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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铁汉夜斗蒙面人

(这一章的内容上次操作有误,题目误作《铁面知县》,特在此重新提交发布。谢谢老师!)

平南县地处广西东南部,浔江中游。全境山区、丘陵、平原兼备。南以大容山为藩,北以大瑶山为障。中部平畴连绵数十里,是人口稠密,物产丰富,官府课税主要来源之地。宽阔的浔江横贯县境中部。县城就在浔江北部。

这里河渠纵横交错,气候温和,光照充足,雨量充沛,为各种农作物的生长提供了优越的条件。可是这里从元朝时候起,数百年来战乱频发,土匪横行,民不聊生,好像上天特别憎恶这块地方似的,又将旱灾、水灾、瘟疫、虫害等灾难频频地降临给这里,又把所有的恶人都投胎到这里,把所有的恶吏都安排到这里,专门祸害老百姓。到吕廷云任这里知县的时候,县城里好几条街的房屋,或遭战火焚毁,或因长期无人居住而荒塌。即使还完好的瓦舍,也是十室九空,整座县城只有官府衙门内的吏员们还在进进出出,忙碌着各自的事情。最近浔州汛部分驻军奉命移驻平南县城,士兵们或忙于修补城墙,或在夜间四处巡逻,这里才看得见人类的活动。

吕知县来这里上任已经好些天了,却整天躲在书房里,一直不见升堂审案。远远近近赶来陈述疾苦、诉冤告状的百姓满怀希望而来,却屡次被他派人赶了回去。人们以为皇上钦派来的知县一定是位了不起的人物,原来还不如前几任知县,于是渐渐的失望了。

其实,吕知县这几天并非在躲避老百姓。他整天躲在书房里是在翻阅那些钱赋账册,民刑案卷,并把衙中吏役借査问各种例行公事,逐一找来询谈,以便甄别出每个人品行性格,好坏良莠。至于那个主簿蒙开太,表面上对他假意敷衍,表示借重。暗中却已査出他不少的不法劣迹,只是要暂时稳住他,以免逼他狗急跳墙,而对那品行端方,谨小慎微的典史郭守义,则使用“苦肉计”,因他一次请假回家未及时赶回衙门而罚他半年薪俸。自己带来的得力助手兼贴身书吏吕悝,也不让他査问公事,只叫他每日外出,装作游览街市,或到城外去赏玩风景,把平南的风土人情,政情得失,以及一切民间疾苦,访问得详详细细,回来向他汇报。孟刚则和班头衙役打得火热,整天抡枪使棒,切磋武艺,建立感情,拉拢关系。这一切都是吕知县为了麻痹蒙开太等一帮恶吏,做一网打尽之准备。

吕知县最担心的就是蒙开太和大班头钟志乾那帮捕役,是否已经结为死党。所以不急于对蒙开太动手。

钟志乾的轻功很出色。孟刚的十八般武艺更是精熟,尤其是他的点穴功夫让那帮捕役十分羡慕,都想拜他为师。

孟刚说:“这种功夫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学会的,而且那穴位的准确位置也不是轻易就能掌握的。你们要想跟我学,必须做长期打算。先跟我学好格斗的基本技巧。当然,干你们这行的,学会了点穴功夫也很重要。假若你们要去抓捕一伙歹徒,点了某一个歹徒的穴位,就可以暂不去管他,集中力量去抓另外的。凡是被点中穴位的,全身麻木,不能动弹,但又不会有性命之忧。先绑了双手,再解开穴道,让他自己行走,也不增加麻烦。你看多好。”

一席话说得众人心里痒痒的,恨不得马上就学会。孟刚又挨个给他们做点穴实验,让他们感受一下被点穴后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和状况,大家越发想学得紧。整天和孟刚亲近,早把孟刚当师傅看待了。在这段时间里,孟刚了解到关于大班头钟志乾的许多情况,怀疑他就是一名作恶多端的杀人凶手。现在敌手都站到了明处,吕知县便有了对付的办法,只是还没有钟志乾作案的证据,暂时不能实行抓捕。

