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鬼这个活计夜莺都驾轻就熟了。
她才刚抓过一堆小鬼，还是凶杀的怨魂，根据这任务发布人的描述，还没死过人，那应该还不到怨魂的等级。
大概。
其实以前夜莺很胆小，鬼片一定要窝在老公的怀里，还要拿手遮住脸，从指头缝里看她才敢。
但是自从死了又复活，她觉得鬼也没什么好怕的，既然都是人类的魂——听说妖怪的魂也能成鬼，那衡量对方是否能够伤害自己的唯一标准就是修为，鬼对于夜莺来说，也从“超级吓人的东西”变成了“另外一种同类”。
大家都是修炼的，鬼仙又这么难修，怕它干嘛？
她兴冲冲地用便签纸记下这则任务，就推开通天所在的房间门。
“师尊！我找到一个好任务！”
通天的房间里窗帘拉得死死地，鼠标不停地划拉着，他头也不抬地问：“没大没小，没看见本座在闭关吗？”
夜莺扁嘴：“能挣钱的！师尊这几天一直埋头在学习，也总得出去看看社会吧，不然读死书怎么成？”
闻言通天终于抬起头，以往温和睿智的双眸被他眯成一条缝，看上去就像电视里的瘾君子似的。
夜莺打了个冷战，心算这千年老妖……噢，老神仙也会得网瘾综合症？这不科学！
好在通天揉了揉眉心，深呼吸一口气之后，有七分恢复了原先的神情。
“你说什么？重新说一遍。”
咦，文绉绉的讲法好像不见了。夜莺扬了下眉毛，答道：“师尊，我看到有人在发布任务，说是抓鬼，报酬五千。”
通天挑了挑眉，似笑非笑地问：“五千就值得你这么大呼小叫的？”
“蚊子再小也是肉，再说了，五千块赶上我以前两个月的工资了，怎么不值得了？”
通天无语，这几天他大量地翻阅全世界的新闻和资讯，知道在现世要接触夜莺当初许诺的顶尖科技，五千人民币还真的是蚊子肉，但是对以前的夜莺来说，又是能够维持基本生活的钱。
不管什么时代，凡人的财富都这么两极分化。
通天默默地关机站起来，拢了拢道袍，抬脚走出了昏暗的房间。
房门在他身后缓缓自行关上，在关上的那一刹那，房间里的一切都已经还原成之前的样子，连地毯上掉落的头发都没有丝毫差错。
夜莺跟着通天的身后出了门，两人走到宽敞的客厅，通天就在宽宽软软的沙发上坐了下来，朝夜莺伸出手。
夜莺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干嘛？”
“拿来啊，你不是说有任务？”
“噢……”
夜莺鼓着嘴，泄气地把手上的便签递了过去。通天接过便签纸，眉头毫不遮掩地拧成了麻花。
“你这个字真是……惨不忍睹，今后每天拿毛语录练一篇字，早晨10点前交给本座。”
夜莺很想吐槽为什么是毛语录，不过她最后还是扁着嘴辩驳道：“也不算丑了，现在的人都用打印的，练字干什么……”
通天真想直接把便签丢到地上，想他以前的徒子徒孙，不说每个都是书法大家，起码刚劲娟秀各有千秋，哪像这方寸纸上的东西，说是蚯蚓爬的恐怕都为难蚯蚓了。
他沉着脸道：“再啰嗦，就把三个代表抄一百遍给我。”
三个代表的威力比女戒什么的恐怖多了，夜莺心里囧了一下，只得答应了，通天深呼吸几次，这才静下心来仔细辨认内容。
西江千户苗寨？
通天沉吟许久，苗家是传承巫的，老实说他对巫也有兴趣，但巫觋一系发迹的时候他还未得道，等他得道出了紫霄宫，这世上已经没有大巫了，零散的巫术很快没落在历史的潮流中，道术兴起，他专注于争夺气运，更是没心思去了解巫……不知这次是不是一个机会，让他得以一窥门径？
思至此，让他略微有些提起了兴致。
见通天站起来，夜莺就知道他同意接这个任务了，但是她有些前提要说清楚，于是赶紧拦住挥袖要施法的通天。
被她扯住衣袖，通天也不恼，只是温和地问：“怎么了？”
“师尊，这次与窝在这里不同，算是真正的入世了，你可不能这样子去。”
