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袭!狼袭!”正在此时,狂欢的人们猛的惊呼起来,修罗猛的惊醒,在地上一借力,直挺挺的腾了起来,如离弦的箭般冲向有些混乱的人群,一把将姬清拽到了身后。
修罗低伏着身形,踱着细碎的步子打量着四周,辽阔的原野之上,视野所及之处俱是冒着幽幽绿光的眼睛,修罗粗略的估算了一下,逡巡游弋在四周的野狼竟有四、五千匹之巨。
“不要慌,儿郎们听令,大家围成圈,先将老弱妇孺保护起来。”部落的首领旭达^呼延冷静的指挥着。
好在匈奴人俱都刀马娴熟,且刀弓不离身,杂乱的人群开始有条不紊的行动起来,部落数百个青壮的汉子纷纷抽出马刀、弓箭,围成了一个战圈,将老人、妇女、孩子全都护在了中间,修罗也拖着姬清慢慢向众人靠了过去。
“现在还未到萧条的冬季,野狼在草原上能找到充足食物,又怎么会聚集起如此庞大的野狼群?而且野狼素来惧怕火光,又为何会公然袭击自己的部落?”旭达^呼延正自沉吟着,野狼群却忽然停止了咆哮,黑夜变得一片寂静,只有众人此起彼伏的喘息声,以及无数闪着幽幽血光的眼睛。
“是昆仑山上的白狼王!”旭达^呼延目光一扫,不由的惊呼起来。
一声凄厉的狼嚎骤的响起,众人循声望去,不由同时倒吸了一口凉气:惨白的月光下,一头硕大如马驹的白狼站在一个突起的山丘上,流线型的身躯矫健威猛,流苏般的皮毛闪耀着金属的光泽,它仰头对着夜空的冷月长皋,眼神冰冷孤傲,仿佛正在宣布它才是草原的王者。
匈奴人以草原为家,他们崇拜草原上一切神秘的事物,他们崇拜巍峨的昆仑山,每逢重大的节日都会像昆仑神祈福;他们崇拜草原上神秘的狼,以至于很多部落的图腾就是一匹威武的白狼。所以白狼王俨然成为他们心中狼神的化身,当传说中的神祗出现在他们的面前时,他们又怎会不恐惧,又怎会不胆寒?
白狼王一声长皋之后,寂静的狼群仿佛发了疯似的,呲着白森森的牙,卷起滚滚洪流,直奔众人而去。
人群惊骇万分,旭达^呼延率先回过神来,大声咆哮道:“用弓箭,不要让狼群靠近!”好在匈奴人自幼便饱经战阵,纷纷按捺住内心的惶恐,弯弓搭箭射击起来。
修罗一声长啸,拔出战刀,逆流而上,冲向了洪流般的狼群,他身形如电,每一步都迅捷而有力。
“喝!”修罗长刀一轮,一头扑向他的野狼已被横腰裁成两半,淋漓的鲜血混着内脏的碎末萧萧如雨,四处飞溅。
他咆哮着,挥舞着,刀锋所向,已找不到一头完整的狼尸。狼群渐渐的慌乱起来,修罗又是一声长啸,猛提一口气,身体如翩飞的白鹤般凌空而起,足尖轻点在一头正扑向他的野狼背上,竟在空中一借力,如急逝的流星般扑向山丘上那头倨傲的白狼王。
白狼王望向了修罗,眼神森然如实质,仰头又是一声长嚎,已经开始纷乱的狼群竟再次咆哮起来,悍不畏死地冲向了修罗,生生挡住了修罗前进的路。
修罗紧咬着牙,长刀划过一道巨大的扇面,刀光破空,又留下了几头狼尸。奈何野狼数目极多,不过顷刻工夫,又是几头壮硕的公狼踩着同类的尸体冲了上去,将修罗团团围住。
修罗抬眼望去,浩浩汤汤的狼群漫山遍野,横无际涯。饶是修罗体力惊人,一番厮杀下来竟也感到呼吸有些紊乱,受伤的左手开始隐隐作痛,原本结痂的伤口沁出殷殷血迹。无奈之下,修罗刀锋回转,退回了人群。
姬清冲向了喘着粗气的修罗,满脸担忧之色,看到修罗负伤的左手,脸色愈发惨白。她细细的帮修罗包扎着伤口,动作轻柔至极,好像生怕弄疼修罗了般。
躁动不安的空气,满是野狼的咆哮声,箭矢划破空气的呼啸声。人群拼命地拉着战弓,但狼群的包围圈却越来越小,透过惨白的月光,人们甚至可以看见野狼群泛着森然白光的利齿。
“好汉子!若今日之后,你我还能活于世上,本汗当与你痛饮三天三夜!”却是旭达^呼延缓缓靠了过来,他黝黑的脸满是凝重,但眉宇间那种生死如若等闲的豪迈与洒脱却是呼之欲出。
“旭达汗可否借弓箭一用?”修罗皱着眉头不知在思索些什么,猛然抬头望向了旭达^呼延。
“不知壮士能开几石强弓?”旭达^呼延眼里迸射出熠熠的光。
“八石。”修罗沉声应答。
“好!拿我弓来!”旭达^呼延一声大喝,一个雄壮的汉子闻声毕恭毕敬的递给了他一张硕大的牛角战弓。
“此弓乃上了五十岁的野牛王牛角所制,弓成之后,无人能开到十分,草原上能开七分者已是一等一的好汉。现本汗将它赠与壮士,望其能助壮士一臂之力!”旭达^呼延一脸郑重的将巨弓递给修罗。”
“修罗轻轻***着这弓,不由大喝道:“好弓!待射杀白狼之后,定当与旭达汗痛饮三百杯!”