这一天,吕知县派人传唤惠政里里长胡景魁到县衙重议收税的标准。前几天胡景魁已经来过县衙,给吕知县送见面礼,吕知县不受,转而交给吕悝,吕悝却代为收下了,他心里才踏实下来。临走时,见吕知县对他很客气,于是更加放心了。现在见吕知县有公事传他,也不防备,高高兴兴地来到县衙,想不到一进县衙大堂,就被雷横给点了穴道,用一面大枷给枷了起来。在这之前的一刻时间里,吕知县已经找了个由头,把之前在这里主事的主簿蒙开太和钱谷师爷梁冠三叫到大堂内一并抓获。

蒙开太和胡景魁见吕知县对他们下手了,开始很横,还放出狠话来,说有人要替他们报仇。吕知县也不理睬他们,叫雷横把他们捆起来,把嘴给堵上,关在一间屋子里,派人看守着,等时间到了再开审。然后派人到惠政里贴告示,鸣锣通知说,胡景魁被抓起来了,有冤的可到县衙伸冤,告状的请到县衙去告状。并允许老百姓进衙门观审。

因为要尽快处斩几名巨恶巨贪,稳定平南局势,吕知县一直忙到深夜才熄灯睡觉。他实在疲倦得很,倒在床上就睡着了。就在这时,卧室的房顶上突然发出了轻微的响声,那声音微弱得几乎只有房顶上的蒙面杀手自己才听得出来,下面的吕知县全然不知。只一会儿时间,房上的屋瓦就被揭开了一大片,其中一张椽子也被移开了。原来那张椽子没钉钉子,所以移开时没发出丝毫的响声。

也合该吕知县要出大事。他来平南都快一个月了,天天就在这间屋子里看宗卷,翻账册,和衙役谈话,晚上就在这间屋子里的床上睡觉,不是他警惕性不高,门窗、墙壁不知检查过多少遍了,他竟然没有料到杀手会从房顶入室行刺。

过了一会儿,蒙面杀手突然从房顶上的洞口飘然而下,像一片树叶似的无声无息地落到屋内地上。蒙面杀手蹲在地上四下里张望了一回,觉得没有什么可疑之处,才从腰间拔出一柄利刃,蹑手蹑脚地向吕知县睡觉的木床移动过去。

木床上,吕知县睡得正香。他虽不打鼾,但呼吸的鼻息很重,老远就能听见。露在被子外面的那张脸,从窗子上透进来的微弱星光也能分辨清楚,他就是吕廷云无疑。

蒙面杀手刚向前移动了两步,吕知县突然猛地动了起来,弄得床上悉悉索索一阵乱响,蒙面人紧张得立刻蹲下身去,等待意外情况的发生。过了片刻,吕知县在床上就不见动静了。原来,他只是翻了一个身,面向里边又沉沉地睡了过去。

蒙面杀手心中暗喜:“合该这不知好歹的家伙今天晚上就要命丧黄泉。这里连续七任知县或知县家人被杀,你竟然还敢自告奋勇来当这个县官。你也不问问这里是谁的天下?上至朝廷,下至里甲,有多少官员的命运联系在一起?这种强大的势力,凭你一个兵头将尾的七品知县就能撼动得了?你简直就是官迷心窍。还想当什么廉吏、清官。你这是活该如此!你既然这么不识时务,执意要与他们作对,就怪不得我要对你下手了。”想到此,蒙面杀手又慢慢直起腰来,然后继续蹑手蹑脚地向床前移动。到了床前,举起利刃就去割吕知县的脖子,按照蒙面人的手法,只需那么一划,吕知县的脑袋就会和身子分家。但是蒙面人并不急于动手。他想,是不是应该叫醒这不知天高地厚的知县,告诉他前几任知县与主簿作对的下场,让他死个明白?他这样想着,握着利刃的手就在空中停着,不曾马上向吕知县的脖子划下去。

