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还没有讲完。
她只是很平静地讲着,没有表情。
他也只是很平静地听着,偶尔整理她面前飘散的刘海。
终究,她还是不愿意提,不愿意触及自己内心最柔弱的伤痛。故事定格在那个人狂乱的热吻。
如果说这样的消失只是无意,那么,她也只是无意地伤害了一下他而已。轻轻的一下,很轻,很轻。
她记得,那一年我和小伙伴偷跑到郁园的后山玩,薇然知道后就生气地骂了她。那个时候的郁园,应该还是没有什么人住的,不像如今把守森严。郁园是建在玉山上的,整整一座山,仅如此一片园子。
“除非我死,否则我不会让你进郁园的。”这是她当时说的话,苏苏害怕的躲在被窝里。薇然一直是很温柔的,那是第一次见她发脾气,心里害怕的紧。她让她亲爱的薇然生气了。
而如今,她却是理所当然地回到了那个地方。对,是回到,她是真的记得,对郁园,有强烈的熟悉感。
她坐在郁园的后山上。忽然觉得自己很喜欢用这个角度俯视这个城市。
郁园的周围都有人在把守着,但他们没有人拦她。她以为自己会被扔下山的,小小的担心了一下。并没有。她的手里紧紧拽着一把很漂亮的钥匙,是在薇然的首饰盒的角落里发现的,那么不起眼的一个小铁盒,里面却装着必定价值不菲的宝石钥匙。阳光下,钥匙最中间的一颗钻石,耀得她心疼。对,是心在疼,狠狠地疼。小铁盒里还有一张纸,上面只有六个字:我在郁园等你。
钥匙是在收拾薇然遗物的时候找到的。可是真的到了今时今日,她才有勇气拿着这把钥匙走进这个她曾做梦都想去的地方。若是曾经,她定会满心欢心。而如今,郁园对她而言,不过是一个避风港,躲避那些并不想见的人。
站在大门外的那瞬间,她犹豫,自己的决定到底是对是错。打开了那扇门,可能要承受更多,但也能知道自己一直以来想知道却没有结果的事。关于薇然的,关于Vincent口中的那个亲身父亲的。
她依稀感觉到自己的手在颤抖,身后那些锐利的目光像阵阵冷风从背后吹过。
钥匙与锁是不匹配的。
宝石的光,刺伤了她的眼。原来自己想错了。
开门的人是一位年老却看起来器宇轩昂的男人。有那么一瞬间,她错以为这个男人会是郁园的主人。他唤了声“小姐”,随后把她领进了园子。似乎她的出现是理所当然中的事。
进了园子后,他们在梧桐林中不行了十几分钟后才看到一幢如同城堡的房子。郁园是几十年前欧洲最著名的建筑师设计的,专门为了一个女人而设计的。
为什么感觉自己对这个园子这么熟悉?一定是来过的,真的,来过的。兴许,只是梦到过而已。这是一个美丽的错觉。
隐约闻到了海芋的清香,还有郁金香的芬芳。
那么纯净的香,弥漫在梧桐林中。她驻足的房子外,许久,才不好意思地看向等着自己起步动身的人呢。那个男人优雅地点了点头,他并没有带她进去,而是绕过房子去了后山。她诧异,如今是炎夏,在园子里却丝毫感觉不到热意,不时还有凉风阵阵。
如果再往前走一步,便是,万劫不复。
那就沉沦吧!反正如今已是一个人,零丁又如何?万劫不复又如何?
“你来了。”
轻轻的一句富有磁性的男声。一个男人背对着她坐在藤椅上悠闲地喝着茶。苏苏不自觉地嗅了嗅,是生普,她喜欢这种味道。
“你知道我会来的,对么?”
“我不知道。”他另添了一只茶碗,用公道杯优雅地倒茶,“坐下来喝杯茶吧。”
“为什么我母亲会有这把钥匙?”她摊开手掌,树叶的漏光打在宝石上,隐隐约约的美丽。
“因为她曾是郁园的女主人。”他说话的时候,目光停留在前方不远的海芋林中。她有些心不在焉地坐在他旁边的椅子上。原以为他应该是一位长者,说话沉稳,淡定。原来,不是。她又错了。他很年轻。
“郁园的女主人?曾是?她从未对我说起过的。儿时,她并不让我接近这里……”提到了薇然,虽然已过世两年,但是心中不免还有千万分感伤。
“她也没有告诉你,你的亲生父亲,就埋在这里。在那片海芋中。”
手中的茶碗不经意地滑落,在地上关了几圈,却并没有破碎。她慌乱地捡起,捡起这一地的忧伤。碗口的几处缺口触目惊心。
亲生父亲?亲生父亲?Vincent没有骗她,他没有骗她。可是,所有人都骗了她。虽然很小就随着薇然回国了,离开了法国的大花园,离开了她所以为的爸爸,耿严。虽然,从小到大,就很少叫过他“爸爸”。那么,这就是薇然和他离婚的原因?怎么会是这样?为什么没有人告诉自己?
