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就是这样——瞄准——放箭！”
射出的箭支有的命中草把，有的斜斜插在地面，王晶看了一眼身边认真而专注的女人们，微笑了一下，“很好，保持这个样子，多练习就好了。”
“辛苦了，你去休息一下吧，克里斯汀。”抹了抹额头上的汗珠，其中一个女人点了点头，“我们自己练习就可以了。昨天教她们做陷阱一宿没睡，很累吧？”
“……还好。”眨了眨困倦的眼睛，王晶又叮嘱了几句，随后转身走到旁边的屋檐下，靠在墙壁上长长呼了口气，合上眼睛。
自从那晚之后，外城决定参与叛乱的女人们就立即行动起来，因为她们都知道，时间非常紧迫。
阿希娜在沙漠中停留的时间顶多是这么三四天，一分一秒都异常宝贵。
每次看着这些为自己生命的终结认真做着准备的女人们，王晶那所谓的良心都会隐隐作痛。
是她在她们走到悬崖边开始犹豫的时候推了她们一把，让她们落入这个无底的深渊的，这个事实她永远也不会忘记。
虽然到现在为止，王晶早就习惯了面对鲜血与死亡，但是这是第一次由她亲手结束掉人的生命，还是对她抱有善意与信赖的人们……
每次一闭上眼睛，王晶总会梦到自己的双手鲜血淋漓……
也许为了弥补心底的空洞，王晶以超乎寻常的热情投入到准备之中，尽管她对于造反、战争之类的事情一窍不通，但是仍旧尽可能得完善着计划。
虽然各项水平都趋于劣势，但是外城的人们唯一的优势就是她们熟悉外城的地形，还有她们在暗处，准备充分，而阿希娜那帮贵族在明处，不知道任何要造反的消息。
王晶与女人们描绘出帝摩斯军队最有可能的几条援救路线，然后将自己制作陷阱的方法传授给她们，无论是绊马索还是陷坑，亦或是埋伏的地点，一切都力图要将援军到达的时间拖得久一点。
而她们的第一目标，就是在援军尚未到来之前将阿希娜出行的一小队人马击溃，抓住身份高贵的阿希娜作为人质。
至于后面要如何做，众人开始争执不休，不论是提出自己的要求然后议和，还是一不做二不休干脆结束安德烈亚的统治——每当谈论到这一点的时候，大家的语气都是半开着玩笑的，也许连她们也不相信事情能进展到那一步。
尽管对于未来的结果并没有乐观的估计，但是所有人都是认真地在拿着自己的性命做赌注。
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疲惫与茫然已然消退，王晶舒展了一下身体，扫了一眼继续聚精会神练习射箭的女人们，决定去外城城门的地方看一看——对于这一场反叛，那里也是非常重要的地方。
不远处，与其他人一起练习剑术的塞拉正喘着粗气收剑，蹲坐在一边略加休息。见到王晶走过来似乎想要跟她说什么，但是王晶只是匆匆对她笑了笑，便快步走了过去。
一脸担忧地看着王晶的背影，塞拉轻轻皱了皱眉，随即咬牙，拉起旁边与她一起休息的女人，继续练习。
快步走向城门，一路上认识或者不认识的女人都向着王晶点头致意，不知道从何时开始，原本只打算在这场叛乱中充当一个小卒子角色的王晶被一步步推向首领之一的位置，这一认知让她感觉被压得有些透不过气来。
“没有什么异常吧？”来到外城城门边，王晶走到阴影处找到一直再次监视的女人，轻声询问道。
“没出什么事情，那些笨蛋松懈得很呢！”女人眼睛熠熠闪光，盯着守在城门边呵欠连天的守卫们，冷笑了一下。
“那就好。”满意地点了点头，王晶松了口气。
由于不能让贵族的军队有任何提前防范，反叛军的行动异常小心谨慎。大概也是从未想过有人会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叛变，贵族们对于外城一直是处于不理不睬的状态，并未多加监视干预，这让反叛军的活动自由了不少。