就在蒙面人刺杀吕知县正在犹豫不决的时候,他的背后突然“咣当”一声巨响,一张门板倒在地上,门板后面跳出一个人来,一闪就到了身后。

原来,吕知县早就料到杀手今夜就会行动,已在卧室的墙角里竖起一张门板,让雷横藏在门板后面,如果杀手行刺,立刻将其捉拿。杀手在房上揭开屋瓦,移动椽子向下观看了许久,除了床上的吕知县,屋内并没有其他人,也没有什么可疑之处,才轻飘飘跳下去的。落到地上,他又蹲下去向床下看了看,也没有埋伏,才蹑手蹑脚向床前移动,遗憾的是他忽略了那张门板,没想到后面可以藏人。不然,他还可以来个“一鹤冲天”的招式,从房顶的洞口逃出去。现在后悔已经晚了,只好回身以性命相搏。他的武功也不可等闲视之,未必就一定会丧命于雷横之手。

杀手的武功确实很不一般,身子还未转过来,仅凭感觉就知道身后的对手所处的位置和离他的远近,手中的利刃已向对方的咽喉划去。雷横刚刚身子向后一仰,躲过了这阴险的一刀,紧接着杀手借回身之势,左手的中、食二指又向雷横的双眼戳来。杀手变被动为主动的两招来得极其迅猛和狠毒,足见其武功不凡。

雷横身上没带任何兵器,其原因是吕知县提前吩咐过他,务必活捉杀手,要活的,不要死的,以便从口中了解更多的东西。看来他是低估了杀手的本领。

此时孟刚正和几个捕役在看守胡景魁、蒙开太和梁冠三。这三个人特别重要,要防止被人救走,那几个捕役武功都很平常,而且是不是靠得住也说不清,所以他远远地听到吕知县屋内那一声响,知道雷横和杀手动起手来了,却不能赶过去援助。

雷横虽然是赤手空拳与杀手搏斗,但他心中并无惧意。杀手狠毒的两招也并没有将他怎么样。相反地,几招之后他便看出杀手的武功并不在他之上,只是杀手凭着手中一把利刃,频频施展出凌厉的攻势,使他不得不小心应付。

吕知县帮不上什么忙,他的几下子只抵得上那些普通的捕役。这样的武功底子如果前去参战,反而会给杀手一个得手的机会,所以他仍旧侧身躺卧在床上,用被子盖着身子,只把头脸露在外面,观看雷横和杀手搏斗。

杀手几招凌厉的攻势未能把雷横怎么样,心里便有些发虚了。个对个的对决,力量差不多的情况下,胆气非常重要,一旦失去取胜的信心,形势就很难逆转。雷横始终保持着旺盛的斗志,心想,无论如何要制服杀手,一但失败,丧命的就不只是自己一个人,吕知县也绝对逃不出去,这样带来的一连串问题可想而知。孟刚的武艺不在他之上,吕知县要是出了事,衙门中原来支持吕知县的人,也不得不倒向另一边,已经被关押的三人就会被他们无罪释放,重新骑在老百姓头上作威作福,整个平南县将仍旧是恶人的天下。

雷横有了信念的支撑,接下来越战越勇,使得蒙面人开始慌乱起来。蒙面人意识到再战下去,绝无取胜的可能,何况外面还有个孟刚,武艺也不在他之下,只需吕知县一声大喊,就会赶来帮忙,到了那时,再想逃走就不可能了。这次虽然未能杀掉吕知县,只要能顺利逃走,今后还有机会的。他不想孤注一掷,就一边和雷横搏斗,一边思考脱身之计。

突然,蒙面人一下子显得勇猛异常,暴风雨般地向雷横持续出击,锋利的刀子在空中划出一道道寒光,将雷横逼得连连后退,很快屁股就抵住了墙壁。就在雷横只有招架的份儿,并无还手机会的时候,蒙面人却猛地一转身,接着身子腾空而起,朝房顶的洞口飞去。

