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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一举措惊动朝野

这天晚上,一弯新月挂在西方的天边上。平南大地一片朦胧。石满山在十几个弟兄的簇拥下,信心百倍地回到了军营。

原来,钦差大臣塔思拉到广西后,不直接来平南,而绕道去了浔州府。吕知县和石满山感到事情十分严重,于是就吩咐吕民石想法安排石满山和他原来的部下见面。

石满山出事后,仍然不时有绿营士兵到饭庄里吃东西,只是他们都得给现钱,而且都是在民食饭庄吃喝。其它饭庄受过士兵骚扰,特别憎恨士兵,见了士兵都没好脸色。近几天,这些士兵在民食饭庄却能受到优待,饭菜数量足,老板也很热情。于是民食饭庄的好名声就在军营中传开了。这天,有两个士兵来就餐,吕民石夫妇就有意识地和他们攀谈,话题故意扯到石满山的身上。言谈中,两名士兵对石满山颇有好感。覃洁清便套出了他俩的名字,然后悄悄到后院告诉了石满山。石满山对他手下的士兵了如指掌,哪些人可靠,哪些人需要防备,他的心里有数。听了两个士兵的名字,决定立即见他们一面。覃洁清出来和两名士兵算账时,就悄悄对他们说,有人要见他们,叫他们借故要上厕所,以便把他俩引到后院去。

两名士兵见到石满山,非常激动。于是石满山就和军营里的部下取得了联系,策划了一场惊天动地的行动。

石满山突然出现在军营,他原来的一百名士兵立刻一片欢腾,他挥手让大家安静下来,简短地说了几句话,就带领大家向彭得贵的行营走去。另外几名什长则分头行动。

彭得贵在浔州府和罗大拿及钦差大臣商定了对付吕知县的办法回来后,便得意忘形,此时正在灯光下一边饮酒,一边看两名舞女跳舞。他的一名值班卫兵进去禀报说,军营里有欢呼声和大声说话的声音,他却不耐烦地摆摆手:“出去!晚上谁不想快乐快乐。这么点破事儿也来禀报!想来看娘们儿跳舞你还没那个福分!”

卫兵刚刚出来,石满山已经到了跟前,用刀尖指着他说:“乖乖地莫动,可以饶你不死!”

石满山的两名亲兵立刻上前将彭得贵的那名执勤卫兵捆起来。并用破布塞住他的嘴。另外的一群士兵随他冲进了彭得贵的行营。

彭得贵一见石满山带着士兵凶神恶煞地冲了进来,顿时如五雷轰顶,被吓得瘫软在地。

石满山一手揪住彭得贵的头发,一手拿刀尖抵在他的胸口上,愤怒地吼道:“你不是在找我吗?你不是要把啥坏事儿都栽到老子的头上吗?你克扣军饷,包养舞女寻欢作乐,贿赂有司寻找靠山,战场上老子出生入死为你卖命,过后却不管弟兄们饿死还是冻死,你这禽兽不如的东西,老子真想一刀剁了你,为弟兄们解恨。可是老子思来想去,还是不要弄脏了这把刀,给你一条绳子,让你留个全尸吧。弟兄们,把他给捆起来,捆结实些。”

几名士兵一拥而上,将彭得贵五花大绑地捆了起来,然后拴在一根柱子上,嘴里塞了一块裹脚布。其他的士兵也早把彭得贵的妻妾、舞女和亲兵给捆了起来,一切顺利完成后,就将彭得贵的金银财宝装在许多箱子里,用马驮着离开了旧罗城。

石满山昔日最要好的结拜弟兄梁振林、谭家海,也带着自己的人马跟随在石满山队伍后面。军营里剩下的人马人数上远远超过出走的人马,但他们都站着看热闹,目送三支人马大摇大摆而去。甚至还有不少人向从身边走过去的士兵招手致意。

