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程言觉得有些好笑又有点小得意,之前跟夏侯无颜过招自己从没赢过,就算赢了,也是他故意放水,如今竟然这么简单就制服这个平常无法无天的发小。但转念一想,心里又有点不是滋味,干脆摇摇头清空了脑袋里所有的想法。
苏程言的军帐说得上豪华,也挺宽敞。军医帮夏侯无颜接好左臂便退了出去,苏程言让人烧了热水,逼他去洗澡。
“不去。”那人回答得很干脆,说完起身又要走。
“又来……”苏程言只奇怪自己这个发小如今怎么别扭得跟南琴若有得一比,虽是无奈,但也不至于发火,只得又上前去劝,“别闹脾气了,洗澡,乖。”
“不洗。”
“别闹,我帮你擦后背。”
“不劳您大驾。”
“夏侯无颜你这架子是越来越大了……”
“末将不敢。”说完这话,小将已几乎走出了军帐,苏程言干脆故技重施,像只八爪鱼一样缠着发小硬是把他赛进一扇屏风后面,立刻就有几名随军女子上来脱他的衣服。良久,屏风后面才传来一声闷闷的“苏程言,你卑鄙。”
苏程言知道他不跟女人动手,早就派了几个女子在屏风后的澡盆边等他。想象了一下夏侯无颜被逼无奈乖乖被几个女人脱去衣服的窘态,不由得又要发笑。隐隐听得一阵水声,知是那人乖乖进了澡盆,便又笑着凑过去。
“无颜,我来帮你擦背了。”
“滚。”总算有了点情绪波动的语气,但绝对不是和善,简直是威胁。即使如此,苏程言还是很高兴。
“我来了,别害羞。”
“你滚。”
“别嘛。”苏程言有些感慨,若放在常日,自己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用这样无赖的语气和人说话的。但却莫名地,觉得这感觉很好,也不错。又往前走了几步道,“难道你想让几个女人帮你擦背?传出去你忠心耿耿一心只要小九的名声可就毁了,再说,男女授受不亲嘛。”
屏风后面沉默了。
愣了半晌,苏程言才想起夏侯无颜方才在马上跟他说的话——小九订婚了。
订婚了,但用膝盖想都知道,绝对不是跟他订的婚。
苏程言顿时悔得想敲烂自己的头。
四周的女子被遣散,苏程言隔着屏风想等对方先说话,过了许久却没有任何声响,连水声也无。忍了片刻,他才闷闷开口道,
“无颜,你别生气,小九她一定是……”
“我生气什么。她寻得个如意郎君,该高兴才是。”拖着有点长的调子,也听不出感情来,但至少,是平缓了些。
“我进来了。”说着,苏程言绕过屏风走了进来,夏侯无颜也没拦,静静坐在装满热水的大木桶里,胳膊搭在桶沿上,见他进来便抬头懒懒看了一眼,又把胳膊缩回水里,蜷起膝盖缩成一团。
“夏侯家的小爷什么时候这么害羞了,还怕生?”苏程言想来想去想出这么个有点生涩的玩笑,走进了调侃道,“都是男人,还怕我看你身子么?”
夏侯无颜白他一眼,见那男子面庞依旧、一双温润如玉的眸子好看得紧,嘴角边的微笑亦是有如四月暖风,不由得心里暖了一下。毕竟还是一起长大的朋友,毕竟这么多年的交情。这么些日子积攒起来的冰层,似乎竟有了融化的迹象了。
苏程言又走进了些靠在木桶边上,依旧笑着调侃,“谁不知道你那性子,缩得跟个球一样,装什么黄花大闺女啊……”
话未说话,夏侯无颜“哗啦”一下就从木桶里站了起来。迁都的车队来到梧州,停了下来稍作休息。尚华胥从车内探了半个脑袋出来,一眼就看到叶焚琴正骑着马在自己车架近旁,不由有些奇怪。
“叶公子,不乘车么?”
“大男人没那么娇气。”叶焚琴转过头来看到那张清丽的笑脸,表情顿时柔和了不少,笑道,“而且骑马,不是能离你近点么?”
