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夫人数着日子,怕是夫君回京还得半年之久,心下没落和孤寂又有谁知?人们只瞧得江夫人风光,哪知身后何等辛酸。
马车一路行来,向东直趋宁国寺。路过清江河,江晨御脑袋伸了出来,看着河水清澈,河边游人嬉戏,跃跃欲试。回头瞧了娘亲一眼,似乎想到了什么,眼睛一亮,忙若无其事佯睡起来。
过了清江河,马车缓行不远,停了下来,江夫人掀开帘子,遥望山头宁国寺。只闻钟声传来,余音袅袅,禅音绵绵,顿使人心境平和。江夫人一身素白,走下马车,双手合什,静心求佛。
微风拂过,衣带翩翩,宛如仙子一般,与那袅袅禅音相得益彰,可远观而不可亵渎。
江晨御何时听得懂这些东西,只觉得耳朵被吵得难受,只想上山敲了那口大吕。可看见母亲虔诚如此,便也不敢造次。
“娘亲,我头疼,想睡一会儿。”江晨御眼一闭就躺在了马车里。
江夫人无奈,当初是谁在家的时候,活蹦乱跳的说要一起出来给爹爹祈福,到了这儿各种毛病就出来了。只是看着儿子的样子,却也不好责怪。
良久,江夫人回头道:“江管家,你和御儿就在下面呆着,妙妙,我们走。”
“是,夫人。”两人点头应是。妙妙回头看了少爷一眼,提醒他别乱来,江晨御摆出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气得妙妙直跺脚,她可真怕少爷又惹出什么乱子来了。
江夫人疾走几步,停了下来,看着江晨御说道:“御儿,不可再惹事。”
江晨御连连点头,那乖巧的模样,任谁都想忍不住亲一口。江夫人也知道管不着儿子,摇着头嫣然一笑,转身走了上去。
江破子有些发愁,觉得自己一个人看着少爷,明显心有余而力不足。纵使自己武艺高超,面对这么一个滑头,也有些吃不消,总觉得浑身使不上劲。
江晨御眼看着娘亲走了上去,收起乖宝宝的模样,跑到江破子面前说道:“破烂,走,教小爷游泳去。”
“少爷,不可乱来,夫人不让……”江破子忙说道。
“如果下次小爷溺水,你不在了,想让小爷淹死不成?”江晨御满肚子不满。
“——少爷,老奴不是这个意思。”江破子哀求道:“咱们就安生会儿,可好?”
“你不去,小爷照样去。”
“——”
“你不去,我就直接淹死算了。”
“——”
“你不去,小爷死也不会放过你。”
“——”
“你不去,小爷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好吧,少爷我去。”江破子想了想,回答道。只要看好少爷,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吧。防不如疏,多学些东西,未必是什么坏事。少爷又不是矫情的人,吃些苦头也无所谓。
说着,江晨御就蹦蹦跳跳往河边走去,江破子连忙跟了上去。
清江河宽广辽阔,碧波粼粼,河水舒缓,横贯大吴南北,孕育了这里数千年的文明。泛舟游江,当是一种风俗,行于此上,感受清凉,心境平和,一时无二。
——当然,也淹死过不少人的……
“少爷,下水!”江破子说道。
“不会游下去干嘛?”江晨御小脑袋有些不明白,破烂好歹教自己几招怎么游才是。
“不下去怎么会游?”江破子额头两条黑线。
“鸭子没下过水,可就会游。”
“——你难道不知都世界上还有一种鸭子叫旱鸭子?旱鸭子就不会游。”江破子耐心解释。
“小爷明白,你是说我就是旱鸭子,你会游泳,那你就是一只地地道道的鸭了?”江晨御为得出这个结果颇为自豪。
“好吧,我是只鸭。”江破子很无奈。其实不干这行好多年——
江晨御走下去,往深处走去,回过头看着江破子问答:“然后呢?”
