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盛京，骄阳似火；六月的盛京，遍地繁华；六月的盛京，在平静的表象下，却隐藏着一片暗波汹涌，而那湍流激荡的中心，赫然便是已然沉寂了几个月之久的冥王——独孤夜！
如果说，先前独孤夜遣散侍妾的行为，令众人愕然不解；朝堂上的一番独到政见，令众人震撼赞叹；那么，当他再次站在朝堂上，凛然不惧地拿出那纸“论罪书”时，才真正在盛京乃至全国各地，掀起了一场声势浩大的轩然大波！
《论罪书》——
——今上书者，乃独孤氏第七代孙——独孤夜是也。夜生于庆元（先帝年号）二十三年，行四，为先帝幼子，因其容貌俊秀，天资聪颖，帝甚喜之。十二始封王，弱冠乃大婚。又因幼而丧母，深得胞兄之怜惜，荣宠一时无两。然，虽其生而贵胄，不通文墨，不擅武艺，唯好女色。且纨绔成性，妄伤人命，无视律法，肆意胡为，其罪行累累，举不胜数。一日一夜，非有间隙，亦不足以道其一二也！
——其罪一：仗势欺人，目无法纪。余生而为皇族，身份贵重，加之帝之溺宠，自觉世间万物，无有重于余者。故，自傲之。凡余所喜之物，必得之！怯于余之权势者，献之，余悦然纳之；亦有不愿舍其之心头所爱者，余不屑一笑，夺之，毁之！百官慑于帝威，无不避余之锋芒。
——其罪二：为上不尊，祸连士族。余仗己之身份，于京师横行无忌，偶有不意碍于余者，或高官，或士子，余使尽手段，必致其于绝地。尝有一楚姓官员，因街道拥挤，撞余，其不识余，意为寻常人家，怒骂余。余大诧，继而微笑，身边之人惑之，余释曰：乃喜骂乎？不若去其舌，试其何感？周边众人噤若寒蝉。
——其罪三：鱼肉百姓，不思悔改。余昔常思：余为王，余兄为帝，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则天下，尽皆握于我独孤氏之掌也。百姓之于余，实乃奴仆也。故，余之令，纵不愿，孰敢不从乎？
——其罪四：荒淫无度，不知节制。世间万态，各自千秋，唯有一点，举世皆同。无关贫富贵贱者，皆有所好，或喜杜康，或爱诗词，独余偏好姿容出众者。凡姿色三分，略其身份，无不为余所掠。余之藏，尝达三千之众。然，进府者，十去其九，皆为枉死。
——其罪五：轻忽人命，戕害无辜。余尝一日杀百人，血染三寸，后有不解者问之，余笑曰：无因，缘余之所愿也，众人大骇。余夺命何多，不可计数也，其中无罪枉死者，不知凡几。
——其罪六：行事乖张，嚣张无礼。余之行事，随心所欲，放肆无涯。三纲五常，君子之义，礼义廉耻，圣贤之说，尽皆无用，无有可束缚余之者。
——其罪七：手段粗暴，残忍无情。余喜美人，亦好杀人，手段繁多，残忍骇人。口吐秽言者，断其舌；目露怨恨者，剜其目；不听指令者，割其耳；指手画脚者，去四肢。余之下属，皆惧余。
——其罪八：刚愎自用，不进人言。余之行事，初有过激时，时时有人在旁劝诫，加以引导，愿以绵薄之力，导余回归正途。余犹记一人曾谏言：王爷贵为亲王，行事却过于极端，实乃欠妥，应改之。余不听，杀之。又一日，一近侍曰：我王如此行事，乃求众叛亲离乎？余大怒，鞭之至亡。自此，无人敢再言余之过。
——岁月匆匆，转眼三载。一日，余自噩梦惊醒，省起过往，幡然悔悟之余，深感罪孽之沉重，甚为痛心，自觉无颜面对世人！本欲以死谢罪，偿还余之罪孽，然，非余所不愿焉，实乃余之身份所限，无所为也。今，谨以论罪书一份，大白余之罪行于天下，致歉于万民！皇天在上，后土在下，余悔过之心，天地共鉴，日月可表！
——故，余不惜启祭天之塔，登九天之巅，自罚自省三日之轮回，若可稍平受余之害者并心生怨恨者之怒火，余，不胜感怀……