薇然车祸后不久,耿暮秋在法国演出的时候也因为心脏病突发而过世了。之后,她就一个人留在了G市。一直没有回法国,除了参加他的葬礼。与法国那边也少有联系,也没有联系的冲动。原来,原来只是以为内,彼此毫无血缘关系。
可是,为什么所有人都瞒着她?所有人都知道,只有她,却一直被当做一个傻瓜!
怎么会这么好笑呢?她轻轻地放下茶碗,冷冷地笑着,目光无神。多好笑呀!
她不知道自己该去什么哪儿?这儿真的是自己的避风港么?她怀疑了。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去哪儿,只是一直走,一直走……走到最高的地方。
山上有风吹过,热热的。她靠着一棵老榕树,看着阳光透过老榕树叶子的缝隙落在草地上的漏光,一点点,一滴滴。
在这里,她能看到大半个城市。
她把头靠在膝盖上。只能抱着自己,紧紧地。
“苏苏,苏苏,你是不是恨妈妈?是不是恨妈妈?”
她听到了薇然的声音,那么熟悉,那么熟悉的温柔的声音,那是她最爱的薇然。
“苏苏,苏苏,你是不是恨妈妈?是不是恨妈妈?”
她睁大了眼睛张望着。妈妈,妈妈,我不恨你!我想你,妈妈!我想你……
她大声地叫喊着,她叫“妈妈”,她快疯了似的找,找,可还是找不到她的薇然。她明明听到了薇然的声音,她听到了!真的听到了。
无力地扶着大榕树。“是上帝和我开了一个玩笑么?为什么是我?为什么那个人是我,为什么我要受那么多的伤!我只是一个想要被人疼,被人爱的女子!我只是,此女子。”
她慢慢地抬头,微微地笑着。因为她最爱的薇然,在对她微笑。
“妈妈……”
恍恍惚惚地看着“她”,摇摇欲坠,于是本能的抓着“她”的手臂。面前的人并没有回应她,只是,只是任由她无声地滑落。
是她亲爱的薇然么?
她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到薇然,梦到她回来了。可是,可是为什么她只感觉到全身无力,被什么束缚着,压迫着,让她无法呼吸。她明明看到了,明明看到了呀,她看到了的,她感觉得到的,她深爱的薇然抱着她,她要抱着她回家。
是冷醒的。慢慢睁开眼睛后,感觉到有冰冷的液体流入自己的身体。她敏感地看了眼上方的输液瓶,毫不怜惜地扯下了受伤的针,针在血管里扭转,舞蹈着,狂欢着。倒吸了口气,木讷地看着不断从受伤溢出的鲜血和周围慌乱地护士。一位年轻地护士帮她止血,然后就退出了房间。此刻,环顾四周,淡雅米色。
医生并没有出现,出现的是上午在郁园见到的喝茶的男子,穿着米灰色的家居休闲服。她并不好奇他是谁,但她明白,他知道很多,她所不知道,也想知道的事。
而且,她想,她并不反感眼前帅气的成熟男子。
“那枚钥匙,你可以暂时保管。但是,等这个园子有了女主人后,你必须要交出钥匙,并且,离开。”
“凭什么?”她没有退让,锐利的目光直射向他。她没有要退让的理由。她一直不是一味退让的人。对呀,凭什么?!
“就凭现在我是郁园的主人。”他只是用再普通不过的语气,她却就此崩塌。
“我会离开,但是,是带着这枚钥匙离开。”
“只要你有这个本事,请便。”
说完他便转身离开了,没有多余的寒暄。对他而言,与一个抑郁症女人的交谈,无非是在浪费他的宝贵时间。他一定是商人,总说商人的时间,比金子还贵。
可是,他为什么要收留她?就因为这枚钥匙。值得么?