雷横虽然年轻,但他也懂得,对手越是突然变得勇猛异常,频频进攻,离逃跑的时间越近,所以当他在全力招架的时候,也在提防着蒙面人逃跑。就在蒙面人突然转身的当儿,他毫不迟疑地追了上去。蒙面人的身子刚刚腾起来,他就一把抓住了对方的衣服。蒙面人的身手也确实不凡,雷横抓住他的衣服还未来得及向下拖拽,他手中的利刃又袭来了。不过雷横的动作更快,随着头脸一偏,另一只手早已抓住了蒙面人握刀的手向下一拽,随即又松开一只手来点了蒙面人的穴道。蒙面人就像一口袋粮食一样,重重地掉在了地上,再也没有动一下。

吕知县见雷横制服了蒙面人,便下床用火镰点亮了蜡烛。走到蒙面人跟前用蜡烛一照,原来正是他们所怀疑的大班头钟志乾。

吕知县问:“你家里都有些什么人?为什么要来刺杀本县?不回答是吧?不回答本县也能猜出个八九不离十。像你这种年龄,一定是上有老下有小。如果你能如实地交待自己的罪恶,把你知道的全都说出来,可以立功减罪,不抄你的家,你家人可以不受牵连。如果你顽抗到底,那就来个丁是丁,卯是卯,该治你啥罪就治你啥罪,你替别人干坏事得来的钱财,将分文不少地予以没收。已经用了的,拿你家中田地财产作抵。你就是个字也不吐露,明天审判蒙开太等人时,他们也会把你供出来。他们只是账目上有问题,只要交待得好,可以释放。而你是杀人凶手,你所做的一切,他们知道的一定不少。到那时,我们仍然可以弄个水落石出。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钟志乾自知作恶太多,罪不可赦。心想,不说是死,说了也是个死,倒不如暂时什么也不说。蒙开太给浔州府官员孝敬了那么多银子,说不定会想办法来搭救他们,只要蒙开太没事,自己不一定会判死刑。一旦招了,那是必死无疑。以前的知县和知县的家人都是自己杀的,那是天大的罪恶,咋可能减罪!一旦招供,蒙开太和梁冠三都得人头落地。何况自己!于是任凭吕知县如何开导,他都像没听见似的,一句话也不说。

吕知县见钟志乾这种态度,便不再劝他,吩咐雷横说:“把他给捆结实。穴道每隔两个时辰点一次。这种要犯,绝不能让他逃跑,也不能让他自尽。”

次日一早,吕知县就命吕悝和郭守义赶写案卷,传唤人证,准备第二天早堂,审问惠政里里正胡景魁,其余几个,等证据齐备之后再作处理,并在衙门前挂出牌子,贴出告示,准许绅商庶民进衙观审,不许县衙差役阻挠刁难。胡景魁在惠政里是个赫赫有名的人物,全县五里之一的里长,经过二十多年的巧取豪夺,占有的田产已占惠政里所有田地的一半。田多钱多,与平南县和浔州府官员多有结交。吕知县听从了郭守义的建议,决定先拿胡景魁开刀。并把郭仲书调来县衙担任户房吏员,把黄景华安排在礼房担任副职。

二十六日一早,天刚放亮,就有从惠政里十八个圩场赶来县衙观审看热闹的老百姓,离县城较近的其它圩场也有人前来。吕知县升堂之前,衙门口到大堂前就挤满了人,站得黑压压的。那些后来的挤不进去,就在衙前站着,以便探听里边的消息。不一会儿,就把鼓楼前的十字街口挤成人山人海的一般。

