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文,是我那个已经离开人世多年的父亲取的名字。他曾上过四年学,又颇爱野传小记里描述的古风之韵,便是生活很贫困的时候,仍会随意在离家十里左右收破烂的李大爷家去挑几本爱看的书,随便给李大爷带一盒烟便可。我的名字也沾上了他的酸腐之气,他说这是:“许汝以文,安则静之。”他希望我能安安静静,如同娴雅处子般宁静祥和。我继承了他的愿望,一开始生下来就很少哭闹,渐渐长大,说话也文文静静,没有或者很少有音调不稳,算是非常符合的一种人名吧。家里生活得很贫苦,一天几乎没有清闲的时候。我清楚记得,在那个艳阳高照的夏末,村头李叔叫我妈的模样,他急急的嗓音快速的地将一大片字符连成一簇簇紧密的噩耗,母亲只是呆呆的被他拉着走了,我也要跟着,可是她吼了我一嗓子:“这么大的事,小孩子不懂,别来添乱。”我便停下来了,旁边的李叔这下才回头看了我一眼,那一眼,包含了太多的感情,是怜悯,是叹息,还是一丝悲伤。一个十二岁的小孩子看不懂这么复杂的内容,我还是一个懂事的孩子,所以即使想去,也要停下来。这停下的一步,最后变成了一个天人永隔的界限。父亲就这样永远离开了我们。当晚上村里的几个壮年将一个蒙着白布的担架抬到我们家里的时候,母亲声嘶力竭的哭喊远远地逼近,我猛地扑了上去,手里抓住那个时常喜欢摸着我的头说好孩子的爸爸手掌,可是它却那么僵硬,那么冰冷,一动不动,仿佛寒了一年的冬天悄然降临。我就那样紧紧地抓住他的手,企图这冰冷被我还温热的手掌驱散,可是它却那样可恨,不退却静,那么凉,凉过我的手指,攀延上我的胳膊,就那样直直透进我的心里。跟来的邻居张奶奶,拉开我的手,“死人的身体不要乱碰。”我莫名其妙地冷冷看了她一眼,继续抓住父亲的手,紧紧地,深深地,只是,他们突然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我,又过来两个人劝我,并且试着拉开我的手,只是我却越抓越紧,他们看这样不行,便一个人压住我父亲,一个人用力拉开我。我突然手里什么都没有了,突然这个世界只剩下了我一个,突然就这样站在苍茫的天空下。好像抓住他,可是我什么都没有抓住,手指在空中徒劳的垂下。忽然我抱住头,双腿重重跪在地上,喉咙里冲出一句像野兽吼叫的悲鸣。张奶奶怕我出事,便连拉带抱的把我拉到她家里。我呆呆做着不说话,只是听着那些嘈杂的声音渐渐远去,然后留下稀稀拉拉的低语飘在空气里。偶尔传来母亲一声一声死哑的啜泣声,张奶奶便出去再灶台上做饭,抽空到屋子里拿菜的时候,劝一句在炕边上的我,只是似乎只有静静的沉默不说话才能消除这种想要痛苦吼叫的感觉。我静静听着,不知什么时候吃了饭,谁把我的碗拿走,第二天亲戚们来了些谁,何时他们又走了,父亲办丧事时候的唢呐喇叭敲鼓声,一声声似真似假的哀哭声,何时他被埋在高高的已经挖好的暗暗地一个小墓穴里,然后何时下了山,何时人都走光了。然后是开学,我便开始上学,像往常那样,遇见了一起玩闹的同学,可是我却再也没有心情去玩,每当放学回来的时候,都可以看到母亲一个人,背对着门,不开灯,坐在黑暗的房间里,那个地上的小板凳上,满脸的泪水似乎要把她的脸皮都洗下来。每当这个时候,就会安安静静,很轻很轻地,走进屋,我怕脚步声惊落了她脸上的泪水和慌张无助的眼。她就这样哭着,从夏天哭过了秋天,偶尔爷爷奶奶过来看看,也只有叹叹气,然后走了。留给我的是一个驼弯很久的背后附手的蹒跚的背影。外婆,也经常来,村上的大妈大婶也不时来看看。打破这一切的是那个长舌的郭家媳妇,她花枝招展地跑过来,对我妈念叨着:“浒湾村有个单身汉,三十多还没娶,你这样的正适合去,你一个女人,带着这个孩子,怎么过。人家说**门前是非多,趁早,把自己嫁了,好后半生有个着落。我这是为你好,人家单身是单身,可不嫌弃你啊,何况你现在还年轻,迟早得找人,现在这个只是当时当兵给耽误了,浒湾的人都说他好呢。