天记日记的习惯,可算是有失有得吧。”
“是的是的,我很清楚……不过问题不在这里!不要再尝试岔开话题了,海拉!”维理深吸了一口满浸在车内的香气,然后将它吹在停留于指尖的纸片上,他眼看着这张市场售价不足十美元的纸如同被狂风无情戏弄过的垃圾般在车内飘荡了一会儿,才继续问道:“你在害怕对吧?”
豪华凯迪拉克的隔音效果相当出众,至少此时车厢内无比的静寂,仿佛一根针掉落到地上都会被听的清清楚楚。海拉阴郁的视线同样下意识追逐着随机飘动的纸片,直到它终于落到地毯上之后才悻悻的答道:“是的……是的!我是在害怕!维理,这不是你的风格!以前你遇到事情总是自己处理,从不让我直接参与到你的帮派活动中,可为什么这一次却把我硬拖进这个必死的局面里……”
在脸上露出一个邪异的笑容,维理打断了海拉的话:“我懂,你果然一如我所知的胆小,但是现在世道不同了海拉,已经不是你躲在家中就可以远离纷争的美好时刻。我的这位好兄弟,大名鼎鼎的『毒狼』,从来是以贪婪和理智这样的矛盾组合而著称的。
一旦令他嗅到好处并且得到机会,那么不把最后一根骨头都嚼碎咽下,他是不会善罢甘休的;但如果那不是确实能够尝到的好处,他也宁可放任珍馐与珍宝从自己身边大摇大摆地走过。正是因为有这种理智,我们才能合作至今,但是你可知道,除了正在开车的德瓦,我与所有的狼崽子们都失去了联络?
昨天仅有他一人开车来迎接时我就感觉有些不对劲,于是现在我就能够确定,杰玛恩他已经毫不犹豫的出手了,而且还玩得很大,仅仅是为了应付他摊在桌面上的手牌就已经让我有吃力的感觉,天知道,他还留下了什么样的底牌?
所以我今天才会带上你,不但要一举将整个牌桌翻转过来,更是强迫他将这场游戏的参与者限定在我与他两个人之间。与其等待不知何时会降临的危险,不如主动制造出一个可控的险境,至少,这样能让你的存活机会增大许多。”说完这番话,维理坐直身体,以审视的眼光打量起情绪已经渐渐平复,露出若有所思表情的海拉。
与早晨那套充满家居风味的轻薄睡裙比起来,她此刻穿的服装稍显古板,将绝大部分肌肤都遮挡的十分严密,不过这套衣物似乎在某些部位不太合身,从而将丰满紧绷的胸部曲线暴露出来。“杰作!真是杰作!平日里你显得太干巴巴的了,即使时装界在流行骨感美,但是为了眼球的健康,果然还是要丰满的曲线啊哈哈!”维理这番略带挑逗意味的话语让海拉面色微红的瞪了他一眼,不过她的眼神中除了淡淡的风情之外,已经没有了之前的恐惧与怨怼。
即使是表面上一副毫无顾忌的样子,维理在暗地里也是悄悄松了口气,他的这个计划的最终保险需要海拉的完全配合,否则一旦走错一步就连能否全身而退都无法确定。就在他的话音落下同时,孑然一身的黑色加长轿车在一条死巷外边停下了脚步,维理用下巴示意海拉拿起身边的纸盒,等待着有人前来开启车门。
死巷的尽头伫立着一栋公寓外观的三层楼房,虽然看起来不起眼,但那里就是『暗夜群狼』名为『狼穴』的总部所在,在近距离接触到它之前还要经过路两边的五六栋房屋,任何未经邀请的人想要进入这条巷子时,都会被待在这些房子里的帮会成员拦下,至于在被赶出去之前究竟是会遭到盘问还是殴打都要取决于他们那一时的心情。这些成员还仅仅是处于外围的人物,有资格长期住在『狼穴』里的才是帮派的核心精英。
不过这间老窝里的『精英』似乎成群结伙的离开了,反倒是一些不相干的人趁机混了进来;至少维理他们刚一进门,就有两个未曾谋面的高大黑皮肤男子站出来,挡住了一行三人的去路。
“这是什么意思?”打头的德瓦·林见到有人胆敢冒犯自家老板,自然毫不客气的问话。站在左边的黑人男子开口了,虽然隔着墨镜看不清他的眼神,但是他的语气里却毫无疑问带有几丝嘲弄的意味:“不好意思,但是加迪先生交代了,这一次是为了庆祝他的兄长脱困而举办的一个私人性质的聚会,不相干的外人最好不要打扰他们。”
这番拙劣的借口显然激怒了德瓦,他暴跳如雷的喊着:“什么!?居然说我是外人!那条全身流着有毒脓汁的赖皮狗敢这么说话!我一定要杀了他!!”同时他便作势要向房子里面冲去,而那两名黑人迅速的后退几步将手放入怀中,一场争战似乎一触即发。
就在这时,维理的手拍上了德瓦的肩头,前一秒还如狼般高声咆哮的德瓦立刻变化为温顺的忠犬,他低眉顺目的退到一旁,而维理则招呼着身后的海拉一同走上前去。这一次出头的仍旧是那名黑人男子,他伸手将维理拦住:“对不起,『饿狼』先生,老板有交代过,因为您的头部刚刚受伤不久,据说情绪有些不太稳定,所以他请您将武器留在外边,以免您一时冲动做出一些会后悔的行为。”
“喔?他居然连我的头受了伤都听说了……”听到这里维理小声的嘟囔了一句,然后向着黑人露出一个仅在表皮堆积出形状的笑容:“嘿嘿……你们两个新人没听说么?作为鼎鼎大名的罪犯,『饿狼』有三个恶习——他想到就做从不犹豫,也从不携带武器……总之不要废话了,快点让开!别耽误我们弟兄重逢叙旧!”
