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升飞机在宽阔的草坪上刮起巨大的旋风,碧绿的草地滚动成汹涌的海浪,一波一波袭击着地上的人。
地上以顾曦和理查德为首站着十几个人左右,恭谨的等着飞机上的人。直升飞机渐渐接近地面,螺旋桨也减慢了转动,一身黑色呢子风衣的女人出现在舱门口,可能是保养的好的缘故,顾曦的母亲看起来只有三十出头的样子。她画着精致的妆容,头上戴着复古的紫缎空军帽,脖子上缠着薄纱般的白色防尘围巾,她从飞机上下来的时候,正在解围巾。“夫人,下午好。”地上的人们恭谨的一手扶着右臂上的LAMU标志,垂头向她问好。“嘿,Guthtie,亲爱的,几个月不见,你怎么又变帅了?”苏茉将手搭在顾曦的胳膊上,调笑道。
然而听到顾曦耳里却是冷冽般的危险讯号,他自己的母亲,他自己知道。苏茉,Maure,当年LAMY家族终身未婚的奥维多子爵的朝鲜血统养女,继承了LAMY家族和LAMU组织。曾是组织里上个年代最为优秀的女间谍,将LAMU的发展带向了巅峰。然而,为人表面看起来温柔可人,实际却心狠手辣,杀人如麻。这就是他的母亲。
苏茉笑着接过理查德递过的资料,“理查德,好久不见。你嘴上这是怎么了,进行什么任务时候受伤的?所以我说嘛,你还是回基地的好,这种实战的就让年轻人来好了,你就发挥余热去基地带带新人嘛。”理查德脸色白了一白,这就是相当于当众夺了他的权吗,呵呵,茉莉,多年不交手,你可是一点都没有变啊。“是,夫人。”
一行人在苏茉的言笑晏晏中胆战心惊的回到了公馆,“你们都下去吧,有什么吩咐我会通知你们的。Guthtie,你跟我来。”顾曦和理查德交换了个颜色,点点头,跟着母亲走了。“这个书房,布置的还不错,”苏茉笑着把解下来的围巾放在桌子上,眼神又被窗台上的花吸引,“又是鸢尾花,Guthtie,爱国也不是这么爱的吧,呵呵,天天把国花放自己房间里,”苏茉突然回头叫了下佣人,“把这株换掉,换成百合。”“茉莉夫人···”顾曦压低了声音,“我只想在我的房间里放上鸢尾,可以吗?”佣人在两人中间进退两难,苏茉回头笑了笑,“下去吧,换成百合。”
顾曦烦躁的松松领带,但仍然保持着站姿等苏茉把文件看完,他自然知道那是关于谁的文件。“你对桑蓝的事情怎么看?”猝不及防的被她问这么一句,顾曦呆了几秒,随即恢复正常,“已经处理了。”苏茉抬起头认真的看了他,“很好。Guthtie,你知道我对你的期望是什么,不要让我失望哦。”“啊,对了,”苏茉猛然一回头,点开了他的传真机,“有些人想让你看一下。”顾曦拿着手里厚厚一叠资料照片,跟选秀一样,“夫人,这是什么意思?”
桌子对面的人交叉着手指,仍然笑的没心没肺,纯真无比,“哦,这是我和你父亲商量物色了好久,做出的人选。你有好多个选择哦,挑一个你自己喜欢的。”语气轻松的像是去市场买两根葱一样,顾曦重重的叹了一口气,“这也算选择吗?夫人?”