浒湾也算咱们乡里不错的一个村子了,错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她说着,母亲只是听着,不摇头也不点头。从这之后,她便是不是的给我母亲说些类似的话,渐渐地,外婆也来说,亲戚也有人打听,最后连爷爷奶奶都劝她要嫁人了。两年过后,她终于承受不了压力要嫁人了,我不怪她,这是没法改变的,我也跟着她进入另外一个家庭。对方家里还有一个小男孩,七八岁大的样子,恨恨盯着我母亲看,母亲却当做没看到,反而过去抱了抱他,他挣扎想下来的时候,却被自己爸爸凶神恶煞的眼神吓到,只是不情愿地呆在我母亲怀里,母亲又过来拉着我,让我叫张叔叔。从此我上学的路便成了相反的方向,每次踏出校门口,等到那些平常和我一起骑自行车的回家的同学都走了,我都毫无意识却踏错了第一步,然后急忙纠正到另一个方向,然后踏上自信车,回家,回到另一个家。陌生的家庭的相处总是不那么愉快。那个小鬼老是在背地里捉弄我,譬如,把我的铅笔偷走,偷偷在我书包里塞了一只小老鼠,将我的作业本当点火纸烧掉,把我折好装在玻璃瓶里的星星倒得满院子都是。我有次看见他把我妈的衣服用剪刀剪开一个破洞,这样的事情太多,不过,表面上,我们还是一家人,母亲除了操持家务,还种了大棚菜,早上的时候会挖些菜,挑着扁担到离学校不远的地方去卖。我跟这个张叔叔也不熟,大部分时候,我都呆在学校,并且很多时候会到爷爷奶奶那里去住,我们的交集就是在吃饭的时候,平常都是默默地大家吃完,然后各回各的屋,今天,张叔叔却说话了,他对我说:“文文,要不要把你的名字改成张文文啊,你看,咱们现在是一家子了,叫着姓不对也不好。”母亲看了我一眼,又低下头,没说话。我也沉默,只有张叔叔一个人呵呵呵的干笑了几声。他也没再说这件事。又过了半年,母亲怀上了一个孩子,等到他降生在这个世界的时候,我已经是初二的学生了。学习是一件能改变命运的事,可以有很好很好的生活,可以摆脱穷苦的农民的日子,我知道,我也努力的学习,成绩是算不上好算不上坏的中上,可是我的命运已定,又如何来改变。这时候我认识了薛希,还有她的表妹薛媛,对她的表妹,全校我这级考试排名第一的学生,我早就有所耳闻,也偶尔碰到,只是不算认识,直到初二分到一个班,才算认识。相比较她而言,我更爱和薛媛相处,即使薛希、薛媛,还有云墨,柴廉他们几个经常玩在一块,还有创造了特殊的交流语言。我是插不进他们群里,不过我和海贝,还有咪咪,核桃玩的比较好,加上薛希是住校生,偶尔,我也请她来我家,和我一块写作业。到初三上了半年的时候,早年出门打工的北漂表哥回来了,看着比我学的好的同学海拼,听说她们住校生一天奋战到晚上十一、二点,我一个走读生,本身学习就比不上人家,现在更是差了,这样下去,怎么办?我想放弃了,就和母亲说了下我的打算,她忙着给新出生的弟弟喂奶,都没怎么听。我也懒得再说一遍,便央求表哥这次走的时候带我一起。表哥也爽快地答应了我。走的时候,母亲很疑惑地深深看了我一眼,她还不清楚怎么了。我明白弟弟的事情已经让她焦头烂额了,也就平平淡淡说了声,自己要走了。这时候,时常恶作剧的那个弟弟也有些不开心地问我:“你为什么要走?”看他的样子,估计以为是自己欺负了我我才要走了。我没说话,走过去,使劲揉了揉他的头发,对他粲然一笑,也不管他在那里呲牙咧嘴盯着我。我写了一份信,放在书包里,相信他会看到,信里,我告诉他,只是自己觉得考不上高中了,也不想读中专之类的技校,让他好好学习,成绩不好的话,回来收拾他,又交代了他要照顾好妈妈和和张叔叔,还有弟弟。就这样,我便这样辍学跟着表哥来到北京,不是为了弟弟,只是自己对学习没了什么幻想和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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