“潜下去,憋着气,能有多久就撑多久。越长越好。”江破子说着,眼神却是紧张万分,生怕少爷出了什么事。
江晨御脑袋栽了进去,忽的提了出来:“破烂,真难受。呛死小爷了。”
“少爷,想学会游泳,先要学会喝水。”
“哦。”江晨御点完头,又沉了下去。
……
最后无奈,江破子和衣跳了下去。少爷,你若不嫌弃老奴,老奴下水亲自教你!老奴这张脸也不要了。
江头围观人群越来越多,对着江面指指点点,只见一个老人和一个小孩子在水里嬉戏玩闹,好不快活。
“破烂,你敢泼小爷,小爷把你按到水里。嘻嘻……”江晨御按着江破子的脑袋就往水里压。江破子嘿嘿一笑,顺势沉到水里,犹如鲤鱼一般,又高高跳起,溅得江晨御满脸水花。晶莹的小脸白里透红,散发着幼嫩的灵动。
“哼,小爷我也会。”江晨御言罢,栽了进去,扑腾几声又浮了出来,挑衅的看着江破子,江破子哈哈大笑,捏了把少爷的小脸,忽觉得不对,只是少爷并未在意。
……
远观河里二人,就像爷孙一般。江破子好久没有这般高兴,也不知是水花溅得还是真的流了泪,脸上两条水痕竟是那么明显。江破子抱着少爷在水里抛来抛去,惹得江晨御大呼小叫。要说江晨御学的倒挺快,不多时,就游得有模有样。
此时岸上,两人头戴高帽,身着锦衣,一副宫里人打扮,看到河里的小孩,忙掏出怀里的画像,一看,匆匆离开。
皇宫里,静玉公主看着娇小可爱的妹妹,问道:“玉儿,还在担心大哥哥?”
凝玉公主点了点头,眼神似乎有些幽怨。
“大哥哥出去了,不在家,赵侍卫一会儿就找到了。”静玉公主淡淡说道。其实她对这个江家大少爷印象挺不好,瞧妹妹这模样,不见他一面,怕是睡着了眼睛还睁着。
这时赵青山慌忙跑了过来,跪倒喜道:“两位公主殿下,卑职不辱使命,历经千辛万苦,那个爬山涉水,终于……”赵青山说到此还停下来擦了擦汗。
“终于找到了?”凝玉公主喊道,小脸因为兴奋红扑扑的。
赵青山要的就是这句话,当下笑嘻嘻:“公主殿下真是冰雪聪明,兰质蕙心,秀外慧中,慧心巧舌……卑职羡慕之情真如滔滔江水……好吧,卑职闭嘴。”眼看着长公主殿下眼神犀利起来,剑柄颤抖起来,忙乖乖的闭了嘴。他心里纳闷为何长公主殿下随身带剑呢?姑娘家整天打打杀杀多不好。
自昨晚从江府回来,赵青山就向长公主殿下汇报了自己的英雄事迹,哪知公主殿下不待自己说完,直接问了一句小淫贼长什么样。说来惭愧,赵青山先是被妙妙那一抹倩影迷的神魂颠倒,以至于泄露了行踪,被江破子追杀招了供,又去调戏那个叫什么幽兰的姑娘,结果人家把自己砍的七荤八素,哪有机会去偷窥人家少爷的尊容。
都说女人祸水,这话不假,可赵青山不太明白自己家的婆娘怎么和不浑自己这潭水?都说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这话真不假,果真都是同道中人的至理名言啊。
“其实,人家没你说得那么好。”小公主乍一听有人这么夸自己,飘了起来,手捏衣角,俏脸含羞。
“呃——”赵青山终于明白了山外青山楼外楼。
“说吧,以后在我面前正常点,其实不我介意杀一个人,尤其是嘴很臭的人!”长公主殿下算是受不了了这位父皇派给自己的智勇双全、机敏过人的大内高手了。
“卑职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卑职派人经过仔细打探,精心调查……要说这江少爷还得从辰时说起,那时江少爷还没有起床……”
“后来呢?”凝玉公主期待的问道。静玉公主一脸无奈,这些都是废话,她瞎听个什么劲儿!
“后来——当然是起床了。”赵青山脸不红心不跳。
“哦。”凝玉公主想不明白这个答案自己能猜到,怎么还问呢?
“现在在哪儿?”长公主殿下问道。
“现在在清江河里。”赵青山说道。
“又去逮鱼了?不怕被淹死吗?”凝玉公主满脸好奇。
赵青山:“……”
静玉公主:“……”
“姐姐,我出去了。”凝玉公主蹦蹦跳跳往外跑去,静玉公主忙跟了上去。
江晨御在水里呆了足足一个时辰,有些累了。任由江破子抱上了岸上。坐在岸边头发湿漉漉的,紧贴额前,明亮乌黑的大眼睛骨碌的转着,小脸白里透红,小嘴喘着粗气,好一副俊俏模样。江破子坐在少爷身边,为少爷穿上衣服,感受着这一刻的温馨,心道:这便是天伦之乐吧。
江晨御肚子有些饿,抬头看了远在山巅的宁国寺,问道:“破烂,娘亲怎么还不下来,小爷饿了。”
“那老奴给你弄些吃的吧。少爷,你想吃什么?”江破子关切地问道。
“要不——”江晨御话未说完,身后突然一声:“大哥哥!”