光着脚丫在冰凉的喷池中漫步,脚趾触及冰凉的大理石,幸福地舒展着。
喷池中喷出的水如珠帘般金莹剔透。她只觉得,有一池水晶温柔地打在身上。转了一个圈,旋起一阵水花。
湿漉漉的头发披在胸前,快及腰了。原来长的这么长了。
薇然走后,她就没有修剪过头发,随它那么自由地生长着,竟已经这么长了。她爱这长发,爱极了。
高兴地小步跳出水池,回到房间,翻箱倒柜找了许久仍是找不到她要找的东西。她想,对,找一把剪刀,锋利的剪刀。
“小姐,你要找什么东西呀?要不要先把湿衣服换下来?不然着凉了。”问话的是小月,那个男人让她来照顾苏苏。也不过是个二十出头的女孩,让她一眼就觉得喜欢。
“剪刀,难道这儿是没有剪刀的么?真是奇怪。”她把衣柜翻了个乱七八糟,剪刀还是没有找到。
小月有些无奈地看着她,负责照顾这么一个神经质的女人,确实让她很无语。到茶几上拿了剪刀递给她,“小姐,剪刀一直在茶几上放着呢。”
她接过剪刀,一言不发地走在梳妆台前,坐下。
镜子里的人脸色苍白,因为失眠而日渐浓郁的黑眼圈落寞地描绘着这二十岁的年纪。不过,才二十岁而已,怎么感觉,已经老了呢?
还年轻,不是么?如果当年没有发生那么多事,慕容琏没有死,薇然没有死,耿暮秋没有死,什么都不同了,都会不同的。她应该只是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音乐学院学生,或者是,名扬四海的钢琴演奏家,而非如今落魄的此女子。
曾经舞台上光彩夺目的苏苏,已经死了。
她就这样坐了一个晚上。原本还在旁边盯着的小月也已经在椅子上睡着了。直到次日清晨,阳光冷冷地打在脸上,她才醒来。看到的却是一地的发丝。小月惊讶的后退,却撞上了身后的他,“少爷”。
小月口中的少爷轻轻挥了挥手,她就兢兢战战地退下了。
看到他进来,苏苏忽然笑着面向他。由于一夜未眠,身上还穿着昨夜玩湿的衣服。狡黠地眨眨眼,她是高兴地。因为,有人来欣赏她一夜的杰作。
拂过过肩的中长发,“怎么样?”修长嫩白的手指摩挲着磨砂的咖啡杯,抿了一口已经过夜的蓝山咖啡。被咖啡的苦呛到了,皱了皱眉头,咬着下唇轻咳了几声。她更喜欢茶,就像昨天闻到的那生普的香。
“咖啡凉了就让用人换一杯,我还不至于供应不起一杯热咖啡。”
她只当没有听到他的话,轻轻站起来走向他,嘴上依旧带着笑,有些,诡异的笑。身上的湿衣服没有干透,白色的雪纺隐隐约约透出曼妙的身材。摊开手心,是那枚耀眼的宝石钥匙。它太贵重了,贵重到她不舍得交出来。
“我不会把钥匙给你所谓的未来的郁园女主人的。这是薇然留给我的,你不能夺走它,你不能。我不会同意的。”
“我会让你同意的。”
她看着他面无表情地离去,嘴角依旧带着笑,让人无法参透的笑。
“薇然,我想跟你一起走,好么?我想你了。好想,好想。”
在浴室里泡了一个澡,换上了小月送来的衣服。郁园里里外外都把守着不少人。这么多人,保护一个人。呵呵,她知道断然不是她。
她想去哪儿便去哪儿,只是身后一直跟着小月。也好,只是一个小月,不是五个、十个小月。
一夜,园子里多了一个行为诡异的女人,而院子外,却已经是翻天覆地。苏苏的突然消失让所有人
慌了手脚,连Vincent也闻讯从法国赶来。可是,花店,早已人去楼空。没有人再在那里细心地照料着那些孤单单的花,也没有人每天给苏薇然准备一束海芋,更没有人,再在寂寞的夜里独自守着那一架尘封的钢琴。
方雅淳带走了Lazy,并且离开了这里。已经没有留下的意义了。
Vincent和楚亦垣在花店里呆坐了一天。
“Tina说想苏苏了,我还打算等完成了这一次在法国的演出就带她来中国。爷爷过世后,苏苏就再也没有来过法国了。那个家里,再也没有人像爷爷那么疼她了。她怕冷漠,怕一个人被孤立在那个家里。上一次来看她的时候,方先生和我说过,她患了抑郁症,我想劝她陪我回法国,可是她二话不说就把我赶出去了。她,真的完全变了,变成了一个我从不认识的苏瑾。我也想刻意地不去想念她不去记挂她,只要做一个亲人一样照顾她就好了。可是没有想到,她现在会选择离开。她一个人,会去哪里?”Vincent看着花瓶里那枝枯萎了的海芋,多像她呀,曾经那么美丽地绽放,现在却只剩下惨败。楚亦垣的手还是紧紧拽着一叠照片,照片上是他们灿烂的笑容,他陪她去游乐园坐摩天轮,他拉着她去去山顶看星星,他为她在厨房里煮咖啡,还有,他们一起坐在Air听音乐。感觉有液体滴落,在照片上晕开了一片繁花。那是她十八岁的爱情,只停留在十八岁。
“Vincent,两年前,我离开后,发生了什么事?她妈妈呢?”