广西大乱甫过,地方未靖,为了整顿纲纪,安良惩曓,对于地方上的元凶巨恶,朝廷有敕昭明降:县令有生杀之权。之前的十多年里,平南的四大巨恶元凶,因为自身有命债,深怕新到县令査清案情后对他们下手,所以只要新到县令有所动作,他们就先下手为强,或把县令给杀了(这样做太露骨,他们只干过一次),或杀其家人,逼走县令。这一次要不是吕知县先用计策稳住他们,然后出奇不意地采取果断措施,说不定早已不是身首异处,就是卷被子走人,这里仍然是四恶吏的天下。

吕知县来到平南县初战告捷,精神抖擞,清晨卯正时刻便传话衙役三班,各房书吏,先去值班站堂,自己著齐冠带,升堂理事。先把郭美容、蓝健荣、蒙卓钦等几个人命案子的原告和见证人唤上堂来,当众问他们所告何事,是否属实。若不属实,虚言反坐。然后叫他们当堂画押。这时才命左右将胡景魁押上堂来。胡景魁到了这种地步,只好自减威风,跪在堂口,等候审判。

吕知县先问胡景魁:“胡景魁。有人告你勾结土匪,杀人霸产,可是有的?”

胡景魁说:“回禀太爷,治下身为里长,一向遵守法度,不敢胡作非为,只为平常办理地方上公事,稍微严些,难免得罪邻里乡亲,因此日久生怨,不少人仇恨我,想挟嫌报复,为此聚众生事,假词捏控,请太爷做主。”

吕知县微微一笑:“这么说来,你是冤枉的了?”

胡景魁说:“本来就是冤枉的。请太爷明察。”

堂下观审的人一看今天这种审案,像拉家常一样,忍不住叹气的叹气,议论的议论。

有的说:“为啥不用刑?为啥不把威风拿出来?”

有的说:“是不是大老爷被银子买通了,今天审案只是走走过场?这种审案有什么看头?不如回家啰!”

当正堂下议论纷纷,说吕知县今天审案,像和犯人拉家常一样,吕知县突然把惊堂木重重地一拍,大声说:“郭美容,你来说说,到底是你冤枉他,还是他确实勾结土匪,杀你全家,霸占你家田产?”

郭美容听了,走过来泪流满面地对胡景魁说:“你这老贼,心肠比蛇蝎还毒!三年前,你看上了我家的二十多亩水田,就勾结土匪苏昌全杀了我全家,抢了我家粮食、牲口、财物。然后你假造借据,行贿官员,将我家田产转到你的名下。我当时被掳到山上,本想跳崖自尽,但是苏昌全说,你说我家与你家有大仇,如果苏昌全带人来杀了我们全家,为你报了仇,你不但任他们抢我粮食、财物不去报官,他的火铳队也自守家门,不管闲事。苏昌全说,要恨就恨胡景魁。他说如果我安安心心地和他过日子,他也许将来还能替我报仇。当时我正怀着孩子,已经三个月了,于是就苟且偷生地活了下来。后来苏昌全带人到藤县去抢劫,我趁机叫一名信得过的兄弟向巡检司告了密,但是巡检司的人说,你已经刚向他们报过案了。于是汛兵抄了土匪的后路,结果前去打劫的土匪无一人幸存。我料定苏昌全必死无疑,就连夜逃了出来。你向巡检司告密灭了石硐寨土匪虽是好事,但你是出自于私心。你勾结苏昌全用同样的办法杀人、劫财、夺人田产的事做得太多了。你担心有一天苏昌全会把这样的事捅出来,让真相大白于天下,所以就借刀杀人,借官军之手灭掉苏昌全。由此可见你这老贼是什么样的心肠。我回到娘家,听说我家的田地已归到你的面下,就和我的两个哥哥去问你要道理,你却说我家公爹曾借你一大笔银子,几年下来利滚利已经翻了好几番了。收不到银子,只好用田地相抵。而且已到县衙过了户头。当时我要看借据,要知道中人是谁。你却说,借据在你手里,不能想在哪里看就在哪里看。中人也有,但不能就这样平白地出场和我对质。你说有本事就到县衙里去告状。告准了再去约四乡绅耆,备酒席约个日子,你才能把借据拿出来,让大家看了公断,然后同到衙门里打这场官司。你说你手里有县衙颁发的文书田契,田契上盖有县衙里的关防大印,不怕我们撒泼胡闹。我们本想到县衙去告你,但我们知道县衙里以前那些官员被你买通了的,我们前去告你也是白费精力,所以一直忍到现在。你这老贼说我们前辈人借你银子,今天就是个机会,把那借据拿出来让大家看看,把那中人也给叫来我看看!”