彭得贵的几名亲信将领闻讯赶到,狂叫着要士兵们去拦截,可是那些士兵一个个呆立着像没听见似的。看着眼前的情景,那些将领也不敢对士兵们使用暴力来驱赶。其实就是那些将领自己也不敢前去阻拦。双方一旦交手,后果不堪设想。

石满山职位不高,却是驻军部队最骁勇的一员战将。他的一百人马全是骑兵,是这支部队的精锐,最具战斗力。从前每次作战,全靠这一百骑兵冲锋陷阵。梁振林率领的一百人是火器营。个个手中都拿着火铳或火枪。火器威力无比。瞬间就可以将对方人马击倒一大片。谭家海率领的是弓箭营,一百士兵个个都是射箭能手。与其交战,难免落得个人仰马翻的下场。眼看着三百人马大摇大摆地消失在夜色中,彭得贵的几名亲信将领却束手无策。他们担心还有人会跟着一起逃走,就吼叫着命令大家回营房休息,威胁大家说,谁敢闹事,就挖眼睛、割鼻子处以极刑。众士兵回营房后,他们仍不放心,又率领他们的亲兵四处巡逻,哪个营房里有人议论今天晚上发生的事,全营房的人都要受惩罚。

彭得贵被亲信将领给松开绳索时,天已经快亮了。他大哭大叫个不止,亲信将领们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他知道自己这下子彻底完蛋了,就是钦差大臣也救不了他。何况他用来行贿的金银珠宝还没送到钦差大臣的手里,就叫石满山给抢走了。他知道他的死期已经不远,哭叫了一阵后反倒安静下来。他先叫亲兵亲将各自回去歇息。他说他不会有事,他会想办法来抹平石满山给他制造的不利影响。

等亲兵亲将都去了之后,他立即取下挂在墙上的宝刀,走过去对两名舞女说:“老子到了另一个世界,仍然需要你们陪伴。老子舍不得把你们留下,就都随老子去吧。”说完,立刻挥刀杀了两名舞女。随后,彭得贵又到妻妾们的房中,流着眼泪对她们说:“你们是老子的女人,老子死了之后肯定没人照顾你们,你们活着也是个活得不痛快,不如仍旧跟着老子,到阴曹地府去过锦衣玉食的日子。”说完又是一刀一个砍了她们。

处理完这一切,彭得贵回到行营,看见地上的绳子,自言自语地说:“石满山你个龟儿子让老子留个全尸,这是啥意思?你就知道老子一定会上吊?好好,谢谢你的成全。”突然想起刚才为啥没让妻妾们也留个全尸?于是哗啦啦流起眼泪来了:“老子真是糊涂啊……军师呢?你个狗头军师现在躲在哪里去了?现在咋不来给老子出谋划策了?都是你平时给老子出的好主意!老子不能就这么放过你,不然,到了阴曹地府谁来给老子出主意?”说完,提着刀来到高以显的门前,一推,推不动。便朝那有闩的地方挥刀砍去,接连砍了几刀之后,用力一脚踹去,“哐啷”一声,门被踹开了。走进去一看,手无缚鸡之力的军师高以显已吓得在墙角里缩成一团。

彭得贵走过去用刀指着他,大声问:“军师,你说现在这件事情咋办?你平时没少给老子出主意。现在老子正需要你出主意的时候,你缩住一团干啥?”

高以显跪倒在地,哀求道:“总爷息怒,自古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这都是天意啊!你不能杀我,你不能杀我!你放过我吧。我还有妻儿老小啊!”说完,就不停地磕头。额头在地上磕得嘣咚嘣咚直响。

“你有妻儿老小关我啥事?老子到了阴曹地府,总得有人给老子出谋划策才行。”彭得贵说到这里,刚好高以显的额头触地,脖子伸得长长的,一刀下去,那颗头颅就滚到一边去了。

彭得贵回到自己的住处,拾起地上的绳子,绝望地流着眼泪,自言自语地说:“石满山这小子还算想得周到,连老子上吊的绳子都给准备好了。算你****的狠,老子就暂且先走一步了。”他一边说,一边拴绳子。话刚说完,绳子已经在横梁上拴好。犹豫片刻后,把心一横,蹬掉了脚下的板凳。

天蒙蒙亮的时候,吕知县起来刚刚洗了脸,就得到一名小军官慌慌张张地前来禀报,说彭得贵的军营出事了。

吕知县微微一笑,说:“出啥事了?”

