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富丽堂皇的某汽车品牌4S店中工作的第三天，我把自己从一个误区里给拽了出来。
那就是，穿西装干活的，都不是白领。
我想象中的工作休闲娱乐结合起来的一天，应该是这样的，
早上随着闹钟的歌声挣扎着起床，然后换上衬衣西装，擦亮皮鞋，
在车站买点早餐，大口吃完，挤上人满为患的公汽，把口袋捂好谨防上早班的小偷。
到了单位，打上领带，别好名牌，一脸微笑地接待一波又一波的顾客们，
工作了一天，愉快地和同事道别，去学校看看关心，看看依然不上课的HEYMAN，
最后回家，掐着时间上WOW打活动，打完了和大家吹吹牛，下线，洗洗睡。
米哥听完说，做梦吧你。
我来这儿报到的第一天，人事部经理就带我进店里熟悉环境，
然后他把米哥叫过来，说，老米，这是新人，好好带人家，别欺生。
米哥一脸严肃地走过来，用一副小样你新来的吧的表情看着我，让我十分紧张。
米哥是店里的传奇，他是老板的堂弟，一姓之亲，从这家店诞生起，就在这里做了。
X哥就常在他背后说，老米是传奇。
传奇的概念就是，在一条仅容一车通过的路上挂进五档以接近百码的速度开进车库，
并且在进库的瞬间，拉住手刹，反转方向盘，整车漂移一周。
我终于知道那禁止超速的规定是写给谁的了。
我跟他说，你应该去参加世界拉力锦标赛，为国争光。
米哥脸上一红，默然不语。
过会儿X哥对我说，看见停车场里的那几辆报废的车了没有？
我点点头，
X哥摇摇头，很沧桑地说，那都是他的作品。
我对关心说，在那里我学到太多东西了，这要感谢老许和老米的言传身教。
在我还没离开学校的那会儿，我眼里的世界是相对简单的，粗线条的。
例如，世界上你需要警惕的事情只有欺骗，偷窃，懒惰，诱惑，这些以及等等。
那时这对我来说，就是不要相信有人打电话给你说你中了大奖，速度领取。
就是在闹市街上把包捏在手里，以防各方伸来的镊子和第三只手，
就是在考四六级前暂时忘记WOW，走进自习室。
小宇说，我认为我在WOW的小社会里已经学得不少了，尔虞我诈什么的样样有。
等到我两年后再谈起来，他说，我觉得以前我们学到的太少了。
许哥和米哥是这家4S店的绝对元老，那时城市里突然多了很多这样的4S店，
那时国家还没有发现车已经多得有点饱和了，正是大力扶植的时候，买卖都是十分兴旺，
国家政策万岁，解决了多少就业岗位呀。
米哥是销售总监，X哥是销售经理，然而他们上面还有一个销售总经理，石总。
我一直认为这些头衔虽然很拉风，但是很多余，后来我发现我错了，
因为有天，一顾客新买的车出了问题，怒发冲冠，一时无人能挡，
这时就需要4S店派出有关责任人来协调了，于是，
米哥对许哥说，你上吧，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该你经理发挥能量的时候了。
许哥连退三尺，那哪能啊，你堂堂销售总监，你不入地狱我们怎么上天堂？
我在一旁观战，说，要不你们俩石头剪刀布吧，
他俩沉吟了几秒，一致说道，上去找石总，三个人抓阄比较公平。
许哥一个月工资两千块，老米三千。
他们常常教导我，要是咱们和你一样拿一百二，那钻车下面等死的心都有了。
从他们三个号称领导的同僚身上我看到了三种不一样的人生，
我至今没有认清，我究竟是在走其中的哪一条路。
米哥80年生人，我去的那会儿他刚刚结婚，暂时没有要小孩儿的计划，
有车，没房，
众所周知，他堂哥是公司大老板，他常说，他一直都是自食其力。
嫂子在商场卖化妆品，他得每天去接，
他只抽十块一包的烟，因为开车所以从不喝酒。
许哥82年的，单身，暧昧对象的年龄始终在20岁左右徘徊，
我总说他老牛吃嫩草，他却说自己是嫩牛，小丫头才是老草。
没车，甚至连驾照都没有，没房，和父母住在一起，
不抽烟，爱喝酒，属于长期锻炼而很能喝的那种，
总是把自己打扮得像个二十岁出头的小青年。
石总比老米还小一岁，未婚，暧昧对象覆盖各个年龄段，
我们常和他一起站在舞台背后看长腿暴露在外的美女车模，口水一地。
公司给他配了车，刚在外环以外买了比市中心房价低了一半的房子，付了首期。
只抽十三块一包的利群，酒量极差，酒品也极差。
我一直想，我将来也会成为他们当中的一位，即使不在这里干了，趋势也会雷同。
那时在网吧洒满一地烟头，看着屏幕，死啃伊利丹的时候，胖子说，
尼采曾经曰过，
一个人知道为什么而活，就可以忍受任何一种生活。
我觉得我还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而活。
我点点头，说，觉得自己知道的其实都是扯淡。
老米一个月拿到的工资要分配来做很多事情，
