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李煜和侍女进到了屋子里,李煜搓着手依然呆立不动,侍女心下虽然恼怒,却并不敢言.二人尴尬未多时,还是侍女首先打破了这种情形,说道:"太子请坐,奴婢去给太子倒茶."
"嗯...嗯..."李煜不住口的答应着,也不敢抬头看侍女,只是一步步蹭到了上首,坐了下来.坐下来之后,李煜才慢慢开始打量屋内.
这座小屋与平原公主所居小屋大致类似,格调都清雅质朴,很是有种出尘的感觉.不同的是,这座小屋里却摆了一张琵琶一张琴,墙上还挂着一支玉笛.
李煜看到乐器,眼前一亮,刚才的尴尬已经消散了许多,不自主的走到琴旁,抚摸着琴上的七根弦.扭头对侍女说道:"小...啊...小姐也很喜欢乐器吗?"
正在倒茶的侍女一愣,回过头来,看到李煜站在琴边,却没回答李煜的问话,而是回道:"太子殿下万万不可如此这般称呼奴婢,奴婢其实...其实..."放佛终于下定了决心,这侍女说道:‘奴婢其实乃我大唐之人..."
"什么?"李煜惊的一跳,也算终于明白了出门之前平原公主所说"你们离的很近"这句话的意思了."小姐乃我大唐之人?不知小姐..."
"太子殿下,万万不可对奴婢如此这般称呼."这侍女仿佛在这个称呼的话题上提起了兴致,跟李煜卯上了.也难怪,李煜本身就生在宫闱之中,平素指挥侍女也只是呼来喝去,甚至根本连侍女的名字都不曾记住过.不过现在情形不同,李煜对这侍女的感觉大异于常人,所以倒不敢端起了太子的架子,说话也是尽量平等的语气.可没想到,以他太子之尊如此称呼这侍女为"小姐",却反而好像又是错了.
李煜愣了愣神,听得那侍女接着说道:"奴婢乃是我大唐司徒周宗之女..."
"什么?"没等这侍女说完,李煜倒是彻底惊愕了.这侍女竟然是他大唐司徒周宗的女儿,那周宗上朝之时,李煜也曾见过好多次,更是和那周宗不时便在一起饮酒作词,知道周宗育有二女,但却不知道其中一个女儿竟然在敌国境内,竟然陪在自己的姑奶--平原公主身边.
李煜心下迷茫,只是呆呆的看着侍女.
侍女给李煜奉上茶水,顿了一下,当下下跪,对着李煜拜了下去,口呼:"奴婢大唐司徒周宗之女周娥皇,拜见太子殿下,太子爷千岁,千岁,千千岁!"竟是依着君臣之礼来参拜李煜.
李煜脑中混乱,只得虚扶一下,说道:"哦...请...哦,请平身."
李煜口中说的更是慌乱,丝毫没有平日见到臣子的镇定.也难怪,自己心慕的佳人突然变成他大唐臣子的女儿,这种差异造成的心情激动,不是没见过世面的李煜一下子可以平复下来的.
娥皇站起身来,眉头微蹙,似是在埋怨这太子的不着调.可她却没想到,她这微微一蹙眉,又是把这李煜给看的呆了.
李煜神情恍惚,也忘记了招呼娥皇,只是在心里品味着刚才那胧面青纱之上,光洁额头上的微微一蹙眉.李煜虽然看不到娥皇的面目,却早就在心里把娥皇想象成了倾国倾城之貌的大美人.也难怪,被后人喻为"千古词帝"的李煜,如果连这点想象力都没,恐怕也难作成一首好词了.
娥皇叹一口气,似乎对这当朝太子很是不感冒,接着说道:"娥皇初生之时,便喜音律,听丝竹之声,琴弦琵琶则入迷.大是有异于常人.后来心禅长老对奴婢之父说道,平原公主尤精此道,可让奴婢前来学习.于是,娥皇自幼便被送往此处,如今已一十七年矣."
"嗯...嗯..."李煜总算回过神来,细细品味着娥皇的话.又问道:"那你这么多年从未回过家吗?"
娥皇答道:"禀太子殿下,娥皇每年只是春夏秋三季前来此处,冬季则回到家中.陪侍父母,以尽孝道.待过完年后,再来陪伴平原公主.如此往返,年年不断."娥皇对李煜的态度恭恭敬敬,话也说的客客气气.似乎没把李煜这位大唐的太子爷当外人,但语气中却不经意的流露出来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却不知道是因为看到李煜所作所为,把李煜想象成了登徒浪子,还是因为别的原因.
不过娥皇虽然解释的清楚,但这其中两点原因,还是她所不知道的.首先,大唐司徒周宗,为何仅凭和尚一句话,便能把自己的千金之女送到敌国境内,陪侍平原公主?这是因为周宗本来就是教中重要人物,和尚对他自然放心的下;况且平原公主自大唐覆亡之后,专心精于声乐之道,数十年的造诣自是精深非常.和尚看到年幼的娥皇便表现出了对声乐的痴迷,断定此女日后定然在声乐造诣上有非常之功,所以才让周宗送这个女儿来长安教中总坛陪侍墨玉长老--当然墨玉长老就是大唐末世公主的事情,教中之人知道的也不多,就隐去了真实身份,在教中以长老身份自居.
