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室门上那盏猖狂的灯盏突然咔嚓一声灭了,门被两位护士一左一右推开,触感看起来是那么沉重。两张病床被推了出来,那急躁的刺耳声不复存在,却只荡存下一种甚重的无力。一位老医生紧跟其后,皮鞋在地上敲出嗒嗒声。佐藤警官抬头向那面看了一眼,然后一个大步跨了过去,拦下了那位医生。
“医生?”她皱起眉头,神情严肃,柯南和哀一齐朝他们靠近一些,警惕地望着那位老医生——正是苦精Bitters。
Bitters此刻看起来真像位被折磨得不轻的可怜医生,一直假意用手擦着额头上小小的汗珠,在看见佐藤警官拦住自己之后,牙齿似乎还故意微微有些打架。他看起来仿佛刚才躺在手术台上的是他,而不是病床上的叶甘和未井。Bitters的表情显得十分诧异,他停下了脚步,嗒嗒声也随之戛然而止。“是亲属吗?”他声音有些颤抖地问,接着他身后的两个护士也相继停下了脚步,病床泛着森冷之气停在一旁。
“不是。”佐藤警官说着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个深色的本子,然后打开第一页,举到医生面前解释道,“我是警察。”
“警察,警察么?”Bitters掩饰住自己嘴角轻蔑的笑,端上一副惊恐的表情,“请问有什么事么?”
“次郎,别紧张。”站在他身后左边的护士一步跨上来,伸手轻轻扶住他,似乎是掩着笑说。这是一位眉目慈祥的年迈护士,年纪与Bitters相仿,她叫他次郎,看来他们关系匪浅。
“应该是夫妻吧。”灰原轻声猜测。柯南点头同意,然后伸出左手指了指自己右手的无名指。灰原朝那两位看去,果真在白手套里无名指的地方有一小块突起,应该是结婚戒指。于是灰原又低声笑起,“女人的直觉啊。”
“我们想了解一些情况。”佐藤情况一直等到老苦精在护士的安抚下平静了一些,才开口继续。
哼。蠢警察。
Bitters在心里暗暗骂着,脸上却堆砌一个亲切的笑容:“什么情况?”他佯装得像那种终于平静的气息。并且在和佐藤说话前,他大手一挥,示意两位护士继续工作。
两位护士会意地笑着点头,她们于是又重新推起病床来,只是,年迈地向左,年轻地向右。
柯南的心里狠狠地揪了一把,因为他们对面墙上的指示牌写着:
←太平间A1~A17病房→
这么说,两个人,死了一个?
为什么,是因为中毒的程度不同吗?所以……
“未井先生,很不幸。”苦精见两位护士已经离去,又伸手假意抹了一把额上的汗水,装得像噩梦未醒,“未井先生进手术室的时候,已经无能为力了。”
是未井尚一死了吗?
灰原哀听到这个消息,竟然有种暗暗欣喜的感觉,那么说……那个金衣女人活下来了吗?灰原哀未经察觉就在嘴边漾起一个微笑,她居然感到开心——她不希望那个女人就这么死了。
那个女人当然不会死。
这家医院的院长苦精根本就是组织的人,叶甘又怎么可能有生命危险?只不过是未井,必死无疑。不是送来时就无能为力,而是根本没人想要出一分力——进手术室的那一刹那就注定要离开这人世。苦精Bitters在手术室里动过的只有红方而已。
可是这些事,也许那两位警官永远都不会知道。
高木还天真地在心中感叹,这么老了还来当医生真不容易。而佐藤则是皱着眉一言不发,表情沉重。
苦精看看面前这些人,又开口接着说:“那个女孩送来的时候也已经深度休克,幸运的还是救了回来……”
“呐,医生。”柯南走到医生身旁,轻轻拉拉他白大褂的一角,苦精于是低头看向他。
额,小孩?
“小朋友,”苦精略显有些诧异,“有什么事吗?”
“未井先生和那个大姐姐喝酒的时候我就在旁边哦,我看见他们喝的是同一瓶葡萄酒,但为什么他们中毒的程度会不一样呢?”柯南又开始憋童音了,努力把“我很天真”四个字往脸上挂,“我看见他们喝下酒以后,未井先生的脸发黑,而大姐姐的脸只是发紫哦。”
苦精静静地听柯南说完,心里又勾起一个轻蔑的笑容——这些警察果然又以为是中毒。但他依然在脸上做出一个意外的表情:“中毒?”他重复了一遍,然后脸上的表情从莫名其妙到恍然大悟,“你们以为他们两个是中毒?”
“不是吗?”四个人异口同声。
“不是,当然不是。”苦精回答,“他们是特殊过敏。”
什么?!特殊过敏?!