什长神色紧张地说:“石满山带着人马抢了彭总爷的金银财宝后,拉着队伍逃跑了。还有两百多人也跟着他们跑了。”

“几个月前石满山不就逃跑了么,怎么又回来了?你们那么多人,就由石满山几个人抢么?你们为什么不去阻拦?”

“这……”小军官讷讷地说,“有些话小的不方便说,大老爷还是和上差大人一起去看看吧。”

“本县去干什么。你们彭总爷呢?”

“他……他上吊了。”

“哎哟。为这么点事儿就上吊,太不值了。你们不是还有黄总爷,还有高大人吗?”

“黄总爷去了浔州府,高大人被杀了。”

“高大人被杀了?谁杀的?”

“是彭总爷杀的。”

“彭总爷杀的?高大人也参与抢劫了?”

“不是的。彭总爷还杀了他的几个家人。然后才上的吊。”

“怎么会是这样!石满山杀人没有?”

“石满山没有杀人,只抢了金银财宝。”

“抢了多少金银财宝?”

“小的说不清楚。”小军官迟疑了一下说,“好多人都在议论,说折成银子大约有三万两。”

“他怎么会有这么多金银财宝?是不是长期克扣军饷积累起来的?”吕知县吃惊地问。

小军官愣着不做声。

吕知县说:“那好,等会儿我和上差大人一起过去看看。你先回去,叫大家都安分守己,不要乱来。”

大约到了已牌十分,钦差大臣塔思拉才率领他的一班人员和吕知县及其随从来到军营。他们看着彭得贵那吐着长长舌头的僵尸,都感慨地说:“怎么会这样!”

吕知县陪着塔思拉等人在军营里走了一圈后,就叫一名士兵去通知几位职位比较高的军官到驻军衙门汇报情况。黄明海到浔州府汇报情况去了,军营里就剩下郑天祺和马有福的职位高一些。便由郑天祺向塔思拉汇报了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

塔思拉听后非常气愤,瞪着一双眼睛问:“你是一名从六品卫千总,为啥不指挥人马拦截?”

郑天祺十分为难地说:“卑职也算尽力了。可是……”

“可是什么?大家不听你的指挥?”

“我吼了半天,就是没人肯动。有的甚至还和石满山的部下打招呼,表示友好。卑职也不敢过分逼他们。”

“你手下那些士兵为什么会是这样?”塔思拉脸色十分难看。

“这……卑职也说不清楚。”

“你是带兵的,职位也不低,为啥会说不清楚?是不是你们长期克扣军饷所致?”

郑天祺惶恐地说:“这……这只能怪彭总爷。但是石满山也太鲁莽了。他俩长期不和。”

塔思拉见从郑天祺嘴里问不出什么,就转过脸去问吕知县。

“彭千总和石满山为啥会闹到这种地步。尊县离得这么近,想必是知道的吧?”

吕知县说:“这事儿还真怪不得石满山鲁莽。彭千总克扣军饷情况属实,而且情节严重。驻守各瑶口的汛兵,自从本县给他们划拨了土地之后,彭千总就让他们自种自收,解决吃饭问题,饷银分文不发,而且把本县最初资助各瑶口的一万两银子全部贪污了。本县想到那些汛兵,都是为了保护本县治下老百姓的生命财产安全才到那里去的,于是又资助了他们一些,并亲自送到各瑶口,不然,他们早就反上山去当土匪了。这里有石满山昨夜派人给我送来的两封信。一封是给朝廷的。一封是给本县的。给本县的这封信我已经看过了。他说他不是背叛朝廷,他只是另找个地方驻扎而已。如果遇有匪患或边患,他会随叫随到。这次他只是拿走了彭得贵这几年克扣的军饷,是彭得贵搜刮的民脂民膏。公家的钱财他分文未动。他是迫于彭千总对他的无端迫害,实在无奈,才出此下策的。希望本县能为他证明其清白,并将给朝廷的这封信呈交给上差大人您,让您带回去替他转交。情况就是这样的。因为事情发生在本县的辖区内,本县也将给朝廷写一份奏报。烦请大人您一并带回去。”

