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新众一听,停住手中正在啃的一只鸡腿,孟镇长开出每个月给基本工资1800元,对他产生了诱惑,因为这个工资比他在矿上给矿主开车每月1500元还多出三百元。而镇政府年底还发奖金这一项,更具诱惑力。大家都知道,桃阳镇政府的干部职工年底奖金都是好几万。关新众翕动着鼻翼,正色地看着孟水贵,看他说的会不会是假话,就进一步试探着说:“开猎豹车主要是什么任务?工作强度大不大?”
“这个吗?”孟水贵对着坐在下席的关新众看了过去,审视着这个个头不高,铁板着一张黑脸孔的关新众后,回答:“这两部新车,一部是镇计生办的专用车;另一部是配给我个人的。工作强度肯定比在矿上开东风车要轻松得多啦。”
孟水贵吐露的是实情,但有一项是孟水贵不宜在这里直接吐露的。他来天口铁矿招聘司机是经过深思熟虑才来的。在桃阳镇政府,孟水贵已把工作注意力和着重点放在这个属于自己职权掌控下的天口铁矿,这里有他似乎取之不竭的油水。他每个月都要亲临这儿好几趟,原来的丰田车,底盘低,天口矿区是露天采矿,丰田小车常常被陷进矿渣土和黄泥巴泥泞路里面,常常熄火走不动。因此他特意又让镇政府买底盘和牦子高的猎豹越野车,以便在矿区上行走。原来给他开丰田小车的司机是矿区外面的人,对矿区的事一知半解。这次他招聘的对象就是要选熟悉矿区的本地司机,这对他在矿石的工作十分有益。这一层,孟水贵当然不会讲。孟水贵审视完关新众,凭印象判断他是个少言寡语,又是个机敏灵活的人后,问关新众:“你是哪个村的?”
“石鼓村。我在十六号采矿点已经开了六年的矿车。”
“技术好不好?比如说过硬不过硬?”孟水贵听见他说是石鼓村,心里不觉暗喜。
关新众把鸡腿放到碗里,抹了抹还淌着油的口角,说,“不瞒你说,我在矿上开六年车,至今还没发生过任何事故,是天口铁矿公认的开车司机技术最过硬的司机。”
“你有正式的驾驶证吗?孟水贵继续问。
“有哇。”关新众立即从口袋里掏出那随身带在身边的驾驶证,递到孟水贵面前,孟水贵放下酒杯,认真地看着这个名叫关新众的驾驶证。那认真的样子,让关新众确定孟水贵真的想招聘司机。其实,孟水贵的认真更多的是做个样子。此前,孟水贵已从矿主和大矿痞那儿了解到今天到酒桌上来的这些司机的情况。当大矿痞向孟水贵介绍到有一个能开车的、又属于小矿痞的关新众,孟水贵便向大矿痞说:“你务必通知关新众来上席!”没想这个关新众倒事先向他亮出驾驶证,说明他有应聘的积极意向。孟水贵心里顿时乐了,点点头说,“你叫关新众,石鼓村都姓你这个关。很好,很好!如果你愿意给我私人开车,你明天就带着驾驶证、身份证到镇上。不过,你还要先到你们村委会开个证明到镇政府存档。”
“这简单。”关新众亮闪的大眼,说,“这么说,孟镇长看上我了。”
“我是看上了。”孟水贵又婉转地说,“我看上还不算。虽然我是镇长,但还要回去和镇上几个书记商量一下。当着他们大家的面,我们现场考核,能用,我们马上聘用你。”
“这就有劳您了,孟镇长。”关新众尽力按捺住心中的惊喜,凭他在矿上这些年与行行色色的人打过交道,他知道,用与不用,还不是镇长一句话。只是当官的人都会这样巧妙地过渡一下。
第二天,关新众开着矿车,早早就来到镇政府。孟镇长和镇上几个头目都来到现场。同时来应聘的还有几个关新众熟悉和不太熟悉的司机同行。现场设在镇政府外面的那个广场。两部新买的猎豹越野车成为他们的考核车。先考核的是准备做计生办用来“抓计生”的专用车的司机。这部车有八个驾驶员在等待聘用考核。八选一,可见其竞争的激烈。最后考核的才是孟镇长专用车的司机,只有关新众一人。关新众娴熟的驾驶技术博得满堂彩,考核组当场拍板:“关新众同志,祝贺你成为镇长专用车的司机!”