这封论罪书，乃是独孤夜耗费了无数心血，苦熬了几个日夜，才挥洒而成。上面犀利详细的一一历数了自己这些年来的罪行，用词恳切、感情真挚，悔过之心，若皎皎明月。
此论罪书一出，天下大哗！
世人奔走呼号、口耳相传，不日，便传遍了盛京的大街小巷，且以旋风般的速度，飞快地向周边地区席卷而去，消息所到之处，举世侧目！上至公卿大夫、权贵仕族；下至三教九流、贩夫走卒，无一不对此事热衷非议异常。
而众人热议的焦点——独孤夜，却顶着世人异样的眼光和强大的舆论压力，从容以对，独自在祭天塔上，跪足了三天三夜，只愿能以此向天下人致歉赎罪，减轻自己满身的罪孽！
祭天塔——盛日王朝独一无二的标志，始建于开国皇帝即位之初，平日拒不开放，但举凡国日庆典、重大事件，如：皇帝殡天、登基大典、封后大典、祭祀祈福……必在此举行！可用于皇族忏悔自罚，却实属开天辟地头一遭！
这种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举动，不仅震翻了世人，更是给后世子孙留下了无法估量的深远影响！它的余波，甚至绵延延伸到了几百年之后。
当然，这是后话了。
而此时，因独孤夜以亲王之尊，却做出这等有失身份之事而震怒不已的武帝——独孤鸣，却是苦不堪言。他甚至还没来得及释放自己的雷霆之怒，便已被独孤夜接连而来的决定，再次震得人仰马翻。武帝惊得张口结舌之余，不禁骇然回顾：“你……你……说……什么？！”武帝浑身抑制不住地哆嗦着，脸色时青时白，不知是被气的，还是被吓得！
独孤夜神色平静地跪在地上，将头重重地磕下，缓声道：“皇上不必惊诧，臣所言句句真心，字字肺腑，绝无虚假。臣自知罪孽深重，多年来恃宠生骄、恣意妄为不说，更是几次三番次令皇室蒙羞，令皇上难做，实不配为皇家之人！今，特来引咎自罚，自愿永生剥夺亲王封号，削为平民……”
“不可能！”不待独孤夜说完，武帝便已怒声打断了他，只见武帝双手握拳，头上青筋直跳，圆睁的眸子里，满是已然滔天却被死死压抑住的怒火：“朕不同意！朕绝不同意！”
望着神经紧绷、情绪激动、冷静尽失的武帝，独孤夜淡漠的脸上闪过一丝波动，暗暗叹了口气：看来，正途走不通，只有走悲情路线了……
可笑的是，此时此刻，面对明显震怒的武帝，他脑中竟然很不合时宜的闪过一个诡异的念头：话说，似乎自从他来到这里之后，他做的最多的一件事，便是给人下跪！
这，还是当初那个傲骨铮铮，于隐忍淡漠间，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莫氏掌权人吗？抑或，他，早已不再是他？
“皇兄……”独孤夜闭了闭眼，甩掉脑海中纷乱的思绪，再度抬起头来时，已是满脸哀戚。
武帝看的一怔，心底的怒火，不由自主地消了大半，却仍是转过脸去，冷硬地道：“你不必再说了，无论如何，朕都不会同意的！”
“皇兄……”独孤夜又沉沉地叫了一声，语气突然一变，由哀伤低沉变得飘忽起来：“皇兄可知，臣弟上次为何突然发病，神智错乱，甚至，差点误伤了皇兄？”
武帝目光一动，似是想要说些什么，最终，却只是抿紧了唇畔，没有询问，亦没有出声阻止。
见此，独孤夜苦涩一笑，略垂下头，低声接了下去：“臣弟，见到‘她们’了……”
武帝身子骤然一僵，背脊越发挺直了些，脸色却渐渐凝重起来。
难道……
独孤夜的声音，飘忽中沾染了些苦涩，清晰地从背后幽幽传了过来：“是那些府中死去的女子，臣弟见到她们了……”独孤夜确实是见到她们了，不过，他见到的，只是那些女子的尸骨、坟墓和牌位，而不是武帝脑中心中自行想象的——‘鬼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