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众人期待的交流祭只剩下一周，各家各户都在用别致的装饰准备迎接这美好的一天。然而王都宫殿最高处，也就是钟塔里的书房，有一个人却愁眉不展。这座钟塔本来没有这个房间，是巴鲁雅叫人扩展做出来的书房。时钟对整个霍隆瓦帝国有着非凡的意义，自古代先王四处征战起，每次凯旋回归人们都会站在钟塔脚下敲响胜利的凯歌，把这条振奋人心的讯息传遍王都。从此这座钟塔也就变成传达福音的使者，只要钟声响起，霍隆瓦帝国即收得一寸土地，不断激励各代君王。巴鲁雅不是战争份子，她只想用更宽的视角了解王都，在钟声的提醒下不忘自己使命。
“真是的，干嘛一大早就愁容满面。”巴鲁雅突然觉得背脊发凉。不出所料菲儿早已站在身后正一脸狡黠地看着她，十指还诡异地扭动，“这种时候就需要让要我来替您释放疲劳啦，巴鲁雅大人~”
“笨蛋！”拉夏拉一记华丽的手刀打在菲儿额头上，对于屡教不改的人语言已是行不通，那干脆就用行动来表达，简单易懂，“难道你就不能正常报到一次吗？”
“嫉妒，你绝对是在嫉妒我和巴鲁雅大人纯洁的友谊。喃，喃，巴鲁雅大人，还是让我来担任您的御身护卫嘛。如果继续让这头凶猛的野兽呆在您身边，迟早会在您熟睡的时候露出獠牙，悄悄爬到您的床边，然后张开大口，残暴地，残暴地……总之那家伙非常危险。”
“原来如此，这就是你的心声呀。”拉夏拉现在终于能明白在一旁苦笑的巴鲁雅为什么不愿让菲儿担任自己的职位，“没办法，事实证明我对巴鲁雅大人比较重要。”
“少瞧不气人！上次武斗大会最后一个站在竞技场的人是谁，你不会忘了吧。”菲儿也肯不服输，狠狠回击拉夏拉。
“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嘛，如果是我的话能做的更好。”
“居然敢挑衅，那正好，我现在就要在巴鲁雅大人面前将你击溃，看看谁更配当御身护卫。”菲儿握紧腰间的铁链，执意分个胜负。拉夏拉显然也是同样的想法，用手抓牢剑柄。
“这里被你们两个毁掉，我会很伤脑筋的哦。”正当两人的争吵要进入白热化时，一句听似平常的话语分别刺中菲儿和拉夏拉的心。从刚才开始某个人就没有发过言，她们十分清楚，沉默中的巴鲁雅大人是最恐怖的，“如果没打扰你们那我就继续说啦。其实把你们叫来不为别的，祭典已经迫近，所剩时间也不多了，虽然是条不确切的信息，但是那东西一旦出现在交流祭的话，后果就不只是引发一场骚动这么简单。没发现固然好，不过还不能掉以轻心，最起码先让这次交流祭完美落幕，再想办法找出此消息的来源。所以，为了提高效率，希望你们能好好合作。”
“不是吧，巴鲁雅大人，要这种人协助我只会被拖后腿，这点小事我一个人就足够了，才不需要后面多个碍事的家伙。”菲儿发起牢骚，坚决反对同拉夏拉一起行动。
“竟说我碍事？”拉夏拉怒火窜上脑门，从开始就一直忍耐的她眼睛燃起斗志，“巴鲁雅大人，我也认为自己无法和那铁链女联手，所以希望您许可。”
看着拉夏拉和菲儿相互敌视的目光，巴鲁雅也只好点头同意。两人都是巴鲁雅得力的左右手，尽管平常她们就爱打打闹闹，弄些让巴鲁雅头疼的事，但交办的任务总能非常顺利的完成，深得信赖：“倘若两人能再有默契一点就好了。”
“打扰了。”拉夏拉和菲儿退下后，另一个声音传入房间。
“啊，你来啦。”巴鲁雅坐在凳子上，十指相扣。接下来邀请的人才是今天的主客，“随便坐吧。”
胤爻照巴鲁雅说的话随便选了张长椅。自上次被奇怪的人袭击已过了一星期，身体也几乎痊愈。如今再一次与巴鲁雅见面，她展现出的气势并非威严不可触及，而更像是明媚的阳光让人渴望靠近想要汲取温暖。那副面具或许正是为了隐藏这样一个散发着奇妙吸引力的人而制造保护膜，将企图不善者一律拒之。胤爻忽然明白，唯有敢正视那冰冷的面罩，用最真诚的视线穿透那层隔阂的人，才配目睹这位孤傲王者的真容。也就是说其实他一直都在接受巴鲁雅的考验：“果然是这样，打从知道我的存在起就被你一直关注。还是应该说是你把我召唤过来的？”