塔思拉不怀好意地说:“本官闻言尊县向来与彭千总不和,石满山这次的鲁莽行为是否与你有一定的关联?”

“这是上差大人您的揣测,还是别人的谗言?”吕知县面露不悦之色。

“本官问你呢。你不回答,反倒问起本官来了。这合适吗?”

“这有什么不合适的?若是上差大人这样认为,就请治卑职的罪好了。何必多问?”

“本官是奉旨前来查案,该问的当然要问,该治罪的亦可治罪!”塔思拉咄咄逼人地说。

“既然如此,大人您到此六日之久了,案子没查清楚,彭千总军营反而出了这么大的事。大人将如何向皇上禀奏?”

“本官的事情不需你来操心!你只需老老实实地回答本官的问话就行了!”

“可实在不能回答的,卑职也不能乱编啊。”

“你以为本官治不了你的罪是不是?”

“大人即使有皇上赐予的尚方宝剑,也不能滥杀无辜!”

“大胆!来人把他给我抓起来!”塔思拉吼道。

吕知县“虎”地一下站起来,指着塔思拉的鼻子说:“你敢!你若不出示圣旨或尚方宝剑,卑职是不会随便让人抓捕的!”

“这可由不得你——你们还愣着干啥!本官是说着玩的吗?”

塔思拉的两名侍从立即快步向吕知县走来。雷横的动作更快,早已站到了吕知县的前面,用身子挡住吕知县,两眼怒目而视。两名侍从仗着是塔思拉身边的人,耀武扬威地来到面前,嘴里说了句脏话,立刻就对雷横动起手来。哪知他们的手刚刚触及到雷横的身子,就被雷横手指连晃两下,点了二人的穴道,使他们动弹不得。

塔思拉十分震惊,瞪着雷横大声吼道:“你这是干啥!你是要造反吗?你小子等着瞧……”

吕知县上前一步挡在雷横前面,怒视着塔思拉:“不明不白地就让他人捆绑,那不等于任人诬蔑陷害吗?卑职已经经历过一次了。幸好我的手下没那么傻。据卑职所闻,大人只是奉旨查案,不是奉旨抓人。即使要抓人,为什么不抓被告,反而要抓原告?卑职可告的是御状。皇上派大人前来是调查卑职所告是否属实。你却对被告的犯罪事实不闻不问,偏袒于他。石满山本来就万分冤屈,你不但不为他平冤,还出什么告示去抓他,这才酿成了今天这样震惊朝野的大祸来。是不是卑职又该马上向皇上呈送奏章了?”

塔思拉立刻赔笑脸说:“误会。误会。本官与你说笑呢。”

“皇上委以大人这样的重任,大人怎能当作戏言?”

“本官一时糊涂,若非尊县提醒,还真是误了大事呢。好,你对这里的事情了如指掌,你说是咋回事,就照实写来。本官相信你所说的一切,谁叫你是皇上最信任的人呢。皇上都那么信任你,本官如何能不相信你的话?你尽管据实奏报,本官再也不去听别人胡言乱语。”

“这么说来,上差大人明天是否就从卑职这里起程,直接回朝廷交差了?”