“城外也没有传来消息吗？按理说她们也快回来了……”轻轻咬着嘴唇，王晶举目眺望着不远处的城门。
因为并不知道阿希娜一行人何时归来，所以已经有几个女人提前出城，在连通沙漠与帝摩斯城的必经之路上看守。一旦得知她们要回城，就会立即将消息通过王晶的萨姆传递回来。
按理说，已经差不多到时间了……现在已经是第四天的早晨。
“继续看着吧，小心点。”嘱咐道，王晶转身想要离开，却突然听到身边的人一声哑着嗓子的惊呼声，“萨姆！”
猛地一震，连忙朝天上看去，伸展着羽翼的白色萨姆在空中盘旋两周，随即在没有丝毫引起守城士兵注意的情况下飞过城门，扑扇着翅膀降落在王晶的肩头。
萨姆的左爪上系着一根白色布条，上面只写了两个简单的字，“中午。”
抬头与女人对视一眼，彼此都看到对方眼中的坚定，王晶对她点了点头，随后匆匆离开，将消息汇报给其他的反叛军。
等待这一刻，已经太久了……
当消息传开的时候，没有人惊慌失措，也没有人胆战心惊。握起简陋的武器，众人有条不紊得分为两拨，一拨埋伏在之前指定的位置，拖延援军的到达，而王晶和塞拉则与另一拨来到城门处。
藏在阴影处，缓缓抬起弓箭瞄准守城人的心脏，第一次杀人的王晶手部有些微微的颤抖。
所有人都在凝视着她，等待她射出第一箭，宣告一切的开始。
深吸了一口气，放箭。由于太过于紧张，箭支偏离了预定的轨道，虽然射中背部却并非致命部位。幸好其他女人迅速冲了出去，在守城的士兵们还来不及呼叫援军的时候将几人砍翻在地。
首战告捷，轻而易举。
鲜红的血液缓缓染上黄沙，在众人眼前弥漫。血腥的味道刺激着人的嗅觉，让叛军们不由自主亢奋起来。
蹲下身，迅速脱下死亡士兵的外衣，然后套在自己身上，拿白色披风遮挡住沾有血迹的地方。王晶指挥着众人迅速收拾着场地，将尸体拖走藏起，将血迹用黄沙掩埋。
另几个女人也换上守卫的衣服，站在原本守卫们站立的地方，装作一切毫无异常，以期不要让阿希娜一行产生疑虑。
一拨人绕到后方埋伏，一拨人潜伏在城门后方，前后夹击，不能放过一条漏网之鱼。
跟随其他女人离开的时候，塞拉走到王晶身边，紧紧握了握她的手。
王晶莫名其妙地看了她一眼，塞拉只是露出微笑，说了句，“我们一定会成功的。”
“嗯。”点了点头，王晶看着塞拉毫不胆怯的坚定眼神，扬起一丝笑意。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太阳慢慢爬过天际，远处的地平线终于出现了一队人马。
不由自主握紧了双拳，心脏跳动的声音一声剧烈似一声，王晶暗自告诫自己一定要冷静下来，绝对不能在这最关键的时刻出现漏洞。
很快，队伍就来到了城门口。虽然在沙漠中游荡了四天，但是显然已经习惯这样生活的一行人并无疲累的神色，反倒是处于队伍之中的乔恩摇摇欲坠，比之前更加憔悴了许多。
学着守城卫兵应有的样子单膝下跪，看见王晶的动作，剩下几个扮成卫兵的女人才猛然想起，动作僵硬地跟着跪下。
一个侍卫当先一步走到城门前，骑在沙棘兽上据高临下地扫了为首的王晶一眼，语气傲慢。“没什么异动吧？”
“没有。”不敢抬起头，王晶只是简洁的回答。没有察觉什么异样，侍卫点了点头，“嗯”了一声，就想要通过城门。
“等等！”另一个嗓音阻止了侍卫的动作，“有味道。”
心中悚然一惊，却不敢抬头，王晶感觉到说话人凌厉的视线射在自己身上，不由出了一身的冷汗。
“你们，全都抬起头来！”那人冷硬地命令。
就在王晶抬起头的一瞬间，身边的女人猛地抽出腰间的长刀，劈了过去。
