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缘于无产
下午,在阿光他爸的带领下,张启明跟着阿光进了艾松玩具厂。
阿光的爸爸孙国刚是个四十来岁、很好说话的人,张启明在阿光的撺掇下,毫不费劲就让孙国刚答应了帮忙介绍工作。事实上,孙国刚也很乐意自己的儿子能在未来的工作中有个伴。
进了玩具厂,张启明一路上东张西望。这工厂嘛,也不觉得规模有多大,应该算是中小型企业吧。建筑造型也没什么特色,就是很常见的那种厂房,有两幢占地比较大的二层厂房,分别贴着“A区”“B区”字样。沿路零星种着几棵树,和周围建筑布局极不协调,真是种了还不如不种。张启明一边在心里品头论足着,一边不觉间已进了一栋写字楼。
人事部办公室里,只有主任一人坐在办公桌后,正闲着翻杂志。瞥见门外有三个人进来,他忙高兴地站起身。
孙国刚把阿光拉到主任面前,满脸堆笑地说:“老何,这个就是我的儿子孙锦光。”
阿光还有些腼腆地站着,何主任已经直接伸出手来:“好啊好啊,我们又有新鲜血液输入了!”
握过手,何主任问:“多大了?”
孙锦光答道:“十七岁。”
“初中毕业是吧?”何主任继续问。
“是啊。”孙锦光笑笑。
何主任打量了一番面前的小后生,说:“看上去偏瘦呀,身体还算健康吧?”
没等孙锦光答话,他爸爸孙国刚就赶忙说:“健康,健康,他很少生病的。”
“唔,人还是蛮精神的。”何主任点点头,“行,就来我们厂吧,试用期一个月,六百,以后每个月八百,如果做得好,还能继续往上提。”
又问了几个不痛不痒的问题后,何主任把目光投向孙锦光身后的另一个年轻人,问:“这位是……”
张启明便站到孙锦光旁边,朗声道:“我是孙锦光的朋友,叫张启明,也是来应聘的。”
何主任一听很高兴,也和张启明握手:“欢迎欢迎!我们厂要扩大生产,正缺人呢,像你们这种年轻能干的新成员,那可是多多益善呀。如果你们能介绍更多的朋友过来,那就更好了。”
张启明爽快地说:“行啊,我们还有好几个弟兄呢,只要他们愿意,我们都可以拉过来。”
何主任投以欣赏的目光:“唔,叫张启明是吧?你的情况应该和孙锦光一样吧?”
“一样。”张启明答道。
“那我就不用再多问了。”何主任说得干脆。
“都坐吧!”何主任指指桌前的椅子,自己先坐了下来。三人也跟着坐下。
何主任和颜悦色道:“我说明一下,你们新来的,还只能安排一些最基本的工作,比如剪线头、塞棉絮之类的,会比较单调乏味;而且我们厂近段时间会接很多订单,为了赶工,可能加班会频繁一些,不知道你们有没有这个耐心和毅力?哦,加班肯定会给加班费的,这点你们可以放心。”
真麻烦,还加班……张启明心里嘀咕着。
孙国刚则在一旁应和道:“呵呵,年轻人嘛,多干点活没问题的。”
何主任看着两个年轻人:“关于我们厂和你们将来的工作,你们有什么问题需要问的吗?”
张启明和孙锦光对视了一下。孙锦光没发话,张启明则问道:“你刚才说,如果做得好,工资还能往上提,那这个工资提升是怎么个提升法?最多可以提到多少?”