特殊过敏不是只有特殊体质遇到特殊物质才会产生的么?!
柯南和灰原近乎是瞪圆了眼睛相互看了一眼,怎么可能两个人同时特殊过敏?怎么可能两个人会那么巧是同一种特殊体质还遇上了同一种特殊物质?!
这个答案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看着他们的惊讶,苦精暗暗露出一丝得意。
当然不可能那么巧!他们两的体质可是他苦精专门配对的,当然还有那瓶酒——里面的特殊物质也是他特别研究的,这一切不过是让人相信这只是一场意外罢了。
神不知,鬼不觉的意外。
然而会让叶甘这个枪手不用枪杀人,也是因为只有她的体质跟未井尚一完全一致——这件事黑方和叶甘两人都并不知情。——他们两个都只是组织认为的,杀人的工具罢了。
只是,是双刃的工具。这一点组织还并没有认识到。
“是过敏,不是中毒。”苦精确切地答道,“他们都是特殊的过敏体质,这是百万分之一的人才有的体质,他们对一些种类的物质食用会导致严重过敏,轻则肠胃不适,重则进入无意识状态,昏迷,腹部绞痛甚至危及性命。至于程度不同的原因也有很多。未井先生也许以前已有过触发过敏的经历,所以现在对此类过敏更加敏感,而那个小姑娘应该是首发——也许她还并不知道自己是过敏体质。所以幸运的,并没有导致死亡。”
苦精毕竟还是专业的,解释得近乎滴水不漏,难以让人生疑。柯南听完,竟生出一股隐忍的不安——好像之前的所有推测全部被推翻了一般。
仅仅是因为自己将特殊过敏误以为是红酒中毒么?
不,一定是自己又忽略了什么!
但究竟是什么呢?柯南又习惯性用右手掐住了下巴。
灰原担忧地朝柯南望上一眼,心里又紧张起来。
如果组织是特意要杀一个人,又想要隐藏身份,那么要找出凶手究竟是谁,肯定是要费一番功夫的。
不过,即使是找到了凶手是谁又怎么样?
是啊,找到凶手是谁又怎么样呢?那起码维护了我侦探的自尊吧。
柯南蹙眉,继续沉思。
“我们能对女孩做一些询问吗?”高木沉默了一会儿后开口向医生征求同意。
只见苦精正儿八经的点头应允,故意用告诫的口气对高木和佐藤说:“她现在也许还没醒,你们只能耐心等待。询问的时间也不宜太长,她应该还很虚弱。”
“是,我们会的。“高木和佐藤相互交换一个眼神,然后点头承诺。
“等她醒了以后,请先叫我过去检查。如果她身体状况允许,你们可以和她交谈二十分钟,但是二十分钟以后,护士会监督你们离开的。”苦精友善地笑笑,让人看上去有一种他很操劳的感觉,然后便转身进了手术室旁的办公室。——高木警官在心里暗暗感叹,这么老了还当医生真不容易。
“高木。”佐藤在一旁拍拍他的肩,“我先去病房看一看那个女孩,你去联系一下他们的亲属好吗?”
高木点点头,抬脚准备离开,走过柯南身边时,柯南听见他小声嘀咕了一句:“这样的意外还真是让人悲哀啊。”
意外?
柯南在心里挣扎了一下,真的只是意外吗?不,绝对不是!柯南狠狠地咬住牙齿,否认了这一观念,疑点实在太多了——为什么那个金衣女人带着枪,为什么那个服务生要撒谎说那瓶酒是试品酒,为什么两个人会那么巧是同一种特殊体质……还有,就算那个女孩是首次过敏,不知道自己是过敏体质,那么那个男人呢?既然知道自己是过敏体质,又怎么会点一瓶会让自己过敏的酒?难道真的只是瞎猫碰上死耗子,是那个服务生不知道情况,推荐了一瓶不知名的酒,而未井尚一并没有过问酒的成分?为什么这一切所谓的意外看起来更像精心谋划?在这些疑点解开之前,这个事件哪一点是意外,哪一点像意外?
“江户川。”小哀走到柯南身边,问道,“还要继续么?”
“当然。”柯南回过头盯着小哀的眼睛,似乎是认为这样的问题根本不应该是疑问,他怎么可能在这个节骨眼上放弃——那说不定是一条含冤的人命啊。
而小哀,看见柯南如此的表情,那些想要劝他放弃的话却全部卡在了喉咙吐不出来。
说不出……说那些话的自己在他面前只会显得更懦弱,所以说不出……
……
十分钟后。
……
好难闻的味道,是,医院吗?