“当然了,有大于一的选项数就叫选择咯。”苏茉依然笑着,扫视了桌面上的物品,“你看,你就少个人当照片搁在桌子上呢。”“夫人,你知道,我不喜欢别人插手我的事情,尤其是私人的。”顾曦将资料放回桌子上,看着佣人新换进来的百合,狠狠地加重语气。
听到这话,苏茉耸了耸肩,“没有,我们只是给你一个选择的范围嘛。毕竟将来也是梧桐家族的少夫人,总不能随便找个乱七八糟的人,对吧?”“夫人,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会处理好吗?”顾曦转过身去,她一定是知道了什么,不然怎么会莫名其妙的从法国飞来就为了这一大堆完全可以传真过来的照片!“好吧,好吧。我不会帮你做选择,但是记住哦,Guthtie你的身份,你同时是梧桐和岚家族的继承人,所以不要搞得太过分哦。”苏茉站起来检查了一下百合花,拿着围巾就走了,临到门口,她还是回过头,笑着说,“呵呵,Guthtie,我建议你还是参照一下资料里的女孩子们哦,乱七八糟的人,呵呵,我可是会杀了的哦。”
确定她终于出去,顾曦重重的叹了一口气,瞥了眼那叠资料,摇了摇头,“吉米,把这花撤了。”
***
理查德站在重症监护室外面,看着医生把几毫升的药全打进她的胳膊。
“理查德,你确定要这样?剂量过大的话,病人可能会有某些不可知的副作用。甚至全部失忆,智力倒退至孩童水平也未可知。”医生杨还是做着专业的建议,理查德继续研究她的病例,“好,那就这样,在完全康复之前,剂量不要过大,先看看反应如何,”医生杨呼了口气,还好,这家伙还没丧心病狂到一定地步。“不过,可以问一下这个女孩是谁吗?”“杨,组织的规定是什么你忘了吗?”杨点点头,苦笑,“你这家伙,没两句话就扯组织规定了,要真是组织规定,你就别把她送我这儿,我也是按照规定不收莫名其妙的人的。”理查德咧开嘴笑了下,“杨···”
他继续和杨并肩站在病房外,看着那个女人,和若干可以显示她生命迹象的仪器。“你这么紧张她?看你和她的年龄差距,私生女?”杨摘下口罩,仍然改不了他乱开玩笑的毛病。“杨!”理查德皱眉堵住他的话头,“你别胡说八道,不然我就用子弹堵你的嘴。”杨点点头竖起双手做投降状,“好好好,我不胡说。确实也是,某人除了对我们的夫人死心塌地之外,怎么会对其他人动心呢?”理查德冷冷的看了他一眼,从口袋中掏出枪,真的就抵住他的胸口,“闭嘴!”没想到是不是因为看透了他不会开枪,杨还是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为了那种冷血无情的女人杀你多年的兄弟,你也值得!”
“谁跟你是兄弟!”理查德收回了枪,拖着杨离开重症病区。“警告你,以后不许提这件事。”
“哟哟,你还真生气了,拉倒吧。”杨一把关上他办公室的门,拉开了百叶窗,让阳光透进这个宽阔的屋子。理查德打量了下周围的环境,感叹,“哎,早知道你待遇这么好,我也做医生算了,你一间办公室就比我那破烂三合一强,”理查德在杨面前是绝对的放松,至交超过三十年的好友都不能新任,还能信任谁呢?
然而杨却是一头雾水,“什么三合一?”“哈哈,就是吃睡拉三合一咯。”理查德点起一只雪茄坐到沙发里,享受着片刻的安宁。“哈哈,没想到几年不见,你还会说笑话了啊。真神奇。”
忽然瞥见茶几上放着的三口之家的温馨照片,理查德的心脏动了一下,他拿起那张照片,笑了,“没想到,你照照片,还挺上镜的么。”
大家都有幸福了,大家都有家了,他苦涩的笑笑,将照片放回原处。“算了吧你,只要你想,又不是不可以。谁让你天生那么固执,认准了一棵树上吊死。何况还是个满身是刺嫁做人妇的树!”杨白了他一眼。确实是自己太傻了吗?明明是不可能会有结果的爱情,还是去爱了。
“茉莉,茉莉。”理查德单膝跪地,手中捧着一枚钻戒,“请你嫁给我好吗?”然而对面的女人却无所顾忌的笑了起来,“理查德,别开玩笑了,你快起来,快起来。”看到地上的那个人无所动,苏茉敛起了笑,转过身去,“对不起,我不爱你。而且,我很快既要结婚了。”
听到这话,理查德的心情明显有些激动,完全没有了平日里的温文尔雅,“结婚?就是梧桐家族那个少爷吗?你明明知道他不爱你!”“理查德!”苏茉一下子转过身,眼里是红色的火焰,可是理查德却没有要住口的意思,“你明明知道他的心完全就在那个为他生了一个孩子的女朋友的身上!”