“能告诉我你是怎么得出这些结论的吗？”巴鲁雅愕然问道。
“这真的是座很不错的城镇。街上的人都露着笑脸生活，彼此待人也十分和气。正如夜露所说你是位深受爱戴的君王，秋谷街是一条最能反应人们心声的地方，我与那里的居民聊过天，每当扯到‘陛下’这一话题，他们的眼中总会流露出无比尊敬的情感，人的眼神是感情最无遮拦的表达处。”胤爻心里明白，要一个国家繁荣并不是需要增加富裕的人，而是减少贫困的人，“逹吉村长曾告诉我霍隆瓦帝国妄想称霸整块维尔赛亚大陆，但是就从这样一个被治理的井井有条的王都来看，让人很难相信你会有那样的野心。一旦发动战争，长久以来安稳的治理必然瓦解，到时候只会怨声天布，你的心血也就功亏一篑。一个竭尽所能为子民照想的君王怎么可能容这种事发生。如果你真的打算征服这块大陆的话，想必现在已是流言四起，人们也不可能那么尽心尽力的筹办交流祭。”
“噗~在夸奖我么？”巴鲁雅不觉笑出来，催促道，“呐，吶，然后呢？”
“不管怎么说，逹吉村长好歹也是八大圣赐战爵之一，能让他相信这条情报的人显然身份不一般。或许是他某个挚友，或许……”胤爻指着在一旁认真聆听的巴鲁雅，“就是你亲口告诉他的。包括要抓索菲亚和夏，应该也是你对他说的。然后在故意透露‘异界人’和‘雾黑之门’的信息，这样一来逹吉村长便会为了赎罪想尽办法让索菲亚和夏活下去，于是他召集祭司利用索菲亚的噬魂纹章将我召唤到这个世界，希望我能开启‘雾黑之门’并照顾索菲亚和夏。”当时胤爻阻止继续朝雾黑之门赶路的索菲亚和夏，就已经在往这条方向推想，毕竟目标太明显，所以择路向其相反的方向逃跑，“要抓那两个女孩实质是幌子，矛头从一开始就指向了我。而设计这场完美仪式的人正是你。不仅成功将我召唤过来，而且漂亮地为自己开脱了召唤异界人的罪行。”胤爻的总结到底有多少真假最终全看巴鲁雅的反应。
“呵呵，越来越想要你成为我的东西了。”巴鲁雅抚摸着胸口，她感觉得到另一种心律正在浸入身体，尽管有些疼痛，但却无法按捺住那得到满足的喜悦。
“你认为我是那种会被你任意摆布的人吗？”胤爻走到巴鲁雅面前，抬起她纤细的手臂，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匕首，“我一定会让你后悔选择了我。”
“嗯，我很期待。”
胤爻俯下身子单膝跪地，亲吻自己举着的那张手背：“我愿以我的灵魂为剑，保护吾主；我愿以我的身体为盾，守护吾主。吾主身后的黑暗将由我来承担，吾主内心的恐惧将由我来支付。以黑殿骑士的名义发誓，我会背负吾主所有罪恶的一面，直到世界终结的时刻。”
巴鲁雅接过匕首，划破自己手腕，溢出的鲜血仿佛有生命般在她的手臂上连接成一张符文，发着微光。血液依然没有停止流动，一直延伸到胤爻的手臂，瞬间一股灼热的刺痛感剥夺他的知觉，待冷却下来后，手背已经刻上了暗红色蝴蝶的花纹。
巴鲁雅的手臂也逐渐恢复正常，不过她的精神却恍惚起来，不小心倒在胤爻身上。这是她第一次与别人签订黑殿骑士的契约，虽然知道多少对精神会有一些影响，但从未想过消耗会是如此巨大。
“喂，不要紧吧，你的脸色很不乐观。”
“是吗？那就容我这样多休息一下，我的骑士。”
对于维护世间和平的世界六大协会来说，异界人的存在本身就是破坏世界平衡的因素之一，就好比病毒一样，倘若不彻底清除就会一步一步腐蚀这个世界。王都没有庇护异界人的义务，为此巴鲁雅给了胤爻一条成为黑殿骑士的意见。自霍隆瓦帝国的先祖留下的传统，每代国王都必须与一个人签订契约，使他成为黑殿骑士。当代国王死后，黑殿骑士将成为遗产继续辅佐下一代国王。换句话说，如果胤爻变成黑殿骑士的话，他将正式成为巴鲁雅的私有物，由于源自古老的习俗，世界六大协会也无权插手。不过胤爻深知，成为黑殿骑士的人实质就是霍隆瓦帝国永远的奴隶，直到死亡灵魂才得以解放。面对两难的境地，从结果来看，胤爻最后还是向巴鲁雅妥协了。