孟水贵也走上前,拍着走下猎豹车的关新众的肩膀,说:“我也祝贺你!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个人司机了,以后好好干!”
“会的,我一定会好好干!”关新众喜笑颜开,感激地拉住孟水贵的手。
孟水贵昨天在矿区酒桌上实际上是故意向大家卖个关子,说是以镇政府的名义招聘,骨子里却是他个人想要个司机。孟水贵自己不会开车,即使他会开车也不会自己开。堂堂一个镇长自己开车就显得不气派。孟水贵为了显示他对这个司机的器重特意让八个应聘司机同时到现场考核,用这种八选一的竞争场面,让这个矿区小矿痞知道得到这份差使的不容易,无形中告诉关新众希望他应聘后能好好珍惜。
就这样,关新众正式成为孟镇长的司机。也就是这个时候,孟镇长和新欢谭蕾正打的火热。谭蕾这时已经搬到供销社木阁楼独居。孟水贵正急需一个能为他保守这份秘密的司机。而由他镇长亲点的司机,一般是可以让他放心的。孟水贵的车有时就停在谭蕾的门面前,他下到店里和谭蕾说上几句话又上车走了。有时,阵水贵要外出开会也在谭蕾那儿停下,载上谭蕾一起上车走。名义上谭蕾是搭便车回县城看望孩子,或到城郊美都村看望父母和家人,而实际上两个人是到外地幽会。谭蕾是孟镇长的地下情人,这一点怎么能瞒得过他这个身边的司机。只是他是孟镇长亲点的司机,他不能明说。
关新众第一次看到谭蕾上他的车时,也被谭蕾的美貌所惊讶,他开着车,从车上的反光镜看到她依偎在孟水贵身边。皓齿红唇,眉清目秀,披发垂肩,丰满性感的谭蕾,关新众不觉在心里暗自骂道:“妈的,比被我们矿上称为矿上第一美人的矿长夫人还漂亮!世上怎么会生出这样令人心醉的女人?!”为孟水贵能抱拥着这样一位如此丰盈的女人而羡艳得要死,为孟水贵的艳福也嫉妒得要死!关新众甚至在心里悔恨起自己,他早就听人说,桃阳供销社调来一位绝色的美女,只可惜自己此前长年累月在矿上开矿车,从矿区——火车站——又回矿区,两点一线,日夜转动着方向盘,只为挣钱养活一家人奔劳,哪有那份心思去看什么人们传说中的美女呢?现在看起来是错的了,没能早些时候去目睹这个美女的芳颜实在可叹可惜!