“当然。当然。本官来这里已经这么多天了,却被浔州府官员死活纠缠着不能来这里查案。尊县既然对这起案子了如指掌,那就麻烦你向本官提供一份有关案件详细情况的材料,拿到你的书面材料,本官就此起程,再也不去别处。”

吕知县大喜过望,微笑着说:“大人这次是要立大功了,而且是令皇上和所有朝廷大臣都对你刮目相看的大功!”

“此话怎讲?”塔思拉不解地问。

吕知县说:“皇上自登基以来,对平南的事情一直忧心如焚,不明白这平南县的结症究竟在哪里。许多官员来这里都无功而返,大人你在几天之内就弄了个水落石出,逼迫作恶多端的彭得贵畏罪自杀,这不令人钦佩么?皇上还能不重加奖赏?”

塔思拉哈哈大笑,在吕知县的肩头拍了一巴掌:“这就全靠尊县的材料怎么个写法了。好!今后尊县有什么话要上达天听,本官一定竭尽全力!”

清朝初期,县以下的行政区划为里。一个县分若干里,一个里又分若干甲。鹏化里地处大瑶山南麓,位于平南县北端。是一个四周有天然屏障的盆地山区。盆地四周高山耸立,直插云霄。八百多平方公里的范围内,百分之九十以上是高山峡谷。大山山势雄伟陡峭,尽是刀削石壁。峡谷幽深可怖,难见一线蓝天。自古只有东部瑶鹰崖下峡谷中有一条小路可通外界,直达平南县城。其余地方均无路可以出境。这里是典型的与世隔绝之地。大山里的瑶民有史以来一直过着刀耕火种的原始人生活。只有盆地中央一带是狭长的平坝,可用犁耕,可以种植水稻。这里的村落也较密集。鹏化里的办事机构就设在平坝上的新塱圩。

在离新塱圩三里地的大路旁,有一座茅屋,每天路过这里的行人,总能听到一个老太婆的哭声或喋喋不休的抱怨声。这个老太婆不是别人,正是吕民石的母亲吕覃氏。吕覃氏也就那么六十一二的岁数,本来算不得很老,但家里太穷,几十年来总是糠糠菜菜的过日子,一年到头没吃过几天饱饭。活到这个岁数,已是接近油尽灯灭的状态了。

吕覃氏并不是因为自己的身体及生活状况不好而哭泣和抱怨,而是因为大儿子吕民石走后都快五年了,如今杳无音信。她多次叫二儿子吕民水到县城去看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吕民水总是以各种借口拒绝前往。

这天,吕覃氏又提起这件事,吕民水说:“官府和我们这里的人有深仇大恨。人家好几次派来的里正都被我们这里的人给杀了,我们这里的人动不动就组织起来攻打县城,杀人抢东西。人家恨不得抓住我们碎尸万段,这一去,不是送上门叫人家关监杀头吗?”

吕覃氏见儿子又找借口,极不耐烦地嚷起来:“你脑壳上又没刻字,人家咋晓得你是山里人?”

吕民水也急了:“我跟你说不清!我去送死不打紧,我真要回不来,看谁来照顾您!”

吕覃氏说:“你说得那么可怕,那年官府的人咋还给你们发银子?”

“我咋晓得人家是啥意思!您以为那银子好使?”吕民水心里烦躁,索性跑到地里去干活。

吕覃氏说不服儿子,只得自个儿不停地抱怨。

吕民水的父亲长年多病,两位老人还未满六十岁,就由两个儿子轮流照料生活。即是说每个儿子奉养一年,轮流替转。几年前吕民石一去不回,杳无音信,两个老人全靠吕民水一人负担。更让吕民水感到不公平的是,吕民石走后,父亲就生起病来。一病就是两年多。去世后也是他一人负责安埋。他认为哥哥吕民石是在逃避责任,有意跟官府的人跑的,便时常埋怨吕民石,说覃洁清的坏话。吕覃氏听了,心里很不舒服,便叫吕民水去把吕民石找回来。吕民水胆小怕事,不愿去,于是母子二人就常常拌嘴。