何主任笑笑,说:“哦,我们厂是这样的,每个车间都会有监工,专门负责考勤、监督工作情况等事情,他们每隔一段时间,通常是一周,就会根据每个工人的工作积极性、操作熟练程度、完成工作的质量等方面打分,如果连续三个月分数都在90分以上,那么工资就可以在原有基础上每个月再加一百,一直可以加到一千二。而且我们对不同类型的工作支付的基本工资是不一样的,现在你们暂时只能安排一些比较简单的操作,所以基本工资只有八百;如果以后被安排到更高技巧的操作的话,下一个档次的基本工资就是一千二了;再下一个档次是一千六;最高档次的技术工人基本工资是两千。”
唔,貌似还是值得一做。张启明仔细听完了何主任的一大段话,心里盘算着。
“还有什么问题吗?”何主任又看看两人,略为停顿,“如果没有的话,那我们就可以签合同了。”说着,他从桌上的一叠合同书格式文本中拿下来四份,各分两份推到孙锦光和张启明面前。
5.书友之交
蔡润峰在小学时代是个典型的书呆子式的“好好学生”,平时除了上学之外,极少外出。别人不找他,他也不会主动去找别人。现在小学上完了,这性格却是一时半会儿改不了的。能让他主动外出的只有两件事:买书和理发。
这天傍晚,趁爸妈都不在的时候,蔡润峰溜出了家门。周末的东镇大街上人来人往,两侧的店铺正热闹地营着业。大街末尾的中英商场是在附件店铺中比较大的一间商店,不过蔡润峰极少光顾这商场,倒是经常进商场左侧的那间书店看书。那书店不大,但却常有对得上他口味的书。今天他就是特意来买书的。
蔡润峰走进书店,来到科普读物栏前,一下子就找到了那本《科学风云录》。他从书架上拿下书,高兴地翻看着,只有看这些东西时他的精神才会特别亢奋,相比之下,课本上的东西就乏味得多啦。
忽然,他的身旁出现了两个高大的身影。他不由得斜起眼睛瞟了一下。只见两个约摸二十多岁的男青年走了过来,一个穿着灰蓝色短袖衬衣,脸宽宽的;另一个穿着白色短袖衬衣,脸则略显尖瘦。两人都穿着黑色的裤子和普通的凉鞋,留着短而厚的头发,双臂粗壮有力。穿蓝衣服的青年饶有兴致地扫视着书架上的书,穿白衣服的则四处张望,还对蓝衣青年说:“腾飞呀,有空也不是来书店打发的吧?”蓝衣青年说:“有些书好看!”听他们的口音,显然是外地人,说的都是普通话,但并不标准。
“暗物质?黑洞?”那蓝衣青年的目光好奇地落到蔡润峰手中的书上。蔡润峰留意到他说话时的声调是扬上去的,如把wùzhǐ念成wúzhí。他又笑眯眯地对蔡润峰说:“小兄弟,你看得懂这个呀,不简单。”
蔡润峰侧脸看了他一眼,应道:“哪里,我只是了解一下。”说完又低下头看着那书。他不习惯跟陌生人说话,而且心里还有一丝戒备。
“其实我也挺喜欢看这个的,可惜看不太懂。”那青年似乎很爱找人说话,继续自顾说着,“我没读几年书,上完高中就算了。不过我弟弟就不同,他是大学生,他一定看得懂的。”说后面一句时,他显得很自豪。
“哦。”蔡润峰礼貌性地应了声,不懂得能说什么。
“小兄弟,你书该念得不错吧?”那青年问道。
蔡润峰头也没抬,说:“还可以吧。”
青年又说:“那你得像我弟弟那样继续把书念好,然后上大学哟。”蔡润峰又侧脸看看他,见他满面笑容,模样十分有趣。
“知道你弟弟厉害了。”站在蓝衣青年旁边的那个白衣青年抱怨说,“你在谁面前都不忘夸他两句。”
“那当然,他是我全家的希望。”蓝衣青年不无得意地说。
“行了行了,你不要吵着别个看书。”白衣青年恰到好处地说了句。
“对对对!小兄弟,不好意思,你继续看,继续看。”蓝衣青年笑着对蔡润峰说,然后也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翻看,还对白衣青年说:“你也别光站着,学一下人家看书啦!”
