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这场官司的所有兴趣仅限于接下来韩欣是否有足够的勇气去和幕晓说话,然后破镜重圆,所以后来,当幕晓在传证人并叫到我的名字的时候,我正在不合时宜地走神。
韩欣轻轻推了我一把,我的灵魂后知后觉地回到身体里面,抬头对上了幕晓——而他没有看着我,他在看的,是我身旁坐着的韩欣。
——他也死机了。
在法庭上,律师居然死机了。
在我乐呵起来之前,韩欣凑在我耳边,说:“叫你上去作证呢。”
我这才一个激灵,站起身来开始挪动步子。
刚刚光顾着臆想韩欣接下来的剧情了,我在心里谴责一下自己,毕竟这可是一场官司啊,我走过去看到幕晓也是生拉硬拽地把他自己的目光从韩欣那里收回来,然后让我坐在了证人席上。
我的证词都是之前就和幕晓对过的,不存在什么问题,没有夸大事实添油加醋,也没有刻意隐瞒,也是到这一刻我才意识到这个白白净净就像一个纯良书生的幕晓,还是有着作为一个律师的缜密心思,对方辩护律师的所有问题都被他想到了,这让我应付起来没有意思慌乱。
我近距离地看着幕晓,他刚才的确是看到了韩欣,而且他的确有一瞬的失神,但是他站在法庭上,时候总还是表现得胸有成竹。辩护和提问的过程里面,他并没有咄咄逼人,可是透露出的那种气场却让所有的人都不得不严肃起来,跟上他的步伐。
这就是律师。
这,就是法庭。
回到我的座位,我松了一口气,暂时休庭了,大家也都四下走动起来,我看到幕晓和对方的辩护律师在法官跟前,不知道在说些什么,然后他们也散开了。
幕晓回到自己的座位那里,开始整理手中的资料。
——然后我的目光就被他旁边正在伸懒腰的那个人吸引了过去——那是袁晨彬。
我想刚才这沉闷得要死的气氛一定也让他很不爽,自从前天在医院分开以后,我们还没有说过话,我开始寻思,要不要过去打个招呼。
然后我很快否决了自己,我不能在上次他最后一句话是“真倒霉林嘉绮我觉得我可能喜欢上你了”这样的情况下,走过去特别自然地说,“你来了”。
尽管这是一句这么简单的话。
倒是景柯先开了口,他对韩欣说:“我想过去和幕晓打个招呼,一起吗?”
这个问题将我的思绪拉扯回来,我也万分关注地看着韩欣,她没有被吓跑,这鼓舞了我一把,我开始起哄:“去吧韩欣,和他打个招呼。”
然后我瞟了一眼幕晓那个方向,幕晓正看着韩欣,中间隔着十多米的距离,这让他的眼神看起来悠远而飘忽,有种朦朦胧胧的忧伤,我实在看不下去了,于是利索地一掌拍在韩欣的背上:“走吧,咱们一起过去,我还想和他问我刚才的证言怎么样呢。”
韩欣反手摸摸被拍痛了的背,瞪着我:“要去你和景柯不就去了,没必要叫我一起吧。”
切……我在这么想的时候,看到景柯摇摇头,也是一脸“切”的表情,而作为一个善良淳朴,乐于助人,最喜欢为别人雪上加霜……啊不,是雪中送炭的我,又怎么能够容忍我们的计划前功尽弃呢?
然后我不顾韩欣的挣扎和反对,拽着她的手,就往前面走。
景柯跟在后面,以防在我拉不稳的时候韩欣逃跑了,我们三个人的组合显得有些奇怪,尤其在法庭里面。韩欣碍于情面没有再奋力挣扎,这让我轻松不少。
多年不见的老相好再次见面,会说些什么呢?想着就让人激动,我再次被顾小西附身,站在幕晓的面前,我特别认真地问了句:“幕晓,我刚才的证言没有问题吧?”