这一天,吕民水的妻子廖江兰忽然想到,要是吕覃氏有一天也卧床不起,不是又该他们一家负责到底?不行!得去覃洁清娘家打听一下,看看他们是否知道一点关于吕民石和覃洁清的消息。

到了圩场上覃家,才知道覃洁清的母亲也正想女儿想得发疯。往年每逢春节和老太太生日,女儿覃洁清总是带着两个可爱的孩子去看望她,有时她也到女儿家去耍几天。现在都满五年了,女儿和外孙音信全无。别人一提起她的女儿和外孙,她就忍不住流眼泪。既然两家都在牵挂这件事,他们就商量着要瞒着圩里人——特别是不能让胡里正知道——去县城打探消息。

按平时人们的议论,官府对瑶民历来是决不手软的。吕民石一家被抓到县城肯定是做苦工,怕早就不在人世了。也有人背后悄悄议论说,从那次那个官员给三十一人发银子和他说的话来看,现在这个官员一定心肠很好,不是个让人憎恨的县官。廖江兰和覃家人则偏向于后一种说法,所以就做出了去两个人到县城打探消息的决定。

这天,天还没亮,覃洁清娘家弟弟覃洁荣,和吕民石弟弟吕民水的儿子吕兴彦,怀揣几根烧红苕做干粮,摸黑出发了。他们一直走到瑶鹰嘴天才放亮。覃洁荣当年随山里人一起去攻打过县城,所以去县城的路他还记得,只是他心里很有些害怕。他已经三十多岁了,既然接受了母亲叫他找回姐姐的任务,只得硬着头皮往前走。因为走得早,到了县城,太阳还有老高。

覃洁荣和十六岁的吕兴彦,在县城的大街上边走边东张西望,他们不敢随便去向人家打听,直到天都快黑了,两人走遍了大半个平南县城,还是一无所获。他们正在着急,忽然有几个公差拦住了他们的去路。他俩立刻转身就跑,可是刚一回头,后面也有两人站在背后。他俩正想夺路而逃,哪知先前那几名公差早已奔过来抓住他们的衣领,将他们摁倒在地上,用绳子将他们捆了个结结实实。

覃洁荣和吕兴彦被抓到公堂,只见一位官员威风凛凛地高坐案前,将惊堂木重重地一拍,吼道:“你等何人!来此何干!快如实招来,免得遭受皮肉之苦!”

两边的皂隶将手中的刑杖在地上墩得“砰砰”直响,口中一齐“威武、威武”地吼着堂威。吕兴彦只有十六岁,又是山里长大的孩子,从未到过县城,哪里见过这种阵势?那威严的气氛早就把他给吓坏了,结结巴巴地说:“我们不不不……是探子。我们不不不……是土匪的人。”

“哈哈哈……”吕知县大笑道,“本县还没有问你是不是土匪的探子,你倒先辩解起来了。你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吕兴彦没读过书,当然不知道此地无银三百两是什么意思,于是又分辩说:“我们真的不不不……是土匪。也没没没……抢过三百两银子。我们连银子碴碴儿也没没没……抢过。不信信信……你问我叔叔。”

吕知县又是一阵大笑,笑过之后说:“看你还是个孩子,什么也不懂,先让你叔叔说。”然后把惊堂木重重地一拍,对着覃洁荣吼道:“你为啥不做声?你们到底是干什么的?”

覃洁荣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不觉把头抬起来往吕知县脸上看了一眼,只因这一看,立刻就认出来是曾经往他手里塞过一两银子的官,当时还说了一阵子话,才抓走他姐姐覃洁清一家人的,于是大着胆子说:“我是来找我姐姐的。你把我姐姐抢走都五年了,你到底把我姐姐怎么样了?”

吕知县一头雾水,把惊堂木重重地一拍:“胡说!我什么时候抢你姐姐了?”

“我没有胡说。你一个当官的,抢了人还不敢认账!快还我姐姐。我娘想我姐姐都快想疯了!”