胡景魁说:“要借据,要田契,你可以随我到家里去拿。但是你说我勾结土匪杀你全家,土匪得钱粮,我得田产,这完全是血口喷人。你有什么证据?你说是苏昌全说的,在他死之前,为啥不和他一同来对质?一同来衙门告发我?”

郭美容一口气噎得脖子都粗了好几圈,半天才说出话来:“你这是螃蟹走路——横着爬!苏昌全是土匪头子,他能同我来衙门告状?你说没证据我们就把这话暂放一边。你先把我们的借据拿出来看看,你说说中人是谁,我们好去请他到场作证。”

“中人早就死了。借据要我亲自回去才拿得来!”

郭美容正要进一步质问,却被李知县将惊堂木重重地一拍给打断了。

李知县说:“胡景魁,你先说说,你倒县衙来换户头,办新契,是谁给经办的?

胡景魁毫不思索地说:“梁冠三师爷填的契书。是蒙开太大老爷用的关防大印。”

李知县说:“那就暂不传中人到场,也不需放你回去拿借据。蒙卓钦过来。把你所知道的关于胡景魁和土匪勾结起来杀人越货,谋夺他人财产的情况给大家说一说。”

蒙卓钦走到胡景魁面前,说:“我家原来有十亩田地,自种自收,日子勉强得过,每年的课税也从来没拖欠过。可是后来你当了里长,要加征什么耗羡。你适当收点也就得了,可你也太心狠了,耗羡竟然超出正税的八倍。我们好些户都交不上,你便让我们立借据,借你的银子交税。你不但把利息定得高,还私自改借据上的数目。我家那借据写的是借银一十二两,哪知过了三个月还你银子时,借据上的数目竟然成了六十二两。我爹找你论理,你说那张借据是我爹自己写的。借据是我爹自己写的一点不假,但我爹识字不多,不知道借据该怎么写,你便写了一张模式,让我爹照着抄一份。我爹哪里看得透你设下的圈套?十二两就十二两,为啥前面要加个一字?所以我爹就上当了。你还假惺惺地说,一时还不上,可以慢慢还,不用急。六十二两银子到了年终,就成一百二十四两了。我们哪里去弄那么多银子?于是只得继续拖欠,又过了一年,你就带着狗腿子来逼债了。我们万般无奈,只得把那几亩田卖给你,用来抵债。你还假装说要不是看在邻里乡亲的份上,才不买我们那不出货的田呢。祖宗几代人传下来的田地,到了我爹面前就给弄丢了。我爹气得一病不起,没几个月就去世了。那一年我才十八岁,就跟着二叔到广东去谋生,路上费用是二叔给我垫支的,等我挣了钱再还他。哪知不到一年,二叔就出事了,是有人谋财害命给暗杀了的,尸体沉在江里没找着。我只得逃回家来。回到家里才知道娘也去世了,是邻居和亲戚凑钱给安埋的。”

蒙卓钦说到这里已泣不成声。跟着一起落泪的人也不少。过了一阵,他才接着往下说:“当时家里一粒粮食也没有,周围都是穷人,我不好意思向他们借,万般无奈,只好去苏昌全的山寨里入伙当土匪。在山寨里,我结识了一些和我有同样遭遇的朋友,他们都愿意替我报仇,杀了你这夺我田产,害死我爹娘的仇人胡景魁,可是我知道你胡景魁家的院墙修得又高又结实,养了十多名家丁,连长工加起来不下五十人。再加上你的堂兄堂弟和侄儿,远在百人以上。你又购置了大量的火铳、弓弩。长工们白天给你干活,晚上给你守宅院。别说我们几个人去是白白送死,就是苏昌全带领山寨全部人马,也把你没奈何。所以只好把仇恨埋在心底。”