“这样子？”通天茫然地打量自己，“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吗？”
夜莺点点头：“相信师尊通过这几日也该了解，现世的人都不兴我俩这样子的，这么去能把人家吓死，搞不好下一个任务就是捉妖了。”
通天眼角抽了抽，好吧，他承认自己大摇大摆惯了。
“那你说，要怎么办？”
夜莺眉开眼笑地嘿嘿了两声，自己这个师傅什么都好，卖相好，脾气好，道行高，最难得的是肯听得进别人的建议，而且基本上来说，超级护短，对徒弟是一心一意的好啊——简直就是二十四孝师尊，宝贝呀~
“师尊，我们入世，就要按凡人的规矩来，”夜莺见通天点头认可，满意地继续说，“首先是我，我的身体还是这副半烟半影的样子，是不能出现在人前的，得想个办法变成普通人的样子才行。”
通天微笑：“这个好办，只需片刻我就能为你炼制一副身躯。”
说完，他从袖中伸出手，食指中指并拢往虚空一点。
只见指尖轻轻散开一轮光晕，片刻间四周的光晕又朝中心缓缓地积聚。
夜莺第一次看见他的手，白白嫩嫩又轮廓分明的，手指纤长，指甲饱满，指腹的弧线像钢琴的烤漆边缘，圆润而光泽。
一时失神感叹这只美丽无瑕的手，忘了自己本来要说的话，等回过神来的时候，一具女人的身体已经出现在了半空中。
这具身体的面庞清丽，身材窈窕，唯一的缺憾就是——穿的是道袍。
夜莺看清了那具身体的全貌，嘴一下子张成了喔型，连忙使出杀手锏，扯住通天的衣袖晃荡撒娇道：“师尊师尊，你都还没听我的要求呢~”
通天闻言收手，奇怪地问道：“你有要求？”
夜莺狂点头：“有的有的。”
通天来了兴致，这个小徒弟虽然资质不是一流的，但是为人挺新鲜，他这么长的岁月里一直都在过沉闷的生活，还是头一次遇到夜莺这样知进退，又能卖萌的，他潜意识就当做是多了个可爱的孙女，凡事都愿意顺着她。
“说来听听？”
夜莺干咳，脸上浮出一层可疑的红晕。
通天无语地看着她。
“师尊~”夜莺害羞地捏着手指头，“我想选个精灵族，长耳美女，百步穿杨。”
通天一本正经地回答她：“本座比较擅长仙侠设定，你跳跃到西幻去恐怕有点困难。”
夜莺被师尊一本正经的吐槽打败了，但还是不依不饶地使出胡搅蛮缠的工夫：“师尊不是说有教无类，万法归一，大道者万变不离其宗，为什么不能有精灵族？只是耳朵变长一点，相貌清秀一点，身材纤细点，为什么不行？”
通天面不改色地反驳回去：“本座以为，长耳朵不适合穿道袍。”
“那我不穿道袍就行啦。”
“难道你要在本座的面前穿高叉短旗袍吗？”
夜莺被高叉短旗袍几个字噎得说不出话来。好吧，精灵都穿高叉短旗袍，而且长耳朵是不太适合在他们一会要去的地方出现。
但是夜莺还是想努力一把：“那其他神体或魔体不行么？为什么非要……非要……”她指着那具人类的身体，“非要是人类？我上辈子当了十几年人类，有点腻了啊。”
其实这个问题她想不通很久了，怪物啊外星人啊，全是遵循着脑袋躯干四肢的模式，看多了就觉得一点创意都没有。
通天看着夜莺虚无缥缈的身体，答道：“洪荒之时，物种之多远胜于今世，但众多生灵中留至今世，并繁衍生息的只有人类，所以这个结构最适应这个世界，生机最大。”
夜莺的要求没得到满足，嘟着嘴：“人类人类，人类的身体多脆弱，轻轻碰一下就非死即伤的，我不想要。”
通天伸出手在夜莺后脑勺上使劲一拍：“本座难道会害你？这具身体不是凡人之体，而是仙体！”
夜莺哎哟了一声，被推得往前一个趔趄。
“那你又说人类人类的……”她小声地碎碎念，却在眼角余光看见通天凶狠的眼神，立刻住了嘴。
“我道是：有血，有肉，有气息，有循环，有心控魄，有脑寄魂，即为人身。本座以仙气凝血肉，你可以吐纳为气息，以心法引循环，主魂尚在，七魄俱全，当然是人类，难道非要凡人才是人类？”
通天说着又要扬起巴掌，夜莺连忙护住自己的头，可怜巴巴地认错：“师尊，我知错了，别再打了，本来就很笨，再打就更笨了！”