“打!重责五十大板,看他还敢不敢胡说!”吕知县生气了。心想,这小子怎么这么认死理?

覃洁荣大声分辩说:“你这官儿太不讲理了嘛。五年前,你们三个人骑着三匹马,到我们新塱圩来抢了我姐夫、我姐姐、还有我姐姐的一个儿子、一个女儿,难道你还想赖账吗?”

“你姐夫是不是叫吕民石?”吕知县问。

“不叫吕民石还能叫啥?我姐姐叫覃洁清。当时我倒在地上不能动弹,没看清楚你是怎么抢他们的。你还塞了一块银子在我手心里。人家说你是有阴谋的,叫我们不要上你的当。现在你不但不认账,还要打我板子,你这当官的也太不讲理了!”

“快!快给他们松绑——你这小伙子,早些把你姐姐的名字说出来不就没事了吗?还弄得本县问了你半天,差点打你板子,你不知道本县盼你们那里能来人到县城看看,看我们县城现在是个什么样子,盼了你们多久啊!今天你们终于来人了,喜事喜事,稀客稀客。快随本县去见你姐姐!”吕知县一高兴起来竟像个孩子似的,完全忘记了自己知县的身份,把个覃洁荣和吕兴彦弄得莫名其妙,一边走,一边胡乱的猜想着。

吕民石一家人随吕知县来到平南县城后,吕知县资助他们在县城开了一家饭庄。而且后来成为平南县城规模最大的饭庄。饭庄的房屋是一家大豪绅的宅院。宅院内共有四个内院,是真正的深宅大院,房间厅室特别多。吕民石一家四口住进来后,对前院的部分房间进行了改造。因有吕知县拿自己薪俸资助他的一笔银子,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改造后,前院是一个大餐厅和几个雅间,楼上是客房供旅客住宿,中间两个内院供家人和店员及账房先生住宿。第四个内院里有一口水井和几株石榴树,环境十分优雅。

因有吕知县罩着,无人敢到饭庄来撒野、捣乱,加上吕民石夫妇能吃苦耐劳,经营有方。两三年内就成了平南县城屈指可数的富户。他的儿子吕兴居在学宫里免费读书,成绩十分优秀。女儿吕秀玉也越长越漂亮。每天晚上还跟着他哥哥习字读书,也十分长进。拥有了这一切,吕民石夫妇心里就别提有多高兴了。

但是每逢他俩在街上看到拄着拐杖来赶集卖菜的乡下贫穷老太太时,便想起了鹏化大山里的父母及亲戚们。夫妻俩常常夜间一起商量,什么时候抽个时间回去看一看他们,可是商量来商量去,总抽不开身。而且担心回去后会受胡里长及其团丁抓捕、责罚。胡里长责罚起人来总喜欢强加罪名,不听你分辩的。他要是认准一个歪理儿,十条水牯牛也拉不回转。一旦胡里长不听你申辩,那就是自投罗网。就这样,他们回家探亲的事儿就在一直拖延下来。

山里来人了,吕知县如此高兴、是有其原因的,几年前,他初来平南的时候,到处都是一片凄凉景象,但他可以去微服私访,也可以带领随从亲临现场了解情况,给基层官员布置任务,甚至进行具体指导,常去督导检查,具体问题具体指导。唯独这鹏化里。是针插不入,水泼不进,一次微服私访,差点要了性命,那里的许多青壮年男子都是上土匪山寨入了伙的。忙时在家种田,到了闲时,就被山寨债主招去打州劫县,劫来的财物按人头平分。几十年过去了,官府对那里不能掌控,派去的官员一夜之间就给你杀掉。历代以来,各地造反的人马被官军打败了,就逃到那里躲避追捕,时间久了,就定居下来,娶妻生子。由于民匪混杂,官府对他们毫无办法。上次吕知县带走吕民石一家,并在县城妥善安置,给予种种优惠,意图就是想以此为突破口,和山里建立联系。他一直盼啊盼,整整盼了将近五年,现在终于盼到山里人来了,他能不高兴?