虽然与预想中的不同，但是事到临头也没有别的办法，王晶同样抽剑，矮身砍向身边侍卫沙棘兽的腿部。
防备不及的侍卫被受惊的沙棘兽掀下马，很快就被久候的叛军们刺穿胸膛。
片刻的惊慌之后，训练有素的侍卫们立即恢复了过来，将贵族与乔恩围在里面，形成一个保卫的圈状。前后两面的叛军也同时冲了出来，吼叫着冲向侍卫与贵族，一片混战。
一只棕色的萨姆展翅飞起，被王晶一箭射了下来，牵起一边死亡侍从的沙棘兽，翻身上马，王晶冲向侍从们形成的圈子，试图撕裂一个口子，救出乔恩。
叛军并没有几只沙棘兽能够与正规军队势均力敌的较量，体力、武器与武器的运用也根本无法与正规军队相提并论。更不用说更够跟随在贵族们身边保护她们的必定都是最出色的人选，一时之间人数相对众多的叛军竟然无法打破侍卫们的防御。
多拖一分钟，就意味着多十分的危险，这里闹出那么大的动静，想必内城的军队应该已经有所察觉。
扫了一眼已经来到自己身边的塞拉，然后看了看早就了解到出了什么事情脸色镇定的乔恩，王晶给塞拉使了个眼色。
虽然仍旧天真而冲动，但是长时间的历练也毕竟让塞拉成长了不少。她已经不再是初遇时候面对速庇群的进攻害怕得只能龟缩在别人身后的女孩子，此时，她已经是抱着死亡的觉悟战斗的战士。
瞬时间了解到王晶的意思，塞拉握紧手中的兵器，然后在与王晶对敌的侍卫架住王晶劈下的长剑，腹部空门大开的时候斜挥一刀，将那人砍于马下。
同时，一直等待这个机会的王晶催动沙棘兽，趁着其他侍卫未能来得及补上这个空当的时候冲进圈子，终于撕出一个裂口。
防御圈的缺口让叛军们的精神异常振奋，而圈内的贵族们则一片惊慌失措。
虽然同样经受武技训练，但是从未见过这样阵势的贵族们早就吓得脸色煞白，无法做出有效的攻击或者防卫。完全不将她们的抵抗放在眼里的王晶凌厉地挥剑，所到之处尽是飞溅的血花。
脑中只有一个“成功”的信念，再也不会因为剑下柔弱的躯体是人类而有丝毫的震动，宛若浴血修罗般的王晶直冲向乔恩的地方，同时也为跟在她身后的叛军杀出一条血路。
眼见形势不好，侍卫们立即转变了方针，放弃了其他人，仅仅死命守护阿希娜的安全，叛军竟然又再次无可奈何了起来。
一把抓住乔恩沙棘兽的缰绳，甩给跟随在她身后的塞拉，王晶毫不停留地挥剑，同时对二人嘶哑地吼道，“快走！”
来不及确认二人是否安全离开，大概是判断王晶的威胁是最大的，两名侍卫将她夹在中间，招招致命，让她无暇分身。
远处传来大批沙棘兽奔过的声音，宛若天际的闷雷。
痛苦地咬紧牙根，王晶知道，是贵族的援军到了……
就差一点点……守护阿希娜的侍卫只剩下两个人，只要能腾出手来，在大部队到达之前擒住阿希娜并非不可能的事情。
但是双拳难敌四手，王晶除了干着急没有任何的办法。
一心急，就不由分神，眼见对手当头劈下，躲闪不及的王晶刚想挡隔，却没想一把长刀从那人身后刺穿，解了王晶的危机。
侍从跌下沙棘兽，露出在她身后的塞拉与乔恩。催马来到王晶身边，塞拉眼神坚定，“我们不会自己走的，要走一起走！”
“别胡说了！你们留下来能有什么用处！”焦急之下大吼，王晶的话却被乔恩温柔打断。
“三个人，要活在一起，要死也要在一起。”锁住双手的锁链已经被斩断，乔恩不知道从哪里夺来一把弯刀，“如果我们走了而留下你在这里送死，你想让我们一辈子都无法摆脱这样的阴影吗？”
“如果是这样的话，还不如当初一起死掉！”大声怒斥，然后挥刀替怔愣的王晶挡住袭向她的利刃，塞拉紧咬着牙齿，“你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跟我们一起逃吧！什么分开来跑，你当我真的什么也看不出来吗？！最讨厌你了！什么都不跟我说，什么都憋在心里！我只能像是无头苍蝇一样跟在你身后乱跑！擅自替我决定我的事情，也不问问我的意见，你认为你决定的事情我都愿意接受吗？！你要死，那么我们就陪着你一起死！”