“可是她已经死了!”“她就算死了,对于那个少爷来说,她仍然是最爱的,不然不可能在那个小少爷还没过周岁就宣布他成为梧桐家族的继承人。你嫁过去,有什么幸福可言!”“你住口,我不想听,我不想听,不想听!”苏茉,聪明如她,又怎么会不知道这其中的关系。起初她只是无可奈何的接受父亲的婚姻安排,然而直到亲眼见到GUR,她的整颗心就移到了GUR的身上,“那个女人已经死了不是吗?我有一生的时间等他爱上我。我可以等。”完全沦为爱情障眼奴隶的苏茉看不清那是一种怎样的未来。“苏茉,你清醒一点。”理查德仍然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显得有些歇斯底里。“喂,你冷静点,别对我们的准新娘做出什么伤害的事哦!”杨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嘴里嚼着口香糖,一脸邪笑的在理查德的脖子后面下了一记重重的手刀,足以让他昏过去。“杨,谢谢···”
然而杨却冷笑一声,抬头看了苏茉一眼,“从此滚出理查德的视线和情感范围!”杨把理查德扶起,让他的身子重心压到自己的身上,“我们都清楚,理查德为什么对你这样。呵,明明是你自己先来招惹他的,为什么现在又要对他说出这么残忍的话?既然一开始就没想和他在一起,没有喜欢他的意思,为什么当初要来招惹他!呵,还是,你把他当成了你的小白鼠?”苏茉的心被重重敲击了一下,然而还是挂着笑,“实验成果不错。”
“你!”杨愤愤的瞪了她一眼,拖着半死不活的理查德渐渐走远。对不起,richard。请原谅我,我对于顾赫的感情,完全不同于你,请让我自私一回,好好地爱一下,可以吗?
***
从理查德那儿得知了桑蓝身体正在平稳康复的消息,顾曦心里的石头才踏实的放下了。看着窗台那继续盛开的蓝色蝴蝶,他的心就像被阳光照射着分外暖和。
五岁的顾曦,耐心的看着她摆弄手里的鸢尾花,下午暖和的阳光在她的背后织成一个剪影,柔和的无以复加。“你叫什么名字?”顾曦看着足有五分钟她的视线和注意力一直固定在手里的花上,心里有些不平衡。“我啊,”桑蓝终于转过头看向顾曦,瞥见身后笔直站着如同侍者的理查德,眼睛笑得眯成一条线,压低了声音,“我叫桑桑,不过在这里你不能叫我这个名字哦。在这里我的名字是『蓝色妖姬』蓝妖,诺,就是它嘞。”
桑蓝把鸢尾花递到顾曦的手中,两只小手的影子一瞬间重合,顾曦低头看了看手中的花,又看了看身边的人。“桑桑?”自幼在法国长大的顾曦别扭的咬着这个发音,把桑蓝逗笑了,“为什么你读起来就这么难听?”顾曦的小脸红了一下,抿紧了嘴唇,“对不起。”似乎惊讶于他的态度,桑蓝连忙摆摆手,“不用说对不起啊,不过就是读错了一个词嘛。我也说不好你说的语言的,才学了一点点。”桑蓝尴尬的笑笑。“可是我觉得你的法语很好啊。”
听到这句赞扬的话,桑蓝却笑不出来,几乎就是在落口之时,鼻腔酸了一下,眼泪就猝不及防的灌满了眼眶。“每天只睡一小会儿,全部的时间都用在这上面,怎么会不好?”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句话,他的心竟然微微疼了一下,难道她也生活的很辛苦?就像我一样?看着突然低下去的她的头,顾曦愣了几秒,折下鸢尾的花朵部分,小心的别进她的耳鬓的头发,桑蓝忽然回过头,就像头上停了只蓝色蝴蝶一样。“谢谢你。”
“桑桑,你就是我的鸢尾花。”顾曦小声的说道。桑蓝正在玩手势影子的游戏,没有听清他说什么,“你说什么?”顾曦耸耸肩笑笑,没什么。
一回头却已是二十年的时光流转,桑桑,你还停留在我的心里,就像飞不走的蝴蝶,可是我呢,桑桑,我呢?在你心里,我算什么?
他拉开抽屉,在资料压着的最底层翻出了一张照片。唯一的一张全家福,如果也算亲人的话。
从小就看着人前笑容满面的母亲在人后却是一副怨艾的样子,“夫人,大少爷,大少爷。”仆人挡不住也不敢拦他,谁都知道大少爷在伯爵的心里占据了多重要的位置,“妈妈,妈妈,”顾城亲昵的抱住苏茉的腿,撒娇似的想要抱抱。苏茉看了眼仆人,“你先下去吧,少爷这儿有我呢。”“是,夫人。”看着苏茉发呆的样子,顾城有些害怕,转头瞥见了床上一个人玩耍的弟弟,他就从苏茉的腿上滑下来,“顾曦,顾曦,弟弟,弟弟,”顾城欢喜的跑过去,想要爬上去和他一起玩,然而却因为个子不够高,爬不上去。床上的顾曦还是初识人的年龄,见到了年纪相仿的哥哥,也是一脸兴奋,张开藕般的肥肥的手臂,“哥哥,哥哥!”