到了民食饭庄,吕知县一进门就大声说:“吕民石,你们看谁来了!”惊得店堂里的食客们都瞪大了眼睛看着他们。不明白吕知县和店老板是什么关系。

这时,天已傍黑了。民食饭庄里灯火辉煌。覃洁清一看是自己的亲弟弟和亲侄儿来了,激动得热泪盈眶,一边快步往这边走着,一边埋怨说:“你们咋现在才来。都五年了,快把人给想疯了。不过就百多里路嘛,也不早些来看看你姐这里是什么样子。快,快到里面去。我们住在里面院子里。覃洁荣,妈现在还好吗?”

“妈比以前老多了。天天念叨你们。姐,你还埋怨我们咋不早些来看你。你为啥不回去看看我们妈?我们今天来看你,都是硬着头皮,提心吊胆来的。他们把我们叔侄俩当土匪的探子抓起来,要不是我说出你的名字,差点挨板子杀头呢。姐,你现在咋这么有能耐?知县大老爷一听到你的名字,就赶快给我们松绑,对我们亲热得像见了他的亲儿子一样。你们现在到底是啥关系?”

“哎呀,你都三十多岁了,说起话来还像个孩子。真是没读过书,没见过世面。知县大老爷是我们的大恩人。你看看,这一切都是他给我们的。”

他们一边走,一边说着话,不知不觉已到了第三进院子的小客厅。覃洁清让弟弟和侄儿在椅子上坐下后,又不停地问他们饿了吗,渴了吗。覃洁荣和吕兴彦只顾东张西望,看个没完,竟忘了回答覃洁清的问话。

当覃洁清端来两杯茶水的时候,吕兴彦问:“大妈,这些东西都是你们的吗?”

覃洁清开心的一笑:“咋的,你还不信?”忽然又自言自语地说:“老爷怎么没进来?”走到门口一看,才知道吕知县和吕民石在另一间屋子里谈什么事情。立刻又沏了两杯绿茶给他们端过去。

刚跨进门,吕知县就对她说:“你来得正好,我和吕民石在商量一件重要的事情。你弟弟和你侄儿今天来得好。这下你们和老家的人总算有个联系了。明天吕民石是否能抽出点时间,陪他们俩人在城里到处走一走看一看,并给他们讲一讲,五年前这里是什么样子,现在为什么能有这么大的变化。然后再领他们到学宫里去看看。给他们说一说,学宫里有多少个汉族学生,多少个瑶族学生,多少个壮族学生。他们的生活、学习情况是怎么样的。有些事情吕民石说不清楚,就找个学里老师给他俩说。并叮嘱他俩要注意听,回去后还要讲给山里人听。还要讲讲各民族之间的事情。汉族、瑶族、壮族以及其他民族,都是华夏大家庭中的一员,是同胞兄弟。过去的事情不要再提,不要再去记恨。从现在起,各民族之间要建立友好关系。大家要和睦相处,就像我们现在这样,互相关心,互相支持,有什么不好?你们夫妻都是瑶族,你们去说,比本县去说,效果要好得多。另外,他们回去时,多给他们些穿的、吃的带回去。派几个人送他们一程。叫他们再找几个帮手到你们饭庄来打杂。头脑灵活些的可以进厨房助厨。但是要年轻的,品行好的。你们可以把人员定下来,指名叫他们带个信。再动员十个十五岁以下的孩子来学宫读书,免费的,你们看这些事能办到吗?”

覃洁清听了吕知县的一番话,心里乐开了花。满口应承着说:“老爷您想得太周到了。老家那些人要晓得您这么替他们着想,不把您当活菩萨敬奉才怪呢。”

“别说这些没用的话,等会儿还有一个重大决定需要和你们讨论。你先去做些安排,然后马上过来。”

覃洁清心里一惊:“什么重大决定,竟然还要也我参加讨论?”不敢多问,立即就回后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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