起先,孟水贵对关新众还是有所回避的。他和谭蕾在县城幽会还是做得比较隐蔽。一般情况下,是把谭蕾送到谭蕾在县城新买的套房社区,让谭蕾先下车,然后,再让关新众开着猎豹车到孟水贵下榻的宾馆或招待所,有时是送回孟水贵乡下的老家。孟水贵就说:“老关,今晚你可以自由行动,明早八点你开车来接我,我们再相会。”
“好的。”少言寡语的关新众总是这样回答他。之后,孟水贵就会另想办法去与谭蕾幽会。至于关新众是否知道他的私情,孟水贵就不去深究了。
时间久了,孟水贵清楚,老是用这种办法回避关新众是不可能的,也是不现实的。自己是从乡村里一步步走向仕途,在他的心目里一直以为,乡村的人一般都比较忠厚老实,靠得住。这也是他选择关新众做自己私人司机的原因所在。关新众虽然在矿区属于小矿痞,带有痞气,但离开矿区那样的土壤和环境,小矿痞就失去了用武之地,只要跟上自己一段时间,关新众就会脱胎换骨,身上的痞气就会被消磨掉。因为他骨子里毕竟是石鼓村的乡下人。那时,他就会死心塌地,忠实地为自己服务。
作为一个镇长,总有许多事要办,要跟社会各色人物打交道。有些事是可以光明正大,而有些则往往不能开诚布公,换作官场术语就叫“暗箱操作”。特别是和谭蕾这种情人关系,更不能炫耀和张扬,那就更需要日夜跟随在左右的关新众能忠实于自己,能为自己养着个小情人的事保密。为了让关新众这个仆人能忠实于他这个主子,孟水贵开始有意无意地培养这种主仆关系的感情。
自己是一镇之长,总有一些人要来求他办事,这些人哪有空手的,总要带些礼物和钱物。孟水贵过后都会顺手扔给关新众一些,看似不经意,其实是有意笼络他,让关新众自己去领会主人的好处。痞子出身的关新众当然是个明白人,看着主子扔给他的整条香烟,有时是十分昂贵的名酒,或贵重的礼物,有时是一个红包,在时甚至是整叠的钞票,关新众总会有点过意不去推托起来。遇上这个时候,孟水贵就说:
“拿着吧,反正是人家送的,不吃白不吃,不拿白不拿。有我一份,也就有你一份。”
关新众就感动地说:“你是镇长,人家送你,你拿是应该的。可我,只是你的一个车夫,我受之有愧。”
“什么受之有愧?你我之间就别讲这些外人话。你不也为我日夜辛劳?有辛劳就应该有收获。只不过你要牢记这种收获是额外的,是不能在任何人面前说的。这就叫你我心照不宣!”
关新众点点头,显示出领悟了孟镇长所说的心照不宣的意思。就是在这种心照不宣的默契下,关新众在给孟水贵开了一段时间的车后,伴吃陪喝不说,他享用的物质日益丰盛,腰包也日益鼓隆。他打心眼感激这个给他带来种种好处的镇长的大恩大德,认为自己能活到这种份上已经相当不错。于是对孟镇长的的话心领神会,言听计从。
半年后,孟水贵见他人日益乖巧,在外人面前更是少言寡语,从不在人前多说一句话,一个字。孟水贵认为关新众确实忠实可靠,已经能为己所用,认为当初能去矿区选他这个矿痞当自己的司机,自己没看走眼是很高明的。所以,孟水贵再也不像当初那样一些事在关新众面前遮遮掩掩,走走过场地回避。遇到一些他自己不好出面的事,这时,孟水贵就干脆交代他去办。这种事往往不是礼物,就是与钞票有关的红包。譬如到年底,天口铁矿那些大矿主按规矩都会给镇长送来红包。这些红包都是由大矿主亲自登门拜访送到镇长手上。而那些小矿主一般也得送上个三千五千的小红包,这些小矿主又觉得这种小红包有点拿不出手,脸上无光,不好直接送到镇长手上。而矿上这种小矿主却有几十个,集腋成裘啊!那可是一笔不小的收入。但又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送,究竟送不送。总不能看着它跑了。这时,孟镇长就对关新众说,“新众,你是矿上出来的老熟人,年关了,你开车去走一走。人家都认得这是我的车!……”