蒙卓钦缓了一口气,继续说:“又过了几天,就遇上你胡景魁派管家上山和苏昌全商量灭毛家的事情。你的管家把毛家媳妇郭美容说得天仙一样美貌,所以苏昌全特地吩咐不准伤郭美容一根毫毛,但是除此之外,毛家人一个也不留。你胡景魁的那支火枪队,远近闻名。毛家离你那么近,你不和土匪串通好了,哪家土匪敢到你的周围去杀人放火?你的管家当时和苏昌全商量的就是苏昌全得钱粮和美人儿,你得田地和不出面阻拦。我看了苏昌全那伙人狠毒的样子,心里就发怵,在抢劫毛家的时候就乘乱逃走了。现在毛家的田地都归到了你的名下,你还板死不认账!”

“胡景魁,你还有何话说!”吕知县听了郭美容和蒙卓钦的控诉,早已气得脸色铁青,重重地将惊堂木一拍,大声吼了起来。

胡景魁抵赖说:“反正人不是我杀的,硬要说我夺人田产,就算我倒霉,死无对证,你们把田地收回去就行了。”

就在胡景魁狡辩、抵赖、死不认账的时候,下面有人议论起来。

一个老汉抹着眼泪说:“我儿子就是前年被胡景魁逼债给逼死的。”

一个妇女嘤嘤地哭着说:“我儿子他爹是去年交不上租,被胡景魁打了一顿,回家后气死的。”

……

观审的人一时议论纷纷,声音越说越大。

吕知县赶紧拍了几下惊堂木,大声说:“安静下来,不要说话!还有人要揭发胡景魁的罪恶,你们先好好听别人讲,不要搅乱了我们审案!”

堂下立刻安静下来。

这时蓝健荣被传唤上堂揭发胡景魁。

蓝健荣泪流满面地走上来说:“你这老贼还说你没有亲手杀人,我就来揭发你一件杀人案件。去年,你把耗羡一项增加到正税的十倍,我儿子和村里一些年轻人不服气,联络起来去找你说理,问你这是哪一级官府定的规矩,你不说清楚,就到浔州府去告你。他们到了你家大院,你命人把大门一关,然后叫你的家丁把他们全部抓起来,挨个毒打后关了三天才放出来。其余五个都回了家,唯独我的儿子不见回来。我正要到你府上去询问,你却带着一帮人到我家来抓人,说我儿子头一天夜里逃跑了。我还信以为真,就让你们到我屋内去搜。你们在屋内折腾了大半天,没搜出来,临走时说我儿子聚众造反,是为首的人,抓住了要送到官府判死罪。如果他回家后我能主动报告,承认错误,你可以到官府说情免罪。哪知第二天打鱼的人在河里捞出来一具尸体,有人认得是我儿子,就来告诉我。我才知道是你耍的阴谋,把我儿子打死后,在他身上捆上石头沉到江里,然后谎称是他逃跑了,还装模作样地到处去抓他。我找你论理,你说你们没有打他,我问你为何他身上到处是伤?你又狡辩说他逃跑后可能遇上土匪了。他身上一文钱也没有,土匪杀他干啥?而且他不是被杀的,是木棒打死的。土匪行劫向来都是带刀,这又作何解释?你没理了就和我耍横,叫家丁把我推出大门,放出狗来咬我。一同被关起来的人都证明他们听到了你们在毒打我儿子。开始他还在不停地惨叫,后来就没声音了。过了一刻,你们就假意追赶。假意说跑了跑了,那边那边,快追快追,闹腾了大半夜。目的就是制造假象,欺骗其余几个被关押的人,让他们相信我儿子真的跑了。我要他们几个年轻人陪我到县衙来做个见证,可是衙门里的蒙太爷说,知县老爷离职了,新的知县老爷还没上任。叫我们先回去把人给安埋了,等新的知县老爷上任了再来告状。我说那要等到啥时候?知县老爷离任了,你们这衙门里总得有个人管事,来代理这件事情。这种事不趁热打铁给解决了,过后就没证据了。可是蒙太爷说,谁叫你们刁顽,把知县老爷给气跑了。我们几个不服,回说道,我们哪里刁顽了?您咋说知县老爷是我们给气跑了的?蒙太爷说,你们抗税,聚众闹事,还说不刁顽。我们知道这官儿不会为我们做主,说了也白说,只好打掉牙齿往肚子里吞。今天好几个贪赃枉法的官员都被吕太爷抓起来了,我们才敢来这里说话。你胡景魁老贼还死不要脸,不肯承认。你今天必须还我儿子一条人命!你捆我儿子坠河的绳子和石头都拿来了。我的证人也来了。你要不要他们前来对质?”