在我的手心,韩欣的手在出汗。
而幕晓,完全地忽视掉了我的话,看向我身后那个人,眼神带着某种不确信,潜藏在眼底的欣喜,开始慢慢渗透出来。
韩欣和幕晓两人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此时无声胜有声,整个法庭似乎都为他们的重逢而安静下来,然后韩欣云淡风轻,轻轻说一句:“好久不见。”
——好吧,事实证明我想多了,包括以上这个我幻想的版本一在内,我的版本二,版本三……全部都打了水漂,韩欣始终没能说出一句像样的话来,倒是幕晓先开口了。
而幕晓一开口,我们几个都想撞豆腐,他一脸认真地看着韩欣,说了句:“你的妆花了。”
我赶紧看看韩欣,看着可真让人寒心,她从开始当艺人的时候才养成了出门化个淡妆的习惯,在艺人总监的苛责要求下,不得不描的眼线此刻因为她刚刚的眼泪而晕成一小片黑色,凝集在眼周,这让她看起来……好吧我不愿意说的,可是太像熊猫了。
袁晨彬一看韩欣,下意识地咬紧了嘴唇,我知道,这家伙正在努力忍着不让自己笑出来。
景柯也一样,我们都很清楚,现在如果有人一笑,就完了,我们尽心营造的气氛就都崩塌了。
于是我尽量让自己显得严肃,伸手掏出随身带着的湿巾递给韩欣,在自己的眼周比划一下说:“擦擦,就是眼线的地方。”
“哈哈哈……”
——这么一个声音不合时宜地响起来,这让我,袁晨彬还有景柯这三个阴谋家都不由得侧目,有没有搞错,笑的人……
在笑的人是幕晓。
打从我见到幕晓开始到现在,他一直板着那张好看的脸,我以为这是律师的职业病,偶尔笑起来都拘谨而吝啬,一看就是皮笑肉不笑。可是此刻,在我们大家都拼命营造气氛的时候,他居然笑得前仰后附,露出一排整洁白净的牙齿,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他夸张的笑让我觉得他随时都要笑到撒手人寰。
连我们三个阴谋家都卡住了。
韩欣恶狠狠地扯过我手中的湿巾擦眼睛,然后说出她和幕晓重逢后的第一句话:“幕律师,你能不能不要笑得就像怡红院门口拉客的姑娘。”
然后在我们都瞠目结舌的时候,韩欣似乎是嫌对我们几个人的刺激不够大,又加了一句:“再给你手里加一卷厕纸招摇一下,我觉得你就可以大声喊‘哎呦大爷,上来玩啊’了。”
话说到这里,幕晓也不好意思再笑了,但是我们三个人都已经回过神来,然后此起彼伏地笑,不知道是在笑韩欣,笑幕晓,还是笑我们这个计划的华丽崩溃。
然后我识相地开了口:“我要出去走走了,这法庭的气氛真受不了。”
景柯跟上我:“我也要去买瓶水。”
袁晨彬腿脚不便地在后面向着我们离开的方向伸出手:“我靠你们还有没有同情心?!我也要喝水的啊!”
我和景柯头也没回地就离开了。
我觉得这算是一个HAPPY ENDING,虽然很明显,他们俩把我们设想过的结局那个画面给篡改了,但是这也不能阻止此刻我满心欢喜的成就感,我想景柯和袁晨彬也是一样。站在自动贩卖机跟前,我取出水递给景柯,然后看到了拄着拐杖姗姗来迟的袁晨彬和……
身边一起走着的慕华芩。
——林嘉绮,你是不能生气的,没名没份就凭一个“可能喜欢”是不能构成生气的条件的。
你是不能生气的,可是……
——我靠你怎么这么没出息。
我站在那里,脑子里面有一瞬的空白,然后很快调整过来,冲着慕华芩笑了笑。
“我听到彬说要水,但是你们好像没有听见,所以就说来帮他买,没想到他想自己来,但是因为腿脚不便我就跟着来了。”慕华芩微笑着,也不清楚是不是我的错觉,那个优雅大方的慕华芩似乎是回来了。
“袁少的水在这里,”景柯扬了扬手中的瓶子说:“我们不是没有听见。”
慕华芩殷勤地拿过了景柯手中的水,转过脸对袁晨彬说:“那我们回去吧,你现在也不太方便走动。”
袁晨彬摇摇头:“里面太压抑,我想透口气。”
“那我陪你。”她对他说。
景柯眼珠提溜一转,狡猾地说:“那我先回去了,坐等开庭看幕晓和人吵架。”
我也着急地说:“嗯,我和你一起。”
“林嘉绮你别跑。”袁晨彬突然说。
景柯已经走了几步,回过头对我挤眉弄眼地露出一个“你自求多福吧”的表情,然后就转身走了。
我站在原地有些局促,不知道这是个什么状况,慕华芩脸色也难看起来,我们都不知道袁晨彬在打什么主意。
不过我们都多虑了,他什么主意也没打,接下来就一脸认真地问:“关于要判对方五年监禁的诉讼,你们有什么意见?”
“有点狠。”
“他活该。”
——我和慕华芩的话是同时脱口而出的,我们俩互相对视了一下,她先开了口:“他把彬伤成这样,我还想说五年太少了呢,林嘉绮你这不是胳膊肘往外拐吗?我们要团结起来,打赢这场官司,你怎么能对敌人产生怜悯呢,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你不懂么?”
我顿时发现自己的确不该站着不腰疼地在两个受害人面前说出这种话,于是点点头,不再吭声。
“我倒是觉得,只是因为一时冲动,没必要让他付出五年那么长的时间。”袁晨彬说:“再说这件事,我觉得可能我们的处理上也是有问题的,那个时候慕华芩你本来是可以拒绝到他家里去谈的,倒是我再出现,更加刺激到了他……而且慕华芩,你对他说的那些话,实在太难听了,换成哪个男人也受不了啊。”
“我……”她低头万分委屈地说:“我当时只是想要早点让一切都结束而已,没想到那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