“应该还不算是最坏的结局。”在书桌清出一块空位，胤爻将熟睡的巴鲁雅轻放到上面，给她披上自己的外衣，“现在就让你高兴一下好了。”然后走到外面，关上房门。
“这可不是条好走的路。”靠在墙壁的艾蒙忠告了一句，将自己切身实际的感受告诉胤爻。
“你们的陛下可没给我任何多余的选择。”胤爻虽然想说是自己做的决定，但这一切都还按照巴鲁雅的剧本在发展，“这是什么？”他伸出右手，将暗红色蝴蝶花纹给艾蒙过目。
艾蒙摘下手套，也把右手举起，他的手背绘的是浅蓝色猎鹰：“每代国王根据自己特色所持有的符文不同。暗红色蝴蝶即是巴鲁雅大人的符文，也就是霍隆瓦帝国如今的象征。”
“这似乎也是证明我今生被束缚的标志。”胤爻调侃道，他不知道其他的黑殿骑士到底是以怎样的心态来签订契约的，但这种使人丧失自由的东西令他深感厌恶。
“看来是不知情了。”艾蒙戴上手套，目光被记忆洗刷变得柔和，既然巴鲁雅大人不想告诉胤爻，他也不打算插嘴，“契约虽然平等，但是你得到的远多于巴鲁雅大人失去的。”
“什么意思。”
“谁知道呢。”艾蒙抛下句令胤爻挥之不去的话语，兀自离开。
如果换做以前，胤爻一定会想方设法追问下去，可是现在没工夫纠结于这上面，他必须抓紧时间学会这个世界的文字。要想正真了解一切，光凭自己去见证还远远不够，得依靠古人的智慧，从书籍中发掘最古老的历史。所以他笔直回到自己的房间，认真翻阅地上那堆数量毫不逊色于巴鲁雅书桌上文稿的书本。
“交流祭那天，小胤也一起来哦。”夜露似乎很喜欢胤爻的房间，一天之内总会有四五次擅自跑到这里。
胤爻随意应了声，想敷衍过去。要说交流祭，他陪枫琳也去过许多次，虽然他每次都是被露出一副好奇心的枫琳拉着到处跑，参加一些奇怪的活动。但看着乐此不疲的枫琳高兴地抱着大猫布偶，他总算觉得自己付出的体力有点价值。
“不介意我把巫女大人叫上吧？”
“嗯。”
“那女武神大人？”
“坚决反对。”胤爻一想到拉夏拉满脸仇视的眼神胃就有点发酸。何况要陪她们逛很长一段时间，倘若一直被那双犀利的目光锁定，脚一定越发沉重，最后只会寸步难行。
“欸？小胤怎么能这样，这么快就转移兴趣了。女武神大人可是绝对不会饶恕对巫女大人出手的家伙。”
胤爻明白如果对夜露解释肯定会更加复杂化，按她那超出想象的理解速度，还不知道会被推演成怎样的情节：“知道了，都带上吧。”
“那就这样决定啦，晚安咯。小胤。”夜露显然已达到目的，接下来就是去通知拉夏拉和小萘，让她们做好享受交流祭的准备。
不过交流祭真的会这么顺利吗？巴鲁雅扶着阳台仰望今夜不全的明月，一股奇怪的担忧涌上心头。晚风依然寒冷，吹遍整个王都携走一层温暖。即便如此，她还是不停告诉自己，这是应有的惩罚。为了整个霍隆瓦帝国的子民可以安居乐业，也是为了能替先祖们减轻罪孽，她不惜牺牲自己来偿还这张无尽的债券。倘若可能，她何尝不想过普通点的生活，自幼担任国务的她丧失了童年，最早接触的人并非与她同龄的孩子，而是那些满面焦容的议员。但巴鲁雅不觉得孤独，因为她不是一个人，身边还有着昔日开颜笑谈的她们陪伴在身边。为此巴鲁雅想守住这座王都，守住这座对她们而言唯一的家。
“全到齐了吗。”巴鲁雅转身望去，12名黑殿骑士站成一排单膝跪地，随时听命。有多少名黑殿骑士，霍隆瓦就有多少代国王。12这一数字是他们同残酷的现实斗争而保留下来的，并非全数。可想而知，霍隆瓦帝国发展了相当久远的历史。
“回巴鲁雅大人，还有一人未到。”
提到那个缺席的人时，巴鲁雅轻笑了一下。才与她签订契约的胤爻还算不上正真的黑殿骑士，她赋予胤爻的暗红色蝴蝶花纹在目前看来顶多是有名无实的徽章，只能证明他是巴鲁雅的所有物。然而要成为一名正式的黑殿骑士，所需经受的考验远是一般人无法承受的。想到这里，她不禁担忧起胤爻是否能通过那些如同地狱一样的试练，虽说人是她自己找的，也做好了支付代价的觉悟，可是对于一无所知的胤爻他真的会心甘情愿去为巴鲁雅踏上黑殿骑士这条路吗？联系黑殿骑士与契约者的信赖并不只是建立在符文之上，而是彼此更深沉的感情，打从心底想要感触对方的一切。巴鲁雅在没有这份寄托的情况下和胤爻签订了契约，显然已经打破常理。她没有闲余的时间去磨合那种默契，为了尽快得到某个必须得到东西，只能不择手段。
