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殿内,御书房。老皇上阴沉着脸,握着笔却久久下不了笔,他要写一道圣旨,是给江天的。
不多时,静玉公主走了进来,不管身上的雪花,径直跪了下去:“父皇,孩儿无能。”皇上面无喜怒,起身扶起她道:“坐吧。”之后自己坐回去,倒了杯茶,说道:“先暖暖身子。”静玉公主接过茶杯,泪珠儿便落了下来。良久,静玉公主沉声道:“昨夜,我和赵侍卫查了一夜,那些黑衣人尽数被杀害,尸骨荡然无存。我们毫无收获。”
老皇上头疼的揉了揉额头,叹口气道:“那一百个守护江家的大内高手怎么样了?发生这样的事情竟然毫无反应……”
静玉公主想及昨晚父皇听及其事,登时暴跳如雷,只身前往江府,却在半路急火攻心栽倒在地上,此刻平静下心来问及此事,不由得松了口气道:“那百名高手三十余名尸骨无存,其余六十多位全被杀害,抛尸清江河。”说至此,静玉公主抿唇咬了咬牙说道:“昨夜,我与赵侍卫探得被灭尸的黑衣人有三十余人与不见尸体的大内侍卫相差无几,只怕……只怕是贼人早有准备,偷梁换柱了,只待今日杀了其余毫无防备的六十多人,只是那大内侍卫也绝非泛泛之辈,是被贼人下了药,才轻易被灭的。”
“什么药?”
“软骨散。”静玉公主见父皇不似昨夜激动,说道:“这种药只要散于空气中,无论何人闻之,皆会浑身无力,至少约盏茶时间。”
老皇上双目紧闭,长长叹了口气道:“这些贼人早有准备,可是朕却丝毫不知!也不知这守城衙门是怎么干的!”
静玉公主知他发脾气,低头不应声。
“朕可如何向江天交待?”皇上自嘲的一笑:“江爱卿北沙征战,朕却护不住他的妻儿……”皇上双手急颤,猛烈地咳嗽起来,面色潮红,病态一般。
静玉公主一慌,说道:“父皇,身体要紧。”
“国之大厦将倾,保重身体又有何用。”皇上一拍桌子怒斥道。在天子脚下作案且能完整而退,不留丝毫线索,当真是在大吴天子脸上狠狠地扇了一巴掌。百姓如何看待,百官如何看待?
“父皇还以大局为重,江大将军自当知晓其中轻重利害,父皇不必过于担心。”
老皇上摇了摇头:“静儿,当年你还记得周镐叛变?”
“孩儿自然记得。父皇救了孩儿一命,孩儿没齿难忘。”静玉公主说道。
“你可知道那年皇后和太子都被奸人所害?”皇上眯着眼摇了摇头,脸色甚是疲惫:“怒发冲冠为红颜啊,当年听及此事,我出兵千古城,已酿成大错。若非江爱卿及时赶到,巧妙施计,只怕现在这江山已经姓周了。”
“静儿,你不懂的。江爱卿把妻儿安心放在吴都便是信任于我。他护我大吴,我护他妻儿。如今我竟失信于他,他如何不怒?”
静玉公主安慰道:“父皇多心了,江大将军当年不也因为凉西城一事被囚入狱,后来仍是不计前嫌的帮助父皇夺得天下么?”
凉西城?皇上眉毛一挑,心里叹了口气,只怕今日之事就是那凉西城人寻仇来了。当初自己也是相信那事情是江天所为的,只是为了大局,才让他戴罪立功的,这些事儿岂能跟你们说?皇上此刻后悔不已,当初真应该不听江天求情,而应该一举灭了凉西城留下的百姓,否则哪会有今日的事情。
江天啊江天,你可知道当初你为凉西城百姓求情,如今却是他们害了你的妻儿?放虎归山后患无穷啊,况且是恨你之入骨的凉西城人。当初为了你,我真应该杀了所有逃出的凉西城人呐!
皇上听及静玉公主说话,苦涩的裂开干瘪的嘴唇道:“我倒真希望他怒发冲冠,如此或许我心里会好受一些。”
静玉公主听他说出心里的不快,也不敢再接口。良久老皇上又问道:“花信子如何了?”
“还是那样痴痴傻傻,不吃不喝,一句话也不说。”
“他也是对我大吴有功之臣,务必善待之。待他精神好转便送回宁国寺。”
静玉公主欲言又止,终是没有忍住,说道:“花信子这人言而无信,满口胡言乱语,怎可信得,当年江大人含冤,他便有大半功劳,如今江夫人遇害,他百般脱不了关系!”
皇上摇摇头道:“你手里不是有一群身手不俗的人么,暗中监视便可,不可打草惊蛇。哎,还是我们晚了一步,若是早些做了准备,哪还会有今日之事。”
“这事发突然,如何做得了准备?”