耳边是塞拉尖锐的声音，明明是那么怒火冲冲，却让王晶的双眼忍不住蒙上一层水雾。
就像是她不愿塞拉与乔恩遭受任何危险一样，他们的心情也是同样的。三个人的感情与命运已经紧紧地维系在了一起，缺少任何一个，都会心如刀割。
已经……不是她能够一厢情愿决定的事情了……
乔恩和塞拉同样有自己的想法，有自己的坚持，如果这是他们决定的，那么王晶不会有任何的不满。
此时，似乎什么目的都已经不存在了，只要三人在一起，那么无论结果是什么，都无所谓了。
黄泉路上能够三人相伴，也是一件不错的事情吧……
微笑，抬手抹掉眼中的泪水，王晶再次挥剑。
“那么，就一起吧！”
内心因为深刻的感情而坚定，即使是面对涌来的援军，即使是面对兵败如山倒的局势，也一无所惧。
挥剑迎上看起来像是将军身份的女人，满身血污却黑眸莹莹，淡然而笑的王晶让对方略感震惊。
女人似乎想要说什么，但是王晶却没有给她机会。挥砍，挑刺，招招凌厉。虽然经过这么长时间的战斗体力消耗严重，但是王晶的攻势却仍旧简洁流畅，凶猛异常。
眼中闪过赞赏的光芒，女人咧了咧嘴。似乎确定王晶能够作为自己的对手，女人丢手中的长剑，反手抽出斜背在肩上的长斧。
换了兵器的女人如同出闸的猛虎，虽然招式单一到只有劈砍，但是每一击都力道十足，震得王晶双臂发麻。
原本所剩无几的体力迅速消耗，手臂麻木得竟然连长剑都只能勉强握住。女人的实力比王晶强悍了不知道多少倍，真刀真枪地对峙下来，王晶立即落了下风。
再一次的格挡，经受不住女人力度的长剑竟然猛地脱手，惊慌之下迅速矮身伏在马背躲过女人的横劈，手无寸铁的王晶情急之下拿下背后的弓箭，抬手接下紧接的一击。
木质的弓箭自然无法抵挡锐利的斧头，力道甚猛的长斧劈断弓箭，虽然力道已减却仍旧狠狠地在王晶的左肩留下一个深可见骨的伤口。
剧痛让王晶眼前一黑，身体一晃差点跌下马。
没有武器，左手无法活动，失血过多，体力完全消耗，这样的情况下面对如此强大的对手——必死无疑。
就在王晶想要放弃的时候，身下的沙棘兽突然嘶吼一声，扬起前蹄。反射性地用尚能活动的右手抱住沙棘兽的脖子，王晶勉强睁开眼睛，却发现塞拉取代了刚才她的位置抵挡住手持长斧的女人，而她身下失控的沙棘兽则斜冲了出去，眼看就要冲出战场。
完全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情——直到王晶看到乔恩挡住想要追着她而来的帝摩斯士兵，然后在空当的时候对着她无声地说了一句话……
无论如何也无法让受惊的沙棘兽停下来，沙棘兽臀部刺着一把匕首，直沉柄部，王晶认得的，这是塞拉的匕首。
混蛋……混蛋！
明明是刚刚许下的誓言，为什么竟然两个人却联合起来违背！
为什么……只丢下她一个人？！
难道这就是她自作主张的报应吗……
不想走，说好要死也要死在一起的……！
三个人，一起……
右手缓缓松开，奔跑中剧烈颠簸的沙棘兽立即就将软绵绵毫无力道的王晶甩下马背，重重跌在地上。
胸口肋骨与右腿处传来断裂的疼痛，巨大的冲击使得一口甜腥涌上喉咙。
再也无法勉励维持意识，王晶感受着身下被太阳烘烤到灼热的沙子，缓缓合上眼睛。
脑中最后的一幕，是离去前乔恩无声的告别。
“永别了，对不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