“那个人还不是真正的黑殿骑士，不予考虑。”正当巴鲁雅也想这么说时，一个听似饱经蹉跎岁月的声音提前答道，“整个黑殿骑士团人数俱全，接下来报告‘魔狩之咎’的事件。”
所谓的“魔狩之咎”是指栖息在霍隆瓦帝国西方边缘一带的大型魔兽因未知现象的影响而变得日益凶暴，经常突袭邻近城市。损伤最严重的米托尔地由于再也无力抵抗魔兽的侵入，镇长已经将全部市民转移到附近的伯亚密特缇城镇，虽然损失惨重，所幸之是无人死亡。
“也就是说，现在的米托尔地已经完全沦为魔兽的地盘。”从小就接受皇族特别教育的巴鲁雅自然对霍隆瓦帝国的每个区域都有了解，包括河流的分布，地势的利弊等，这些她都记得非常清楚。霍隆瓦帝国西方边缘一带是一片广阔的荒漠，因为环境险恶，一向很少有人通行。除非是从其他国家而来的商人，身边雇佣了一些经验丰富的冒险猎人，才会穿过这块荒无人烟的地方，把异国的稀世珍品高价贩卖给当地贵族。由于异变的天气加上所剩无几的绿洲，能在那种恶劣的环境下存活的魔兽仅剩数种，所以即便有心想要猎杀那些为数不多的魔兽，在这无垠的沙漠中也难以发现，“在你们传给我的文书上写了‘未曾见过的魔兽’和‘谜之旅行者’，能详细说一下吗？”
“那或许不是魔兽。”艾蒙更正了自己的报告。魔兽是远古时代留下的物种，因不完全的进化而导致这些生物只剩下吞噬与破坏的本性。“如今回想起来，那根本就不是魔兽。”
“此话怎讲？”巴鲁雅神色认真地询问。
“在我们赶到米托尔地时，这座城市已经被一张结界笼罩在里面，显然有人存心阻扰。结界虽然看上去像是初级魔法师施展的法术，形状如同一戳就破的气球，但是就连维汉德的破魔之刃也无法伤及分毫。”
“那你们是怎么进去的？”
“是一个旅行者。他自称是附魔师，受人之托来，到米托尔地解决某些问题。我们之中竟没有一个人察觉到他到来的气息，在结界被破除后，他也随着消散的魔法不知去向，是个十分可疑的家伙。”
“嗯，是个值得注意的人。”破魔之刃是可以无视一切魔法，直斩肉身的特殊武器，结界是由魔法而制成。这不得不让人生疑笼罩着米托尔地的或许是类似于结界的东西。巴鲁雅容不得有一点疏忽，现在是非常时期，漏掉任何一个疑点都有可能在今后造成巨大的转变，“继续说下去。”
“进入米托尔地后便按照计划分头行动，为了避免不必要的战斗，派了六名黑殿骑士负责引诱工作，将聚集在市中心最多的魔兽分散开来。然而越是减少这地方的魔兽，一股强大气息越是浓烈。大概是和其它魔兽的气息混杂在一起，所以来的时候才感觉不到。当我们准备一探究竟时，忽然刮起一阵飓风，一只扑打着翅膀的魔兽从天而降，将那个散发着强大气息的源头乘上天空。虽然距离很远，不过还是看到了。”艾蒙闭目回想，好把自己看见的实景准确的描述出来，“有着人类的身形，犄角扎在一头红火的长发上，和头发相衬映的深红色眼睛旁是一对尖尖的长耳。如果不去看头上的犄角，很可能会把它误认为是精灵族。但不管是怎样的外形，它身上弥漫着的魔兽气息依然不会为此改变。”
“像精灵族一样的魔兽。”巴鲁雅寻思着，魔物图鉴中似乎也不存在艾蒙所述的那一物种。如果是新的魔兽，魔法师协会一定会率先公布，然而这几年巴鲁雅都没有收到关于这方面的信息。
“奇怪的是，当那股强大的气息消失在空际后，米托尔地的魔兽突然变得安分，不再袭击建筑。或许这场骚动的来源就是那个不曾见过的物种。”
巴鲁雅绕起发梢，回头望向一无所知的夜空，没有人知道黑夜还会持续多久，但即便天空如此寒冷，月亮依旧泛着微光照耀着熟睡的大地，不失光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