皇上身体忽然颤动,不由得老泪纵横道:“是我辜负了江爱卿啊。”皇上似是想到了什么激动起来道:“江夫人在宁国寺遇刺,我就应该早做些准备了,只是我太大意,只以为贼人不过尔耳,派出百人护卫江家便已足够了,谁知道啊……谁知道啊……”皇上说着猛拍桌子,急速咳嗽起来。
静玉公主看着不忍,瞧着父皇一日之间似乎苍老了许多,不禁黯然伤神。
皇上似也觉得失态,面色愁苦的问道:“静儿,你可曾听说这半年来江夫人遇刺的事儿传得风言风语?”
静玉公主不明所以,点了点头。
“你可知道这事儿是谁传出去的?”
静玉公主一惊,看向了父皇。皇上淡淡道:“你猜得不错,正是江天托人传出去的。试想,众目睽睽之下,在众人都注视这江府的一举一动之时,假如你要对江府有所举动,会怎样?”
“自然等众人不再关注江府再行动,否则冒如此大的险,岂不更容易败露?”静玉公主想明白了,不由得点了点头。
“所以江天宁愿损坏自己声誉,一次次传出江夫人遇刺的细节,甚至传出凉西城之事,牺牲如此之大,只为吴都百姓对江家感兴趣,时刻关注江家,迫使贼人无法下手而已。
江天如此关注此事,必然意识到什么危险,我本应该更应该护着江府周全,只是我却没有。”皇上自嘲的一笑道:“我却笑江天的大惊小怪。”说至此,皇上忍不住哈哈大笑,笑声却是无比凄凉。
静玉公主听的心中震惊,瞧着父皇越说越激动,面容潮红,病似乎更严重了一些,心里更是担心父皇安危,担心的说道:“父皇,保重身体,再自责也无用了。当下找到江少爷,抓到凶手给江大将军一个交待才是。”
皇上憔悴的面容上泪光闪烁,长吸了口气道:“静儿此言极是。城东郊凉西城难民查的如何了?”
“没有丝毫进展,这些年来,江夫人助他们颇多,再加上都是些老弱病残的人,理应不会参与此事。”
皇上郑重道:“任何人不可凭借表象,你需再仔细一些,不要漏下蛛丝马迹。”
静玉公主点头应是。皇上接着道:“除了可能是凉西城人报复之外,也可能是其他人所为。查一查最近可有何人进出江府,说不定能查出些问题。”
……
吴都西郊城外,密林裹上皑皑白雪,素装之下,卫六霖背着江破子往前开道,雪依然下着,没有停下的迹象,四周一片死寂,只有呜呜的风声。卫六霖踩在厚厚的白雪上,咯吱咯吱的声音如此清晰。他头上肩头积上了厚厚的一层积雪,远望去,如雪人一般。
这是一处山坡,微有突兀,卫六霖伫立良久,小心的放下江破子,爬过去挖了起来,泥土渗着雪水被翻卷出来,卫六霖不知何时脸上已经结了冰块,顺着脸颊结成两行,显然是泪水凝结而成,他却全然不顾,只是往下挖去。衣服已经被泥土撒的星星点点,枯槁的双手沾满泥土,他每次挖下去总要挖出一片,手上渐渐渗出了血,顺着指甲流出来,滴在泥土里,翻出的泥土又被积雪覆盖,这一切仿佛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一个人不停地翻着泥土,却不断的被雪覆盖……
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土已经堆了很高,卫六霖蹲在坑里向外抛着土,除了一双手他没有任何工具,他仔细的把土坑挖的深一些,规整一些,多了一块土块便要被剔除掉,良久一个规格整齐的墓地被他挖了出来,他跪在坑里仔细的检查着生怕有一丝不妥,衣服脏兮兮的,这才站了起来,看到江破子被埋在雪里,慌忙拭去他身上的雪,轻轻抱起小心翼翼的放在了土坑里,却不肯掩埋,每落上一层雪花,他便拂袖轻轻扫去,直到自己双眼模糊看的不再真切,突地啊的一声,猛推着土掩埋下去……
卫六霖站在土堆前,面前立着一块木板,刚刚削好,上刻:江管家孟云山之墓。
大哥说他生前最喜欢江这个姓氏,他喜欢做江家的管家。到了那边也好做个江家管家。
“大哥,我没脸见你。等我抓到了杀害江夫人的凶手,我就下去陪你。”卫六霖忽的说道:“到时候希望你能认我这个兄弟。我们下辈子还做兄弟,可好?”
回答他的只是簌簌落下的雪声。
卫六霖抚摸一遍墓碑,转身大步迈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