通天无奈地叹了口气，巴掌轻轻落下，却只是指了指那具身体：“靠近点，本座帮你融合。”
夜莺巴巴地望着那具身体，喔了一声，不甘的往前走去。
这时那具身体比起刚才来更是完整了，白皙的皮肤泛着淡淡的荧光，能看见细细的绒毛，四肢纤细，比例匀称，道袍也是和通天一样，玄色底衬金丝祥云，层层叠叠，雍容华贵的，一头黑长直与整个身体一样失重地浮着。
夜莺小心地靠近，她的脸与夜莺的眼齐平，刚好让夜莺能够细细地观察。
眼睛虽然是紧闭的，但是眉毛如画唇如花，睫毛长翘，鼻子小巧——夜莺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鼻子的部位，生前鼻头有些大，是她一直很自卑的一个地方。
她的手指也和通天一样，手指纤长，指甲饱满，除此之外的各方面也堪称完美。
夜莺心里平衡了一些，至少有了这具身体，外表上不用去羡慕别人了。
通天见夜莺靠近了那具身体，就开始作法融合，由于夜莺现在的身体是由香火构筑的妖身，说是融合，其实只需要将魂魄取出放进新的身体里就行了。
片刻后，夜莺只觉得眼前一黑，再睁开眼睛时已经是另一具身体了。
她下意识地握了握拳头，把手举到眼前盯了很久，久违的皮肤的触感刺激着她的神经，她那一瞬间突然很想哭。
通天在她醒来之前就散去了她原先那个身体，现在见她这样，以为她不适应，就关切地问道：“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夜莺使劲地摇了摇头。
在这件事上，通天是无法理解她的。
莫名其妙地从平静得乏味的生活中被剥开，只是一眨眼的工夫，她就从一个普通已婚小女人变成了半鬼半妖，那烟雾缭绕的身体对她来说，就像在端着一盆水走路——时刻担心自己一个不注意就缺胳膊少腿的，而那个四肢对她来说，就像假肢一般，虽然可以操纵，但不论碰到什么都不会传来任何感觉。
她有时会默默地把手伸到水龙头底下，看着水龙头冲散了自己烟雾状的手，有时会默默地把手伸到炉灶上，看着烟雾状的手在快碰到火焰时就受热往上飘动。
她虽然接受了自己已经死而复生，但那是作为听天由命的一种无奈接受。
但是现在的身体不一样——虽然没有三头六臂，但是握住拳头时手心传来指甲微硬的触感，腰部束带传来紧缚的触感，下巴和腮帮子传来领子摩擦的触感，乃至脚掌被体重压迫与鞋底的触感，一切的一切都让她有一种活着的感觉。
她心里欣喜万分。
通天看夜莺从脸色惨白，到眼冒泪花，到咧嘴笑得毫无仪态，虽然心里奇怪，但是也并不打算追问下去。
毕竟嘛，谁都有自己的心思，何必去问得那么透彻呢。
他等了一会儿，看夜莺在那里动手动脚的，脸色渐渐恢复了正常之后，才开口问道：“你的身体解决了，我们可以去做任务了吧。”
夜莺这才想起来这具身体是要来做任务的，热情就冷了一半。
她讪讪地点点头：“除了我这具身体，还有师尊……”
通天奇道：“本座有什么不妥的？”
“师尊，我是说你的穿着打扮。”夜莺歪着头想了想，“太引人注目了，不好，换个平常人的打扮吧？”
“平常人的打扮……”通天仔细地在记忆中搜索着，“你是说，要本座穿西装？”
夜莺的心里又是一个趔趄：“西装虽然好，但是太正式了。”
“正式一些避免被人小看的好。”
“……师尊，”夜莺决定还是开诚布公，不管是男人还是男神仙，雄性动物在穿衣打扮方面永远都是少根筋，“我们现在是去搞封建迷信活动，你穿西装，我当下手的就很难打扮得体了啦……不如你穿休闲一点吧，大概这样~”
夜莺随手在茶几上抄起一本看起来就是时尚杂志的书，翻了几页就看见一身休闲情侣装，于是就有了一开始售票处门前的那一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