吓了江晨御一个激灵。
转头望去,原来是前几天让抓鱼的蛮不讲理的小姑娘。小姑娘穿着粉红色缎花碎裙,脸色红润,明眸皓齿,娇小可爱。待她走到跟前,江晨御不理她满脸的兴奋,问道:“你怎么来了?你娘又不要你了?”
“人家想你了嘛。”凝玉公主一听,小脸顿时拉了下来,小心思有些委屈。
“哦,那条鱼真不是我捏死的,今天小爷就不给逮鱼了。”江晨御浑身乏力,又不好在江破子面前丢脸,忙说道。
静玉公主心里清朗了不少,困扰自己几天的问题终于有了答案——鱼果然不是死在大哥哥手里!
静玉公主抬头看见了江破子,忙打了个眼色,江破子知趣的装作不认识。要是武林中人,江破子也好打交道,可是挂上个公主的名分,江破子真不知道该行什么礼。
“哦,大哥哥你去哪儿,带上玉儿好不好?”
“不好。”江晨御忙摆了摆手,摇了摇头。
“为什么嘛?玉儿很听话的。”
“很听话就不会到处乱跑,赶紧回家去。外面坏人多,大哥哥纵然一代武林高手,可也不能打包票保护你啊,就是那个什么——哦,对了,心有余而力不住。”江晨御连连点头,一脸遗憾。
江破子额头两条黑线,你们都不是听话的主儿。再说,少爷,您就别丢脸了,你什么时候成了武林高手,泡妞也没有这么忽悠人的。
跟在凝玉公主身后的静玉公主倒觉得这个江少爷有几分狂傲。
“你是武林高手啊,大哥哥你会打吗?”
“当然。”江晨御扬起高傲的头颅,跨出几步,收腹出拳,踢腿伸脚,打的倒是有模有样,虎虎生威,煞是威风。。
“好好哦,大哥哥你真厉害。真是武林高手。”满眼的小星星。
江破子第一次为少爷感到丢脸,抬头看了看小公主身后的静玉公主,那个美艳不可方物的女子就不为小公主感到丢人吗?
其实静玉公主想得更深一些,只见她眉头紧皱,皓腕微曲,心里直道:莫非自己七八岁的时候也是这副德行?
“哈哈,过奖过奖。”江晨御一副江湖好汉的样子,抱拳施礼。
“大哥哥,我们去哪儿玩?”玉儿问道。
“哦,大哥哥肚子饿了,去吃点东西。”江晨御被人一夸,飘得没边儿了。
“哦?玉儿也饿了,我们一起去吃吧。”凝玉公主问道。
“好啊。”江晨御大方了起来。江破子真想问他:“少爷,你不是说不带她吗!”
四人就这么往宁国寺山下的熙熙嚷嚷的人群里走去,赵青山倒是乐得清闲,被静玉公主留在了宫里,也许真的烦了他那张嘴吧。静玉公主出来时特地为妹妹换了身平民的服饰,自己穿着也是普通,不过却难以掩饰那耀眼的姿色。
走在路上,江破子约束了很多,或许是因为只有自己知道这些人的身份吧。江破子紧紧跟在少爷身边,生怕一个不留神,少爷拐着人家小姑娘就丢了。
静玉公主心里念着她送给妹妹的银链子,听赵侍卫说是在一个叫妙妙的丫鬟的身上,那是江少爷的侍女,也是美艳绝伦。静玉公主有些不服气,倒有一较高下的心思,只是那丫鬟似乎没有随主子出来。
来到面摊,玉儿就拉着江晨御就不走了,看着人家锅里的肉直流口水,吸了吸可爱的小琼鼻,江晨御这才意识到自己怎么把小麻烦带来了?
“大哥哥,那好吃吗?”玉儿两眼放光,那么大的眼睛扑闪着,晃得人眼花花的。
江晨御看着那一碗面还有锅里的肉,看了看江破子一眼,似乎在问:有钱吗?江破子老脸一红,看着少爷傻傻的笑——对不起,少爷,钱掉水里了。
玉儿看向了姐姐,似乎在问:我能吃吗?
静玉公主忙摇了摇头,异常坚定!妹妹,对不起啊,姐姐没有带钱的习惯。
“不好吃。”江晨御咽了咽口水。
“我猜也是。”小姑娘舔了舔红红的小嘴唇,违心的说道。
江晨御眼珠子一转,嘿嘿一笑,说道:“破烂,那林子里不是有一家猎户吗?”
江破子不明所以,点了点头。心里纳闷,怎么着,少爷想向人家借一头猎物烤着吃?