叶甘恢复了一点意识,鼻子在第一时间工作起来,带来一股刺鼻的消毒水味道。她费力地撑了撑眼,一缝阳光从眼角涌进,刺得眼里顿生酸涩,于是她又再一次闭上。是被洗胃了吧,她闭目轻轻地回忆着发生的一切,胃里似乎翻滚着什么东西,好像随时准备奔涌而上——难受,难受得想吐,却又吐不出来。叶甘狠狠地皱起了眉头,克制住反胃的冲动。不过心里却涌起一阵心安——她还活着。呼,还好。我这条贱命现在还丢不得。
“好像快醒了。”一个女童音轻轻飘飘地传进叶甘的双耳,然后,她便感觉到了那女孩的靠近。
那是谁?叶甘又一次费力地撑开了眼,酸涩感少了许多,她试着将眼睛睁大,一片模糊的白色一点一点变得清晰——那是一块雪白的天花板。
“灰原,她醒了,快去叫佐藤警官。”又一个童音响起,但是是男孩,不是刚才的女孩。
叶甘无力地将头歪过发声的方向,朝旁边看去,一切都是洁白,一派医院的景色。叶甘躺着的病床边站着一个小孩——应该是刚才说话的那个。此刻正背对着叶甘,背影看起来隐隐有些眼熟。那男孩正朝着病房门口,似乎等待着谁过来。
哒——
病房门被轻轻推开,却还是发出了狰狞的声音,叶甘看着四个人走了进来,最先进来的是一张熟悉的老脸——Bitters那张皱巴巴的老人脸。第二个进来的是一位高挑的陌生女子——也就是佐藤警官。而第三个走进来的竟然是……
茶色头发的小女孩?!
怎么会是她?叶甘漂亮的绿眼睛因为吃惊而显得更加明亮,只是谁又知道她又一次本能地在心里一阵刺痛。
志保……
这不是那个和志保有着一样发色的小女孩么?
叶甘近乎是看呆了似的,一双眼睛瞪得灰原哀看着她都变得有些不知所措。
Bitters并没有注意到这些细节,只是径直朝叶甘的病床前走去,根本不顾及叶甘的神情,自顾自地替她检查起来。至少在众人的屏息等待中折腾了五分钟,他才露出了满意的神情,点点头说:“已经度过危险期了。”
呼——
不知道是不是叶甘过敏,过敏出了幻听,她居然听见整个房间的人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一整个房间素昧谋面的陌生人啊,居然在这一刻通通松了一口气,是在为她担心么?开什么玩笑,居然有这么多的人会担心她红方?她嘲讽似的笑笑。
叶甘修长的手指轻轻抬起,搁在脸颊上,带来冰冷的触感。她苍白的脸上只留下一片冷漠。她抬起脸看着Bitters带着笑意的脸,心里只觉得他虚情假意,但又并不表现出来,她语气冰冷地问道:“我怎么了?”见房里的人似乎都还等着自己多说点什么,于是她又补上了一句,“我怎么会在这里?”
“矢野小姐,你是过敏了。一种特殊过敏。”Bitters很好地掩饰住自己对红方十分熟悉的口气,用一种生疏客套之极的口气回答。
“过敏?”叶甘一脸困惑地重复了一遍。
这个倒真不是假戏,她的确不知道此事——琴酒把她瞒了个严严实实。
柯南在旁边看着,又起了疑心。这个女人,到底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他试着从叶甘无辜的脸上找到丝毫说谎的痕迹,可是,根本什么也搜寻不到。
“你不知道自己是过敏体质么?”Bitters继续演戏,嘴角勾起一丝笑容,似乎是在嘲弄面前的小红方,“是那种很特别的体质,百万人之中才有一个哦。你以后可一定要注意了。”
叶甘的脸上于是有了些许的怒意。
什么?过敏体质?!
呵呵,那么说,那个酒里不是有毒,而是让人过敏。也就是说,我和未井先生都是过敏体质,而那样的假象是为了让所有人认为是中毒,待查清后又揭开真相让人深信不疑这是个大大的意外咯?好一个狡猾的琴酒!这样的话,报警也只能认定是未井和我自己倒霉,谁也不会被有所牵连。——真是个会吃干抹净的家伙!
叶甘的脸上爬起一些冷笑来——也就是说,他们让我去执行这个白痴的任务,也是因为我的体质和未井相同?
真是恶心!
叶甘素来厌恶杀人,如若真要她不得已去做这事,她也只愿能用自己喜欢的方式罢了——她是多爱她的枪啊,而这些个组织的家伙却让她放弃自己的枪去利用她的体质?恶心!