月明,风稀。
修罗猛然一声长啸,啸声回荡在大漠的朔风中,驰骋于九霄的云汉外。
收腹,提气,张弓,搭弦。修罗面色沉寂如水,眼神冷峻如刀,长弓在他的手里发出咔咔的响声,弧线慢慢张大,最后终于定格在一个圆上。
会挽雕弓如满月,射天狼!
硼的一声巨响,箭矢离弦而出,呼啸之声直欲撕裂空气,直奔白狼王而去!
惊艳的一箭!如夜空中转瞬即逝的烟火,又如午夜时悄然绽放的昙花。芳华虽只刹那,却胜却了千年玉老,胜却了万里河山!
飞逝的箭矢仿佛燃烧了起来,裹着淡淡的青芒的箭簇投影在白狼王碧绿眼眸里,慢慢开始变大。而白狼王冰冷凌厉的眼里,终于浮现出了一丝恐惧。
所以,白狼王在退,飞退!
驰骋草原百载的它闻到了死亡的气息。冰冷、压抑、晦涩,几欲让它窒息。
箭矢射穿了挡在它前面的七头野狼,射穿了它堪比金石的前爪,最后停在了它的碧眼里。
白狼王一声悲鸣,已满是裂纹的箭簇如果在往前推进一分的话,这驰骋草原百年的狼王就不是瞎一只左眼,而是命丧黄泉之局。所以,它逃了,夹紧了尾巴,拖着一只受伤的前爪,左眼上还插着一只木质的箭簇。
白狼王逃遁,群狼似乎再也提不起进攻的勇气,在众人士气高昂的进攻下,渐渐开始溃败,纷纷如潮搬退去,消失隐匿于广袤的荒野。
“昆仑神庇佑!修罗壮士威武!”群狼败退,人群沸腾了起来,再望向修罗,已是一脸崇拜之色。
修罗安静的闭上的眼睛,它手上的牛角弓,竟咔的一声,断成了两截,他深深的吐了口气,月光洒在他挺拔的身躯上,宛如上古的神祗。
原野寥廓,碧空如洗。遥远的天际,悠悠的飘来了一阵笳声,笳声隐约飘渺,又说不出的扣人心弦,一时之间,川静其波,鸟罢其鸣。笳声时而清越,时而婉转,时而如戍边的烽火,时而又如大荒的飞白,良久之后,方才偃旗息鼓,终不可闻。
“采薇采薇,薇亦作止。曰归曰归,岁亦莫止。靡室靡家,玁(xiǎn)狁(yǔn)之故。不遑(huáng)启居,玁狁之故…………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行道迟迟,载渴载饥。我心伤悲,莫知我哀!”
笳声过后,竟又响起了一阵沧桑低沉的歌声,唱的是【小雅】里那首脍炙人口的采薇,采薇据说是一位被遣戍边的兵士从出征到回家所做之歌,但现在这歌声里却少了几缕羁旅之意,而多了几分悱恻之伤。
“追魂大师兄,真的是你么?”修罗目光寂寂的望向远方,顺着他的视线,地平线的尽头,缓缓浮出一个挺拔的黑影,来人裹着一件宽大的黑袍,头上戴着黑色斗笠,缓慢的匀速的走向众人。
“三师弟近来可好?岁月倥偬,恍惚一算,你我兄弟已五年未见了吧?”黑衣人走到了众人面前,缓缓摘下斗笠,借着清冷的月光,来人长眉及鬓,目若晨星,正是卫人荆轲!
“自大师兄离开英雄冢,一晃已五年。其实大家都很想念追魂师兄,尤其是采薇姐姐,”修罗叹了口气,又续道:“造化还真是弄人,没想到五年之后,我也踏上了师兄走过的路。”
“自我叛出英雄冢后,这世上便只有荆轲,没有追魂,”荆轲似在回忆,又似在叹息,有些沙哑低沉的声音满是落泊与寂寥,“把燕七公主交给我吧,”说着,荆轲望向了姬清,“七公主不想见你哥哥与父王吗?”
惨白的月华下,姬清紧咬着嘴唇,缓缓的摇了摇头。
修罗默默的走了上去,握住了姬清有些发抖的手,眸子凝望着姬清,目光清澈而坚定:“我不会让你不开心,除非我死。”
言毕,修罗仰天大笑起来,叹道:“想大师兄当年,慷慨激昂,雄姿英发,是何等英雄!而今竟也沦为太子丹门下走狗了么?”
“师弟不必讥讽,太子丹于我有知遇之恩,救命之德。轲自当结草衔环以报之!师弟有师弟要捍卫的东西,而轲亦有自己的道。”
“师兄是想与我一战么?”修罗猛地感到一阵心痛与无奈。
“昆仑山下,白狼之谷,可为埋骨之所。轲先行一步,拭剑以待。”荆轲说完,重新戴上了斗笠,转身仗剑而去。
“修罗!”望着将要跟随荆轲而去的修罗,姬清恍惚间感到一阵心悸,不由惊呼起来。
修罗回头将姬清拥在怀里,轻声道:“清儿,有些事情是我必须要去做的,在这里等着好吗?”修罗说完,转头望向了旭达-呼延:“旭达汗请代我照顾一下公主,待我回来再与你痛饮三百杯!”
言毕,修罗又是一声大笑,眉宇满是张扬之意,亦跟着荆轲绝尘而去。
那一夜的月光,擦亮男儿热血,出鞘剑锋,洗去娇颜娥眉,如瀑青丝。却终是镂月裁云,难诉衷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