“你在乎吗?既然在乎当初为什么还要离开她?你知道那个时候她有多可怜吗?那天,阿姨出了车祸,可是她还没来得及告诉你她变成了孤儿,你就离开了她,让她一个人去承受那些痛苦。我和爷爷从法国赶来的时候,她已经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吃不喝两天两夜了。我和爷爷哭着求她出来,等我撞门进去的时候她已经是高烧昏迷了。医生说她受了太大了打击。”
楚亦垣有些不可置信,他离开的那天苏薇然死了?他看着她恐惧、惊慌的表情,可是他却连关心和问候都没有,就残忍地告诉她:我们分手吧。他竟如此残忍地丢下了她,所以,她才会得抑郁症?!“那,之后?”
“她出院后拒绝了和我们一起回法国,她说她想一个人留在这里,至少,还能,陪陪阿姨。否则,她们都太孤单了。那天她从房间理出了很多东西让我扔掉,这些照片,就是我从里面偷偷拿出来的。你不知道,那个时候我多想找到你然后杀了你!你怎么可以这么伤害单纯天真的苏苏?!”Vincent激动地揪着楚亦垣的衣领,面前的这个男人让他快要发疯了。“可是,你也音信全无了。如果你看到她那个时候的模样,你会后悔地去死掉的!她是那么相信你,深爱你,可是你是怎么对她的?你只是把她当做你姐姐的影子吗?你不觉得我的苏苏很无辜吗?!我也那么在乎她,我也很爱她呀!从我走进耿家看到她的第一眼,我就知道她对我而言是与众不同的!对我们而言,她也是很重要的,她也是我们的宝贝,你怎么就可以那么残忍呢?楚亦垣,你的心呢?你的心是什么做的?怎么可以做到这样?为什么还要出现?为什么还要这么伤害她?!”Vincent崩溃地坐到地上。对呀,他也那么深爱她,怎么允许另一个人这么伤害她呢!楚亦垣却是一脸的惊愕:“你说什么?你爱她?”“对,我爱她。我很爱她!不像你那么虚伪!我是真心地爱她的!阿姨上怀着她嫁给我爸爸的。阿姨就是为了保护她才会嫁给一个自己不爱的人,就是为了给她一个身份。”当他知道他们不是姐弟的时候他就疯狂地爱上她了。可是,她只把他当做弟弟看待,哪怕是一点点亲人外情感都不给他。现在,就连离开,也不愿意对他说一声。
楚亦垣苦笑,他自认聪明,就该早看出来,Vincent对苏苏,不只是那么简单的姐弟感情。每当他提起苏苏时脸上飞扬的表情,他却误会成了他为姐姐是钢琴天才而感到自豪。她是钢琴天才呀,那么优秀的钢琴演奏者,却放弃了曾经的梦想。原来自己,真的是那么残忍。
“我不知道苏苏会因此受这么重的伤。我当时,只是,只想报复苏薇然。潇潇就是因为苏薇然才死的!凭什么她要那么幸福地活着?她是第三者,残忍的第三者,抢走了古因,伤害了她,后来又想抢走我的父亲。你不知道,我的家庭,已经破碎成什么样了。”楚亦垣强忍住汹涌的眼泪,他是男人,怎么可以像女人一样大哭大闹。他只是想报复苏薇然,他从未对苏苏动心过,他只要这么想就好了。
Vincent的表情已经扭曲了,忍无可忍,只觉得身体不受自己控制抡起拳头又砸向楚亦垣。他用他价值千万的手去打一个根本不值得动手的负心汉,连自己都觉得这样的自己有多可笑!“阿姨是一个好女人,不是什么第三者!是古因一直死缠着他,就是因为他做的愚蠢事阿姨才会不得不嫁给我爸爸!她连我爸和古因都看不上,又怎么会喜欢你爸去破坏你的家庭!你这个愚蠢的男人!是谁告诉你这些荒唐的事的!阿姨本来就得了胃癌,没有几年可以活了,上天居然还这么残忍连这么短短的几年都不舍得给她,而你们这些人,比上天更残忍!更肮脏!她们只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
只是,只是此女人,却注定被上天捉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