还车贷，付房租，车的保养，油钱，烟钱，过节了给老婆买礼物什么的，
时常有万恶的银行上门来给办信用卡，他忍不住，积了长长的账单。
当然，这些都是和他老婆一起分担的，
就算这样，他们还要时常去双方父母家吃饭，省一顿是一顿。
我感叹，嫂子真好。
老米没做声，默默地把停车场里的新车油箱接上软管，抽出油来灌到自己车里去。
我常常帮他把风，要是有人经过，我们就假装修车状。
那时，我觉得这很刺激，耗子偷灯油似的，
而当我自己开着车在加油站里看着一天比一天高的九十三号油价时，
我突然觉得那时老米默默偷油的背影很辛酸。
拿到我第一个月的一百二十元人民币工资时，
关心在旁边打开我的抽屉，把我攒的用过的魔兽点卡数了一遍，说，
一张三十，天呐，照现在你要干多少年才有这么多钱啊？
从那时起我再也不会在奥格瑞玛骑着小白鸡乱转悠了。
活动结束，马上下线，绝不浪费。
有天关心突然给我几张电影票，让我去拍他们几个疑似领导的马屁，
那时她是校学生会的宣传部干事，有这么点假公济私的权力，
然后我就拿着票去贿赂米哥和老许，
老许和新认识的姑娘去看了2012，两人十分激动，老许说，生命有限，抓紧谈恋爱吧。
米哥说，你嫂子没时间，咱俩去看吧。
于是两个大男人跑到万达又去看了2012，
我们也很激动，当年“后天”上映的时候，也有这种感觉，末日感。
我说，那些人真傻，完全不知道跑，要是我，早找地儿躲好了。
老米说，我估计就逃不掉了。
我问，为什么。
他说，不为什么，估计。
过了些日子，我又在网上看了一遍，我发现我估计也逃不掉了。
大乔说，是，我们总以为我们是最闪亮的少数人，
其实，我们一直都是大多数。
关心虽然认为我穿着西装革履显得太老成，但是她分明是比较喜欢，
我也比较满意，感觉瞬间了成熟了许多，
但实际上不幸的是，每次我和她一次搭上公交车时，
她要是给抱着小孩儿的年轻妈妈让座位，人家准逗孩子说，快，谢谢姐姐。
但要是换成我给人家让座位，那妈妈准让孩子说，谢谢叔叔，快。
我心情复杂，对关心说，我终于知道为什么你说你像傍大款的了。
那时我果断地拒绝了老爸老妈的赞助，过上了没有生活费的生活，
我觉得这是需要勇气的决定，特别是我当月工资只有一百二的时候。
米哥说，你这是何必，你才刚刚上班，家里补贴一点也不见得是坏事，
关键是你自己要学会计划，
我点头称是。
大学读书的时候总是很喜欢幻想，憧憬未来，和关心在一起之后就更加强烈，
我们俩常常坐在公交车上，看窗外来来回回的汽车，
我指着那些汽车，说，你看，将来我就开这个，不，那个双门的，带你兜风去。
关心就瞪我一眼，说净做白日梦呢，
然后我们俩一起陷入幻想，久久不语。
老妈总说关心好，关心好，因为她比我有计划，会过日子，会节约。
我头也不回地盯着电脑，说，得，那还废什么话呀，赶紧娶回来当儿媳妇算了。
大学里的那帮人，只有胖子一人稍微有点经济头脑，
这一点体现在，他从来不买点卡。
他常说，人要活得散放一点，游戏如人生，你看，我从不在游戏里花钱。
他用猎人带团，小号双采赚钱，日出劳作，日落而息，每天逛拍卖。
大家非常崇拜他这种自给自足的生活。
我们就不行。
在那曾经300G一张点卡的时代，
我为了在安其拉和祖格的金团里当老板，花光了整月的生活费。
胖子说，你这是何必，来跟着咱们，攒DKP，不花钱。
我说，也是，好歹我现在也是有家室的人了，不能再让关心给我带饭了。
计划经济，厉行节约，
当时我看到老米蹭油心里很受触动，也是这么跟关心赌咒的，
关心说，能做到再说吧。
因为许哥也说，要是我是一个人住，不出一个月我就要睡马路了。
我拒绝了爸妈的金钱援助之后突然感觉危机感的来临，
连烟都快抽不起了。
在刚开始工作的头个月，公司规定是不能参与销售的，
也就是说，我是绝对不可能有提成的。
在我咬牙坚持完这个月之后，关心突然给我一号码，说，我大舅，他要买车。
当时我特激动，第二天一上班就打了过去，大舅很热情地表示要来看车。
之前关心家常来往的亲戚我都见过，
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大舅属于很好说话的那种同志，除了太能喝以外几乎都是优点。
米哥嘱咐我，越是实在亲戚，越要咬住价格，千万别松口，一松口就麻烦了。
我点点头，整理好领带准备迎接关心她大舅。
大舅如约而至，双方本着睦邻友好及和平共处五项原则进行了亲切友好的交谈。
关心特地发信息嘱咐我，你不准吃亏，也不准我大舅吃亏。
我花了很长时间都没能琢磨出来她究竟是让我怎么干。
车价只有十几万，除开赠品什么的，大概只有一两千的利润，
我请教米哥，米哥说，笨，你真见过老板吃亏的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