胡景魁知道有了证人证物,他这条老命是保不住了,吓得匍匐在地,哆嗦成一团。

吕知县拍了一下惊堂木,厉声问:“胡景魁,人证物证俱在,你招还是不招?”

胡景魁知道,若是不招,必遭大刑。反正招也是死,不招也是死,堂下观看的人群里又是一片声地喊:“杀了他!杀了他!不杀不足以平民愤!”既是这样,不如干脆招了算了。于是战战兢兢地说:“大老爷,小人罪该万死。他们说的都是真的。”说完之后,服服帖帖地画了供。

吕知县雷厉风行,立刻喝令将胡景魁上绑,押往鼓楼前斩首示众。两名衙役拖着胡景魁,像拖着一只失去知觉的小羊似的走了。片刻工夫,只听斩鼓一响,这个恶贯满盈的恶霸身首异处,伏法而亡。观审百姓无不拍手称快,七嘴八舌地说这回老天开眼了。

吕知县向几位苦主抚慰了几句,叫他们回家,各安生业。然后又写了张告示,叫人张贴出去,说明凡被胡景魁诈去的房产田地,老老实实地向县衙呈报清楚。衙门将派人限期査清后断归原主。凡与胡景魁勾结为恶的,准许老百姓写状控告。受胡景魁重利盘剥的债户,一律凭官判处,欠项作废,并宣布从此废除“耗羡”一项陋规。又将经康熙皇帝准许平南县百姓免税三年的告示一并贴出。县衙前人心大悦,欢声雷动。都说平南县来清官了,老百姓有好日子过了。

过了几天,蒙开太、梁冠三、钟志乾的犯罪事实也基本上弄清楚了,吕知县决定先审判梁冠三。从他那里打开缺口,再审其余两人。

梁冠三是平南县衙里的钱谷师爷,干了二十多年了。吕知县通过査看钱赋账册,内中疑点颇多。其中最明显的是两年前平南县大旱,民众饥死甚多,朝廷拨下巨额资金赈灾,平南县衙奉旨开仓济民。可是吕悝到江北各里甲去暗中调査,老百姓得到救济的钱粮极为可怜。不少人只得外逃求食保命,致使人口大量流失,于是决定提审梁冠三,追问那些钱粮都弄到哪里去了。

梁冠三听说胡景魁已被斩首示众,追回霸占他人的房屋田地和其它财物,现在又提审他了,心知事情已经败露。这么多年的贪污所得也要退出来。现在好多银子已经花费掉了,怎么退得出来?而且数额巨大,手段太为恶劣,说不定也有杀头的可能,于是一听到要提审他,立刻吓得面如死灰,尿了一裤裆,两腿发抖,走不动路。两名衙役只得架住他的胳膊,连拖带拽地才把他弄到大堂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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