关新众会意了,便屁股不点地忙开着车到小矿主那儿一转,或坐下喝茶,或桌上喝酒,寒暄一阵,小矿主都是些明白人,就包个红包递了过来:“关师傅,快过年了,这点小意思就请你转交到孟镇长手上,请镇长平常多多关照!”关新众就收下了,开着猎豹又到另外一个小矿主那儿去。如此演绎,该收的滴水不漏,不该收的只要遇上了照收不误。回来原封不动把一个个红包如数交到镇长手上,孟水贵会从中抽出几包,说:“老关啊,这些你就拿去今年过年。”
关新众就稍微做出推托状:“平时,我已得到不少了,这红包我就不必了。”
孟水贵就说,“你也跑得辛苦啊,一年到头了,家里老婆、孩子都等着钱过年。”
关新众就不再言语,收下了。回到住处一拆,每个红包不是三千,就是五千,五六个红包就有好几万。虽然镇长得大头,自己只得小头,但关新众已经感激涕零,来年更加效忠于主子的心溢于言表。关新众鹅行鸭步,对着孟镇长躬敬的腰几乎都快要贴到地面了。给孟镇长开车二年里,这些额外的收入有多少,连他自己都有些说不清。而年底的奖金第一年是三万二千,第二年是四万三千。而正式的镇干部和职工也才他这个数。像陈传书这样的办公室副主任也不过四五万。他一个开车的,能与陈传书平起平坐,这叫关新众已觉得很知足了,对孟镇长也就更感恩戴德。
有了这些利益关系,孟水贵与谭蕾的关系,在关新众面前也就不像过去那样避讳了。一般情况下,为遮人耳目,也避免被同在镇政府工作的陈传书发现,孟水贵很少到谭蕾的木阁楼过夜。偶尔兴趣所致,孟水贵会在入夜九点钟后去木阁楼。他总是带上两瓶好酒,这些酒当然都是不必掏腰包人家送的。孟水贵提着酒对关新众说,“今晚想喝酒,没有酒伴,想到谭蕾那儿喝几盅。”
关新众心领神会,换作是别人关新众会说,没有酒伴,我就是现成的酒伴,我们可以一起喝,但关新众哪能这样说,他心知肚明,主子想喝酒也许是真的,但真正的目的还不是要去会谭蕾,操谭蕾。关新众就驾着车把孟水贵送到楼下,然后关新众又乖巧地把车开走。待孟水贵和谭蕾幽会一阵子,一般是一个钟头过后,关新众估摸他们已经云收雨散了,再把车开到木阁楼前摁一下喇叭,孟水贵就知趣地从木阁楼走出来,一脸酒气也一腔疲倦地爬上猎豹车,关新众再把不知是喝酒泛红还是刚才行男女之欢而红光满脸的孟水贵载回镇政府住处。这有点神不知鬼不觉。不过,这样的情况较少,一个月顶多也就那么一两回。因为孟水贵还是有所顾虑,怕被人发现。尽管此时他对仕途已经心灰意冷,已全身心投入如何捞钱敛财,但是他不愿这么快就被人发现他暗中包养情妇,不愿毁在这种见不得人不光彩的情事上。孟水贵清楚,此事一旦东窗事发,自己头上这顶镇长的官帽子肯定会被脱掉。那时,又会有谁能给他送钱送物。所以,孟水贵尽量避免这种他不愿看到的灾祸发生。只是情欲难控,情人谭蕾在床上的千般妩媚,万般柔情实在叫他无法抵挡。他才会“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地选择这样的幽会方式。
更多的时候,已对关新众无需回避的孟水贵是选择把谭蕾同车载到青佛县城的宾馆。反正,他是镇长,一个月有那么多的开会,述职报告要到县里去。他把谭蕾带上车,也不会引起别人太多的猜疑。搭便车在当时桃阳镇工作的外地干部职工非常盛行。谭蕾本就是镇政府的干部家属,搭镇政府的便车,省点钱,名正言顺,外人谁会往男女关系上扯。过完夜回桃阳时,谭蕾总要在县城采购一些货物往猎豹车后备箱运回来,车在店门口停下搬进店去,人们都看得见,同行的人更多是羡慕得要死,常会慨叹自己没有这种有利的条件,一年里那些细货谭蕾能省去多少的运费啊。难怪谭蕾门面的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兴隆旺盛。傻子才会把谭蕾和孟镇长想到一起去?连歪嘴风龟都不会往那儿去想。歪嘴风龟还常说,谭蕾这人鬼精鬼灵,是块做生意的料,她能把充分利用的条件利用到极致,给自己的门面带来了许多的好处,自己真是托了谭蕾的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