硕壮的黑人男子则是寸步不让的将道路堵住:“请您等一下!这样我们会很困扰的,毕竟这是老板交代下来的职责,我们要检查一下,以确定您和您的女伴身上——”
说到这里,黑人男子看到维理将一只手放在耳后摆出个『没听清』的表情,同时还勾了勾手指示意要他凑过去,于是他带着些许傲慢与不屑边说边走近了几步,并且因为身高上存在着优势而习惯性的略略弯腰。
维理伸出左手点指着戴在黑人耳边的通讯器,淡淡的说:“这个通讯器你有开么?我的兄弟他想必正在听着这里的实况转播对吧?”
由于事实如此,黑人男子也自然地点了点头,他的目光已经被维理的左手吸引而专注于右侧;然后就在下一刻,伴随着踏步近身时传递到脚下的地板震颤感,一只手掌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重重落在黑人男子毫无防备的左耳根上。
在历史悠久的东方武术中,这一招的正式名称是『单风贯耳』,不过手掌的主人——『狼之爪牙』德瓦·林并未受过任何系统的格斗训练,他所展现出的不过是在与维理打拼基业时自然而然学会的街头斗殴技巧。挨过这一掌后,随着维理的侧身避让,黑人男子的整颗头就被德瓦那双如铁铸成的手从两侧抱住。
虽然德瓦比维理还要矮一个头,但是黑人以弯着腰的姿态挨了那一掌后体势已经宣告崩溃,所以他顺理成章的用鼻梁吞下了德瓦一发全力以赴的跃身膝撞。还好被第一掌击中时墨镜便脱离脸庞飞了出去,这才没有给自己的双眼留下什么不可磨灭的伤口,但这个高壮的黑人仍旧连喊疼的权利也未曾实行,德瓦松开双手后,他就如同一桶沉重的纯净水般砸在地上,鲜红的液体汩汩地流淌着,渐渐将地板污染了一大片。
“小子,你可知道为何『饿狼』从不携带武器?因为尖牙与利爪就是他的武器。认识一下我的好小伙子——『狼之爪牙』德瓦·林。”以淡淡的口气讲着这些话,维理灵巧的手指仅是轻轻一勾,便抢在黑人男子倒地之前把他耳朵上的通讯器摘了下来。丝毫不理会剩下那名黑人指向自己众人的枪口,他将通讯器的话筒部分凑到嘴边,开始以十分欢快的语气高速说着话:
“嗨老伙计猜猜是谁和我一起来了?你肯定想不到吧对是海拉!她为我们的聚会亲手烤制了一份名叫『夏威夷风光』的十二寸比萨!你深吸一下怎么样闻到这就快要充满整间『狼穴』的香味了么?哈哈哈虽然吃过早饭但我已经感到很饿了毕竟我可是『饿狼』啊,总是会觉得自己没有吃饱呢!
好了好了废话就不说了。我现在就和海拉就要带着好吃的比萨去找你她可不算什么外人,希望你为女士准备了足够好喝的酒至于你那个笨蛋手下实在是需要锻炼我会让德瓦留下教他一些如何做保镖的技巧,等你的消息拜拜——!”
说到这里,维理转头看着还能有幸保持清醒的黑人,而对方在收到指示后虽然还有些不忿,但也马上把枪放回衣服里后退几步微微弯腰,摆出了一个『请』的姿势。看到这里维理满意的笑了,他回头示意德瓦留下,同时招手让海拉跟上。
当与海拉一前一后经过靠墙站好的黑人身边时,维理又一次故伎重演的伸出手指,对仍保持着鞠躬姿势的黑人勾了勾,这名黑人立时脸色大变地站直身体,将一颗大头摇摆得如同运作中的高速雨刷一样。由于过度的紧张导致他的嘴唇没有完全闭合,星星点点的口沫随着高频且大幅的摆动四散纷飞。维理静静的看着他这番表演,过了几秒才带着一个嘲笑的表情继续迈出步伐。就在黑人刚刚松了一口气而停止动作,并感觉有一阵剧烈的眩晕浮上脑内时,维理却突然转身打出一拳!
强忍住眩晕与烦恶的感觉,黑人的硕壮身体再次不由自主的绷紧,但是维理这拳并非打向他,而是『咚』的一声轰在走廊右侧的墙壁上。这一记刺拳看似毫无目的,只不过在拳头与墙壁之间有一枚不幸的话筒存在……于是伴随着塑料碎掉的脆响,黑人捂住耳朵爆发出长的哀嚎。维理随意地将没入墙体至少一厘米的拳头从中拔出,抖掉手头上的碎片,将这哀嚎当作美妙的进行曲而大步前进。
身后的海拉不由得脸色大变,她将那个纸盒子紧紧抱在胸前,小步奔跑追赶着维理的步伐。至于德瓦一边入神的注视着自己老板的英姿,一边摩拳擦掌、用眼角的余光打量趴倒在地的黑人与抱头哀叫的黑人,从心底发出阵阵愉悦的狂笑。作为追随了『饿狼』许久的人物,他也同样染上了自家老板刚才并未讲出的第三个恶习——那就是受的气绝对要马上报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