一直爬不上去的顾城想要抓住顾曦的手,然而力气过大,却一下子把他拉了下来,顾曦的嚎啕大哭惊醒了发呆的苏茉,“Guthtie!Guthtie!宝贝,宝贝!你没事儿吧?”脸色吓得惨白的苏茉抱着摔在地上的儿子,几乎是想都没想,抬手就给了顾城一个巴掌,“滚!你这个不知道哪里来的杂种!滚!别想害我儿子!”响亮的耳光过后,顾城小小的脸迅速浮肿,哭着跑开了。苏茉紧紧的抱着吓得呆掉的顾曦,一脸坚定,“宝贝,你有我,有妈妈保护你,谁都伤害不了你!妈妈会给你所有的一切。”
夜晚梧桐公馆外的雷声大作,公馆里的闹事也不可开交。顾赫一巴掌狠狠地打在苏茉的脸上,以至于她的鼻孔和嘴角都渗出了鲜红的血,“你这个恶毒的妇人!你可以不管顾城!但是你怎么可以打他!欺负他没妈吗?他还有我,他是这个家族的继承人,你别忘了!”顾赫的手掌也震得生疼,看着那个如花的白皙面孔上迅速浮肿起来的指印,他忽然有些后悔。两个孩子被吓在当场,连哭喊都忘了。“我怎么会忘了呢,他是顾城,他是你的儿子,他是你的亲人,他什么都是,我们母子什么都不是,我几年的付出还比不上那个死了都已经快化成灰的那个人!”一直隐忍温柔的苏茉竟然会有这种歇斯底里的表现。
“你住口!”顾赫提高了几个分贝,“不许你提她的名字!”“我为什么不能提,你可以每天都提,为什么我不行!我每天叫我自己儿子的名字是一种怎么样的煎熬你明白么!他明明是法国人,他有自己的法国名字,为什么要去姓那个该死的顾氏!他是我的儿子!她自己的儿子叫顾什么都好!我的儿子为什么也要跟她姓!”
顾赫揉了揉太阳穴,“你想多了”他无力的坐到沙发上,“Guthtie永远是姓奥利弗的,而不是顾。你应该去看看心理医生,你最近的情况很不好,总是胡思乱想。”
什么叫胡思乱想,胡思乱想也是因为你,顾赫!你怎么可以如此的漠然,我对于你来说,算什么?维持家族门面所必须的少夫人吗?“顾赫,你究竟,有没有一丁点爱过我,就像曾经爱过她一样?”她无力的发问,这个问题原本是作为一个陈述句在一年前就坚定在她的心里,顾赫他一定会爱上我的。
然而,她似乎低估了那个早就已经死了的女人的影响力,“究竟有没有爱过我,就像曾经爱过她一样。”苏茉直直的倚在门框上,泪水蹒跚的滚过脸颊,原应是绝代风华的脸上却满是岁月蹂躏的薄霜。“怎么会是曾经呢?”顾赫像累极了似地倒进柔软的沙发里,倦怠的闭上眼睛,“我一直爱她,我对顾墨鸳的爱是永久的,不会是曾经。”
仅仅是一句话,就把她打回到地狱,不会是曾经?原来连分享一点点的愿望都是奢侈的,苏茉,苏茉,你这个傻瓜,“好,我知道了,”两个小孩的手紧紧的握在一起,看着妈妈远去的背影,“弟弟,不用怕”小小的顾城拍着胸脯,对着旁边的顾曦信誓旦旦,“哥哥会照顾你。”
顾曦瘦削的手指划过照片上跟自己长的极为相似的一张脸,嘴中默念,哥哥。这个名称是有多久没有叫起过?顾城,自打记事以来,他就这么一直叫他,虽然从出生就夺走了一切,父亲的宠爱,家族的荣耀,但是他从来没有真正的恨过他,顾城,他确实,如他所作的承诺一般,照顾着羽翼下的弟弟。直到他去上大学,原想让他继承家族的父亲铁定了心让他读金融,然而哥哥从小的梦想却是当一个艺术家,就像他母亲那样,终于,那位一直以非凡影响力影响着父亲,早就死了不知道几百年的顾墨鸳再一次发挥了作用。得到了父亲首肯的哥哥搬出了这个家,住进了学校,直到那个时候起,哥哥羽翼下的小鸟才得以一窥阳光,顾曦拥有了梧桐家族名下企业的部分掌握权,虽然还不是继承权,虽然还只是部分,虽然还只是名下企业,但是顾曦要求的不多,因为他知道他有LAMY,有lamu。
但是顾城不可以拥有桑蓝,谁都不可以。顾曦把那张照片放回底层,照片上的全家人,早已经不是一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