其次,倒是和尚的相面功夫异常了得.他观李复雪虽然自幼勤奋好武,但眉宇之间杀伐之意甚浓.所以和尚想给李复雪找个自幼的玩伴,最好善于音律,以声乐平静其心,可以冲淡些李复雪的杀意.再者,李复雪的身份也甚是高贵,若是能把这两个自幼的玩伴撮合在一起,那以后不管对李复雪还是娥皇,都是大有裨益的.
这两点原因,就造成了大唐司徒之女生活在敌国境内,教中总坛的事实.不过这些,倒是娥皇想不到的原因了.
却说李煜这边听了娥皇的解释,知道了她是在老和尚的授意之下才来到这里学习音律.凭着李璟对和尚的信任,李煜自然不会想太多,当下也不再追问原因,聊起了其他话题.
"既如此,既然如此,那...我想我还是称呼你‘小姐"更好一些."李煜酝酿着词语,他也清楚,如果让娥皇坚称"奴婢",会让他们中间产生大大的隔阂.
"你且听我说."李煜看到娥皇又要来辩驳,赶忙开口说道:"重光自幼生活在宫闱深远之地,与外界一墙之隔,却恍若天地之分.空生一副无用皮囊,寄情于佛经诗词,音律书画.重光父兄皆为国事而忙,只恨不能为父兄排忧解难,生而壮志凌云,复我大唐天下.重光自幼并无朋友,众人皆是以臣子之礼觐见.心中实乃烦闷之极.镶孤独情思于月上,嵌哀愁烦闷于酒中,只恨生于帝王之家,自此便..."
"太子万万不可如此说道."娥皇急忙打断了李煜的话.这种话在当时,是说者不能说,听者更不能听的大逆不道的话,娥皇如何敢再听李煜说下去?当下赶忙打断李煜.
但她从李煜这哀苦的的话语中,也听了出来,眼前这位少年俊郎,宫中的生活的确烦闷无味之极,所以对李煜也多少有了些了解.再者,她一个没经过世面的小女孩,虽然对眼前这位"太子爷"刚才近乎"猥亵"的眼神弄的心里十分不痛快,但又怎么能经得起李煜这番内心独白?心里不由得一软,刚才对李煜的怨恨也消失的无影无踪.
"太子千万别这么说,奴婢承受不了这些话语.太子您知道,如果刚才那番话传了出去...奴婢...奴婢..."娥皇内心万分惊惶,低头蹙眉,似乎不知道该怎么表达.
"重光知错,重光知错..."李煜慌不迭歉声说道:"重光只是触景生情,没想到要说出这些话语,还望...还望姑娘莫要见怪."李煜脑子一转,换了个称呼,接着说道:"重光自幼仅有一兄长,并无其他兄弟姐妹,宫闱深远之处一呆就是将近二十年.所以重光心里,是十分向往着有个平辈之交."这话倒也不假.皇室向来无真亲,李煜心里的烦闷也可想而知.
"如果承蒙姑娘不弃,重光愿放下太子的称呼,从此与姑娘结为平辈之交,你我之中,再不存在君臣之礼.一则重光与周大人自幼相熟,二则重光也十分爱好音律,想向姑娘讨教.丝竹管弦之物只有高下之分,而并无君臣之礼.若姑娘依然嫌弃,那岂不白白污浊了这琴弦琵琶?重光不知姑娘意下如何...重光实乃内心话语...不知...不知..."李煜嗫嚅着,不时偷眼看向娥皇,想看这眼前姑娘如何应答.但他心里,却是十分着急的.
娥皇知道这是李煜的真心话,但她如何敢答应这堂堂太子?心中十分纠结.一则因为她心中挚爱音律,着实不愿世俗肮脏之礼节污浊了这清音动律;然后她内心也确实被李煜的话所打动.但碍于俗世之礼,却不好开口马上就答应.
沉默半天,娥皇终于想出个"高招":"承蒙太子厚爱,奴婢实在愧不敢当..."她抬眼看去,只见李煜脸色颓然之极,心下突生怜悯,着实不忍伤了李煜的心,便接着说道:"太子与奴婢在音律上,可以...那个...师之可以为师之人,用清音动律涤荡俗世污浊;但是在人前,奴婢却要遵守世俗法理,不知太子..."
"好啊,好,好,好...正是如此."李煜拍手叫好,也不禁佩服起娥皇来.
要知道,当时世俗理法很是严格,如此犯上之罪,轻则杀头,重则可是要灭族的.要娥皇如此接受太子的"好意",仅凭一般的勇气,却是远远不够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