“我在挑嘛。”白衣青年故作不满地说。
听他们的对话,蔡润峰觉得他们不像是坏人。但他没打算跟他们多交谈,他还要尽快回家。于是他合上书,往书店门口的柜台走去。
蓝衣青年说:“小兄弟你走啦?”
“是呀。”蔡润峰笑着朝他点点头,然后把书放到柜台上,对那女售书员说:“买这本书。”女售书员把书翻转成底面朝上,看着价格说:“25元。”接着她揭起封底,在书的最后一页盖上书店的专用章,再从一旁扯下一个塑料袋,把书装进去递给蔡润峰。蔡润峰交过钱,接过书,就离开了书店。
白衣青年很没趣地翻弄着手上的书,没看几眼就把书放回原处。他不耐烦地对蓝衣青年说:“你之前不是说今天下定决心要买一本新书吗?现在快点买,快点走吧!”
蓝衣青年正对着一本《世界未解之谜》翻得津津有味,说:“这本书不错。”
“那就买这本吧!”白衣青年急切地夺过蓝衣青年手中的书,“让我看看价钱!”说着,他翻到封底,念道,“十九块八。”
“十九块八呀……”蓝衣青年盯着封底写着的价格,踌躇了一会儿,便从白衣青年手里拿过书,笑嘻嘻地说:“我看还是不了。”说着他把书塞回原处,“下次吧,下次吧。”
却说蔡润峰正在路上走着,发现自己鞋带掉了,正好前面就是一个比较僻静的拐角处,他便拖脚到那儿,俯下身要去系鞋带。可他又很爱惜自己买的书,不舍得把手上的书直接放地上,尽管还隔着一层塑料袋。他竟然尝试用一只手去系鞋带,这等高难度动作自然耽搁了他一些时间。
“咦?你不是刚才那个小兄弟吗?”就在蔡润峰重新站起身的时候,一个耳熟的声音从他前方不远处传来。蔡润峰循声望去,正是在书店里遇到的那个穿灰蓝色衬衣的青年人,他身边跟着的就是穿白色衬衣的那个。
“啊,是呀。”蔡润峰向他们走去,“你们也是从这里回去吗?”
“你也是吗?”蓝衣青年反问。
“是呀。”蔡润峰答道。他暗自觉得好笑,不是的话我也不会这么问啦。
“我们也是呀!”蓝衣青年显得很高兴,“真是太巧了!这叫……这叫什么来着?对了,缘分!我们真是有缘分。”
“腾飞呀,你下次说话看一下对象好不好?”白衣青年责怪道,“现在又不是叫你哄女孩子,你谈什么缘分呀?”
“嘿,谁告诉你非得一个男的遇上一个女的才叫有缘分?我看这位小兄弟戴着副眼镜,是个有文化的人,不跟你一般见识。”蓝衣青年不服气地说,还问蔡润峰:“对不对呀,小兄弟?”
“啊?”蔡润峰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才恰当。
“你才一般见识呢。”白衣青年不屑地说,接着又对蔡润峰说:“小弟弟,别管他,他说话就是爱逗人笑。”
走了一会儿,蓝衣青年对蔡润峰说:“好了,小兄弟,我们要打那边走了。”说着他指了指前面的巷口,准备和蔡润峰告别。
“这么巧?我也是打那边走。”蔡润峰有些惊讶。
“我以为你只是大街上顺路。”蓝衣青年瞪大了眼睛,转而更高兴地说,“实在太好了!我说嘛,我们就是有缘分!”
“得了你。”白衣青年说,“除了缘分,你还有没有别的可以说?”