“他们打得着,我们怎么不能打,走,小爷打猎去。”江晨御兴奋地说道。江破子腿一软,差点跪在地上。我的娘呀,你还是让我回到河里去捡钱吧——哪怕让我厚着脸皮去赊账呢。
“少爷,那里有很多老虎,还有狼,吃小孩的。”江破子忙唬道。
“又不吃你,你紧张什么?”江晨御瞥了他一眼。
“可——吃你呀。”
“不是有你保护吗?要不小爷要你干什么吃的?”
“——”江破子在静玉仙子面前有些丢人。
“那位大姐姐,你会武功吗?不会也没关系,我会保护你。”江晨御看着静玉公主,拍了拍胸脯。
“小女子不会。”静玉公主盈盈转身,含笑答道,眼里满是调侃之色。这小家户好不自量力!
“哦,不会啊,正好,那你和你妹妹呆在这里别乱跑,我和破烂进那边林子里抓几只老虎吃。”江晨御哈哈一笑,说道。
静玉公主:“……”
“大哥哥,你不管玉儿了吗?”小公主一噘嘴,眼眶就红了。
“不是不管,有些事情,男人做的,女人做不得。男子汉大丈夫怎能让一个女孩子陷入危险呢?”江晨御大言不惭的说道。
是极是极!江破子只想拍手叫好,这么冠冕堂皇的理由恐怕也只有少爷说都出来,在武林十大高手之一的静玉仙子面前这番说法,不得不说,少爷的确有做少爷的理由!老奴不服不行!这等脸皮当着了得,少爷还小,假以时日,这脸皮当真会刀枪不入。
静玉公主一个趔趄,抬头仔细看了看这位少爷,你小孩子胆怯,直说倒也没什么,偏偏这么多歪理,谁教的?静玉公主看向了江破子,见那家伙一脸贼笑,登时大悟,原来是这个不要脸的老狐狸教的,难怪!难怪!
“那有劳了。”静玉公主微微一笑:“我和妹妹在这里等你。小弟弟,你真是个大英雄。”
“姐姐——”凝玉公主不依了。可静玉公主拉着她的手就是不松。
……
在凝玉公主一脸幽怨的注视下,江晨御带着江破子往林子里走去。这山林自山脚越往里越是密,在吴都的周边,这片林子浅处里自然不可能有什么老虎、野狼,只不过出没几只野鸡,野猪倒是极有可能。越往深处,人迹罕至,是否有野兽倒也难说。
这片林子里前几年猎户倒不少,可至今留下来的也只有卫家一户了,那老猎人名为卫六霖,居于此林中数十年,当初听说他的儿子便葬身于深山中的虎口中,留下一子。老猎人一怒之下连杀了一十三头老虎,一时威名赫赫,人称打虎王。老猎人有一把好箭,箭法刁钻不误,百步穿杨,箭箭致命。一箭双雕也算是常事儿了。至今老猎人与孙子相依为命,住在这片林子里,这里靠近吴都城郊,原本是荒凉之地,可是宁国寺作为镇国之寺,香火却旺得很,于是这片林子这面的入口倒是足迹遍布,渐渐有了些人住下来,野兽鲜有出没。
“少爷,要是让夫人知道可不太好啊。”江破子很不愿意往前走,虽然他有能力保护好少爷,可是万事总有个万一。
“哎呀,破烂,你就放心吧。”江晨御说道:“破烂,你说那个漂亮的大姐姐是不是有些傻了,我说什么,她就信什么?”
江破子咳嗽一声,问道:“少爷,你这是何意?”
“我说自己是武林高手,她就信?我说能保护她,她就相信了?”江晨御摇了摇头:“要是骗骗玉儿这个小丫头还可以,可是能骗到那个漂亮的大姐姐我就不信了。破烂,你说那大姐姐是不是有毛病!难道这就是你说的胸大无脑?”江晨御说完看了看自己平坦的胸部,心里松了口气,幸亏小爷的长不大。
江破子一脸恶寒,看了看周围,确定静玉仙子没有跟上来才说道:“少爷真是聪明,她们是姐妹,指不定一样的傻。”江破子胆战心惊的说道,心里有一种释放的快感,背后说武林中翘楚和当今两位公主的坏话当真是爽!
江晨御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
“少爷,你知道那对姐妹是什么人吗?”江破子小心翼翼的问道。
“不知道,破烂,你知道,是什么人?”江晨御这才意识到,自己还不知道人家是哪里来的呢,哎呀,小爷真是大意了。
“她们就是当今的两位公主殿下。”江破子低声说道,小心翼翼的看着少爷的脸色。
“哦,原来是公主啊。小爷还以为是什么人呢。那她家住哪儿?——什么?公主?!”
一声惊天地泣鬼神的吼叫自林子里传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