尚华胥不知道说什么了。她抬头看着叶焚琴的笑,有点失神。这笑容和自己一直喜欢的那少年的笑,是全然不同的,却一样的好看。虽是如此,心里一直晃悠悠的,还是那个人的影子。尚华胥心里突然开始有些讨厌自己来,忘不了那个、还占着这个,这不是一人踏两船是什么?虽说她从未答应过叶焚琴什么,也没承认订婚,但却就这么不明不白地绞了进去。当初爹爹提出订婚的时候,直接回绝就好了。正想着,叶焚琴的声音又传了过来,一同递过来的还有一壶水。
“九姑娘,路上颠簸得辛苦,喝点水吧。”
“啊,多谢叶公子了。”嘴上说着,却不接那水壶,只道不是自己的,有伤风化。
“也是,叶某大意了。”叶焚琴低头笑笑,大男孩似的腼腆。
这之后两人便不知再说些什么,稀稀落落探了探梧州的天气,也就没什么好聊的了。气氛一时有些尴尬,尚华胥便说要休息,放下车帘坐了回去。
车内一时暗了下来,薄薄一层布帘却似乎把所有的吵杂和纷乱都挡在了外面,留一方清净的小世界。尚华胥往角落缩了缩,右手不自觉地就往脖子上探去——那里曾经挂着夏侯无颜送的小竹牌——如今当然只摸到细腻凉滑的肌肤。稍一恍惚,想起那竹牌早被自己重重丢在了边关的黄沙中,不由得自嘲笑了笑。尚华胥,你这是自作孽了。
车队开始缓缓前行。
她又想陷入回忆里不出来,在回忆里追寻曾经美好的点滴,不料车帘又给人掀了起来,冬日的阳光洒在脸上,暖暖的,却也刺眼。尚华胥以为是叶焚琴,便不耐烦道,“叶公子,我要休息了。”
“小九,是我。”传来的是南琴若的声音。
尚华胥侧头看去,因逆光的缘由,只能看见少年面部融合的轮廓和晃眼的银色发丝。
“若儿,不护驾么?”说着又把头从车内探了出来。
“陛下身边人多得是,不缺我一个,就来看看你。”南琴若说着仰头喝了口水,丝毫不见疲劳的样子,“我问你,你真要和那个叶小三结婚?”
“叶小三?”尚华胥反应过来他指的是叶焚琴叶三公子,不由笑了笑,“你怎的这么叫他,人家惹你了?”
“倒没惹我。”南琴若目光往叶焚琴那瞟了两眼,见那公子哥正靠在自家马车上擦着件笛子样的物件,赞了声好雅致,道,“你说他哪里比得过老头?相貌、武功、还是脑子?我看除了人品,哪点也比不过。”
“你这是护短。”尚华胥伸手捏了捏少年的俏脸,语气中漫漫的故作轻松“那人都叛了国了,如今正带人攻打着我尚家的江山,你还要我说他好?”
“他那是…….是……”南琴若一时结舌。
尚华胥却是长叹一声,低声道,“你别说了,我知道他是被逼无奈。估计是用他叛变换你的命吧。一直没说,不过怕伤到你罢了。”
“你知道?你知道还……”
“因为我是尚家人。”尚华胥打断他的话,语气一时变得生硬冰冷起来,是一点回旋的余地都不留的,“我是尚家人,死了也是尚家的鬼,是烨国的皇族。为了这个姓,我也不允许自己和一个叛贼在一起,哪怕是个被逼无奈的叛贼。”
“小九,原来人真的会变。”南琴若扯了扯马缰,低头自顾自笑着,“我还以为我们这几个人里面,没有人会顾那么个名分。”
“这不是我个人名分的问题,是尚家的问题。”尚华胥又缩回车内,阴影瞬间将少女半个面部隐去,“若我只是个没有名分的普通民女,无论那人做什么,我都会至死不渝追随他罢。”说道最后几个字,轻得几乎听不见。
南琴若没再说什么,只道声要去护驾了,便从尚华胥的车子边走开。
早就认识到,人都是会变的,如今也没必要再为这变化而感伤。曾经亲密无间的四个人闹到如今这地步,早已不是谁的错的问题,也不是认个错就能解决的。有些问题,还是不要提的好,时间久了,也许自然就风化了。
梧州的气候有些湿热,即时已入冬,仍比烨城要温暖一些。南琴若嗅着暖湿的空气,微微眯了眯眼睛。他回头,看到叶焚琴又向尚华胥的车子走去。
说不出是怎样的感觉,总之有些不痛快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