“有呀!”蓝衣青年对蔡润峰说,“不如我们交个朋友吧!我叫杨腾飞,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蔡润峰略一迟疑,但还是老实地说,“蔡润峰。”说完后他才突然后悔起来。我怎么可以这么随便就告诉陌生人自己的名字?况且他们两个高大强壮,还跟我走同一条路回去,万一绑架我怎么办?可转念一想,刚才那个僻静的拐角处是下手的最好机会,但他们并没对我怎样;而且他们并不像是有心跟着我,倒是我主动跟上他们。于是,蔡润峰又放下心来。
“我还没见过大人和小孩交朋友的。”白衣青年始终不肯让步。
“所以今天也让你见识一下!”杨腾飞蛮得意地说,“我交朋友,从来不分男女老少,高矮肥瘦,只要有文化就行。”顿了一下,转向白衣青年说:“不过,你除外。”
“算你够朋友。”白衣青年高兴地应了句,但紧接着便听出了问题,不满地说,“喂,在小朋友面前,给点面子好不?”
“嘻嘻,没关系啦,你是大朋友嘛。”杨腾飞笑着对白衣青年说,然后又指着白衣青年向蔡润峰介绍:“哎,蔡润峰小兄弟,这个家伙叫李大友,你叫他大朋友就行,我也是这么叫的。”
“慢着!”李大友对蔡润峰说,“你别听他说的,叫我大哥哥就行。”
“哦,大哥哥。”蔡润峰试着对他叫了声。
“对啦。”李大友咧开嘴笑。
蔡润峰又对杨腾飞说:“那我该叫你……”
“小哥哥!”李大友嘻笑着插话道。
“好你个李大友哇,我还比你大一岁,居然你叫大哥哥,我叫小哥哥。”杨腾飞故意阴沉着脸说。
“你别不服气,谁叫你老是欺负我?”李大友说。
“我什么时候欺负过你?”杨腾飞干瞪着眼,转而说,“也让你占点小便宜。好吧,你就叫大哥哥,我叫小哥哥。”
蔡润峰便也试着叫了声:“小哥哥。”
“对啦。”李大友很满意地替杨腾飞回答。
杨腾飞又问蔡润峰:“润峰兄弟,你今年多大啦?”
“十三岁了。”蔡润峰照直回答。
“嘿,我今年二十三岁,刚好比你大十年。”杨腾飞说,又问,“上几年级?”
蔡润峰说:“刚刚小学毕业。”
“那你就慢慢念下去吧,别着急。一定能上大学的!”杨腾飞说。
“别往下说了。”李大友警告说,“我知道你又要说你弟弟的了。”
“好好,我不说,我不说。”杨腾飞连忙打住。
弟弟?是那个考上大学的弟弟吧?杨腾飞必定很以他为荣,蔡润峰想。
又走了一会儿,杨腾飞指指前边一个巷口说:“小兄弟,我们要打那儿走了,这回不会同路了吧?”
“这回倒是不同路。”蔡润峰笑着说,接着又问,“你们就住在附近吗?”
“是呀。”杨腾飞答道,“不过我们只是临时住在这儿。”
“临时住?”蔡润峰不解。
李大友解释说:“我们是帮别个盖房子的。”
“哦——,原来你们是建筑工。”蔡润峰说。
这时,三人停在那巷口。杨腾飞指着巷里头一间房子对蔡润峰说:“看到吗?那就是我们正在盖的房子,差不多完工的了。”
蔡润峰沿着他手指着的方向望去,只见巷子一侧的尽头果真有一幢外墙搭满脚手架的房子,那房子外壁已砌上光亮的瓷砖,与周围那些外墙光靠粉刷的旧房子形成鲜明对比。这几年,张家边老住宅区里的人很多都搬到外沿的新住宅区里住了,腾出来的旧房子则租给越来越多的外来人口居住;而没搬走的人家则喜欢把旧房子拆了重建。
杨腾飞向蔡润峰告别道:“小兄弟,我们回去了,以后有机会再见面!”
李大友则推着杨腾飞往巷里走,半泼冷水似的说:“有机会再说吧!”
这两个搭档的确有些意思,蔡润峰想着,便朝两人挥挥手说:“我也回去了,有机会再见!”哈,我今天居然无缘无故就和两个陌生人拉上了关系,不过像我这种几十天不出一次家门的人,以后应该不会再见到他们了吧。蔡润峰心里嘀咕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