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拉·维·埃利奥特·罗梅洛刚一走进餐厅就意识到,这个早上将成为她记忆中最难熬的时光之一。
这是在帝国首府“中央星域”(Censtellar),当地时间早上七点半,柔和的晨光正从窗外斜射进来,映得洁白的瓷制餐具显出金色。
她的母亲——克劳德·维·埃利奥特·罗梅洛元帅的妻子,帝国五大选帝侯之一,帝国国务院副国务卿,伊莎贝尔·维·埃利奥特·罗梅洛女公爵——早已坐在餐桌旁。在母亲的身后,是一面敷有薄膜显示器的墙面。如果是平时,那上面应该能看见三位13世纪著名艺术家的杰作——一幅表现埃利奥特家族祖先所指挥的一次星空决战的油画。但此时,整个墙面却显示着一张放大了的照片。照片中光影纷乱,一群穿着暴露的年轻男女沉醉在光幻中,肆意地舞动着肢体,在舞蹈中释放心中的激情。在照片左半边出现的就是罗拉会在镜子里看到的面容。
罗拉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坐到了母亲对面的位置。那也是餐桌旁唯一摆着椅子的地方。母亲没有说话,激光在她右前方映出今日的早报,她随意地翻阅着。除了管家小臂上搭着餐巾、站在门边,仆人们都不在场。餐厅显得愈发空荡。
罗拉瞥见母亲手边的桌面上放着一条露背的连衣短裙,不由有些丧气,昨晚她回来的时候明明藏得很好。
压抑的沉寂持续了五六分钟,女公爵终于摆了摆手,激光投影熄灭。管家知趣地离开餐厅,从外面关上了门。
“这是谁的主意?”伊莎贝尔的声音很轻,透着一种疲惫的味道。
她一开口,空调系统就好像失去了作用,罗拉感觉周围的温度至少下降了二十度。
“贝莱芬家的……”
“辛克莱尔?”伊莎贝尔目光刺得罗拉不得不慌忙避开,“——我还以为你们是好朋友呢。”
女公爵轻蔑地哼了一声,“我早就教导过你,没有办法保证不被揭穿,就别说谎。”
“你该不会又半夜里去……”
“你以为你昨晚那时候回来,我一点都不知道?”伊莎贝尔缓缓搅着咖啡,说道。
罗拉一时语塞,母亲总是在她能够做任何掩饰之前就把所有的事情都查得一清二楚。
“好吧,这是我的主意,那又怎样?”
“怎样?”伊莎贝尔看了她一眼,“如果后面这张照片登在头版头条,你可以猜猜我们的政敌会配什么样的标题。‘埃利奥特家族的堕落’、‘违禁药品和选帝侯的女儿’还是‘埃利奥特恐被宗族院传讯’?”
“我没碰那些药丸!”
“你大可以把这些告诉那些你们一出门就跟在后面的记者,看看他们会不会信。”
伊莎贝尔手一晃,照片被局部放大,整个屏幕上都是罗拉那心醉神迷的样子。
“我……好吧……我只是试了一点点……”罗拉低下了头。
伊莎贝尔轻哼了一声,“你知道么?我今天的心情并不算太糟,因为我最担心的事情总算没有发生。——你总算没晕晕糊糊地和什么男人弄出那种可怕的、不可逆转的丑闻来。那样你一辈子就毁了!”
母亲怒喝的声音在餐厅里回荡不止。
“你知不知道在过去七个小时里,我花了多少精力、调动多少人员、花费多少资金去弥补你昨天晚上犯下的错误、去让记者闭嘴、去收回这些可笑的照片?而你,却自以为只要藏好了这件低俗的衣服就可以把一切都掩盖过去。”
伊莎贝尔喝道:“当你决定要到那种地方去,当你要吞下那些药丸的时候,你有没有想过家族的名誉,有没有想过你远在前线的父亲,或者最基本的——有没有想过你是一个贵族?”
“贵族怎么了?”罗拉忽地站了起来,“为什么贵族就不能去那种地方,为什么贵族就不能让自己快乐一点?”
伊莎贝尔轻笑一声,似乎早已料到她会这样说。
“你好像从来都没有问过,为什么贵族就可以不纳税,为什么你生来就有爵位,为什么你可以免于一切民事诉讼,为什么你不服兵役就可以有选举权和被选举权,为什么你没有经过考试就可以被帝国大学录取……为什么你从来不问上层贵族怎么会有这么多的特权?”
母亲看着她,缓缓搅着咖啡,用最平淡的口吻说。她的目光仿佛在罗拉身上压下千斤重担。适才的勇气一瞬间消失地干干净净,年轻的子爵不由跌坐下来。
“这世界上从来没有一种特权是毫无代价的。你享受这些特权太久了,却没有想过要怎样才能维持它们。也许我该早些让你明白这世界运行的机理。”
她将茶匙放在碟子边沿,端起杯,将咖啡喝完,又用餐巾拭着嘴角。
“我已经通知了你的教授,今天你不会去上课了。”
“那么又是禁足么?”罗拉把头扭向一边,厌恶地说。
伊莎贝尔站起身,扔下餐巾,“给你五分钟吃早餐,六分钟换正装。从今天开始你要陪我参加所有元老院会议。”
母亲看也不看她,径自走出餐厅。
“我们的女儿……”克劳德·维·埃利奥特·罗梅洛元帅无可奈何地干笑了两声,“——有时候我觉得她的任性真像年轻时候的你。”
通讯仪在彼此的房间里投出对方的影像,尽管相隔数亿光年,却仿佛只在咫尺之内。
伊莎贝尔揉着额角说:“可我从没做过这种事。”
“也许让她摔一个跟头会对她更好。”
“这次这么严重的事情,就不要考虑了。”
伊莎贝尔又转而问道:“战事如何?”
克劳德向星图望去,微笑道:“关上将永远不会令我失望。之前我的一个参谋还怀疑她能不能看出我们的软肋,昨天就被现实说服了。”
“那么,她知道我们的弱点了?”
“我猜她在开战之前就明白。她太了解帝国了。”
伊莎贝尔沉默了一阵子,“她有可能知道我们的优势么?”
元帅踱着步子,向妻子的投影走来,“我觉得你应该对帝国安全委员会的反谍能力有信心。”
“那东西当年毕竟是经过她的手,如果她把这个与中央军的行动联系起来……”
“也许吧。——你的身体怎么样?”
听到这简单的问候,伊莎贝尔立刻集中了精神,两人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
“没有变化,还是老样子。”
克劳德放心地点了一下头,“那么元老院的会议……”
“还是如常参加。”
“那就好。”元帅显出富有深意的微笑。
八点二十五分,黑色加长型轿车准时停在了埃利奥特宅邸主楼之下。
侍者拉开大门,伊莎贝尔一走出门口,家族幕僚之首——戴维·维·查普曼先生便从车旁迎了上来。他是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从老埃利奥特公爵的时代就侍奉这个家族。即便是女公爵也不能怠慢。
“隆奇侯爵想要在会议前与您说几句话。”
伊莎贝尔以一个点头作为回应。
查普曼在说话的时候,目光忽然越过伊莎贝尔,注意到身着正装却一脸晦气的罗拉。
女公爵自然知道他在看什么,漠然道:“从今天开始,她要和我们在一起。”
侍从拉开了后车门,女公爵先坐了进去。
昨夜协助伊莎贝尔完成行动的,正是查普曼。他看着罗拉会意地笑了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