在组织里,也许这样的行为真不会有第二个人觉得怎样,但可惜的就是碰上了叶甘这个倔强的丫头——这样的作法已经让她叶甘对组织的厌恶更上一个极端了。
我一定要,亲手毁了你——我亲爱的黑衣。
叶甘的心里像打翻一个胆汁瓶一样,苦得要命,她在心里默念着。
Bitters见叶甘不怎么说话,也没再说下去自讨无趣,他回过头去对佐藤笑笑,说:“佐藤警官,您现在可以开始和这个女孩交谈了。记住,只有二十分钟。”又回过头来对红方略有深意地说:“好好休息,平静最重要。你的‘家人’应该晚些会来接你。”然后抬脚走出了病房。
佐藤警官,柯南和小哀,都目送着医生的离开,又回过头来望向虚弱在病床上的叶甘。
苦精那个老狐狸精刚才说什么?警官?叶甘望望病房里的三个人,最后目光停留在了佐藤警官的身上——应该就是她了吧,那个警官。
叶甘在心里轻蔑地笑起,蠢警察。
——组织里的人向来看警察不起,她的观念就是打小被这些变态的人强力灌输的。
警察又能怎么样?她鄙视这些人,因为他们从不是自己和组织的对手,杀再多人,又怎么样?他们照样不能拿他们试问,他们能知道她叶甘毙过多少人么?恐怕他们还没有那个本事。
是的,也许这些日本警察,还当真没有这个本事。
柯南皱着眉盯着叶甘的侧脸,那张脸隐在那一头金发后面,冰冷的俏丽,带点苍白的虚弱,却始终面无表情,脸上似乎挂着一个冷漠的“拒”字。
可疑……
柯南想要揣摩她的心理,却总是找不到丝毫的突破。这是一般人能够做到的吗?当然不是,可是,她叶甘可不是什么一般人。
她叶甘是谁?
她是黑衣组织里最年幼也最优秀的杀手,多少嫉妒她的人骂她是杀人机器,可柯南哪里知道?是,她是可疑,但如果是谋杀,她又为何将自己置于致命的危险之中?如果不是谋杀,那么凶手是那个可疑的服务生么?但是那个服务生又怎么知道未井先生和这个女人是过敏体质,而且对什么过敏?如果真是对未井先生那么熟悉的人,未井先生又怎么可能不认识?这么私密的事是可以轻易调查到的?
柯南身后的灰原看着柯南沉思的侧脸,又看了看病床上虚弱的叶甘,她的目光偷偷停在了叶甘身上。
秀丽的金发披散在白色的枕头上,像极了博士家里那瓶放在阳光下的金色蜂蜜。瘦弱的脸颊,略显苍白。她想起今天她撞到自己时,对自己的那份甘笑,甘甜到甚于美酒,居然有点熟悉。这个女人,灰原难掩脸上的不安,她真的不想相信这个女人就是杀害未井先生的凶手。
灰原捂住了额头。
身边站着的佐藤警官在这时向叶甘的床边走去,引来叶甘的注目,叶甘轻轻地扶着床边坐起来,她直勾勾地盯着佐藤的眼睛,问道:“请问,找我有什么事?”
佐藤听罢,愣了愣,最后从怀里摸出一个深蓝色的本本,打开第一页,拿到叶甘面前,而叶甘看也没看:“我知道你是警察。”她解释到,“我是想问,你作为警察,找我有什么事。”
这倒让佐藤不知道怎么办了,她看着叶甘直白的表情,试探着问:“我想问你几个问题。”
“警官,你要问我问题?”叶甘挑起眉头,“也就是说,我是在被审问咯?”
“不,我只是需要您的协助。”佐藤警官解释到,“因为,和你一起进入这个医院的,那位未井先生……他,死了。”
……
是么。叶甘的心略略一沉,未井先生,死了么?
唉,叶甘你个笨蛋,这个不是必然的结果么?你的目的也就是杀别人。
可是为什么……心里竟会有,歉疚?
叶甘对自己的这点情绪显得十分不满,她皱起了眉头,撑大眼睛瞪着面前这个高挑的女人——在外人看来是吃惊,在她自己看来,是一种深深的懊恼。
柯南和小哀也认为这是一种吃惊,所以又一次不禁否定了这女人是杀手一说——如果是自己杀的人又何必吃惊?还是说,她真的演得很逼真?
见叶甘不说话,佐藤又试探性地问了一遍:“那么,您愿意协助调查么?”
叶甘听着佐藤说的话,明白自己必须收起这无谓的情绪——搞什么啊,她红方明明是杀手,又为什么会为自己杀了的人难过?她难道,真的把那未井当成了自己的伯乐——她看得出那个男人懂得自己的才华!
可是这样怎么行,叶甘狠狠地阻止了自己的念头,这可是作为杀手最大的耻辱!
叶甘想到这儿,果敢地收起了所有这样的念头,抬起头对佐藤一笑,点头说道:“当然愿意。”
见叶甘答应得如此爽快,柯南和小哀就又一次迷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