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光照顾陌生的少女已有三天。那日送她去药店的路上,她就昏了过去,一直到现在都没有醒。而前几天与几个好友一起在闹市沾花惹草,还把酒楼堵得水泄不通的事还是被父亲听说了。父亲为了惩罚他,要求由他来照顾这个自己带回来的少女,其实他也知道,父亲是珍惜他在都城休假的十几天,希望他多留在家里陪陪自己。
不过照顾一个昏迷不醒的少女实在无聊,他坐在床边看兵书。
片羽清醒时就直对着上方,看见清一色的红酸枝木的床具,床上挂着翠青色的沙曼,嫩绿的丝绸被。床头放的香飘着一丝一缕的白烟。片羽多少也认得知道那就是灵香。灵香是用灵泉草制成,加上了冥夷的血。百支香需要一个冥夷的血,而想得到冥夷的血和灵泉草都是不易的,因此灵香极为昂贵。平民是用不起的,只有很富裕的人家才会点这个。目的是安宅、驱冥。在祁篁人人都必须携带着防冥夷近身的物件。片羽有一条手链,但落入丹舟沿后就掉了。
她向旁边看去,床边乱七八糟的散着几本书,还有一把剑,青铜的匕首。一个男子头埋在书里。一动不动,看样子是睡着了。她玩心一起,伸手去拿书,可没拿起来,显然是对方手没松书。浮光把书扔开,片羽看到他嘴里衔着一把飞刀,他把飞刀抛到脑后,舒了一口气的笑道:“你醒了。”
片羽瞪大了眼睛看着浮光:“这是你家?”
“真聪明。”浮光朝她笑笑。
“你没有送我去药店?我的腿……”片羽的声音中带着颤音。她面如死灰的低着头。浮光被她的表情吓了一跳,忙问道:“你的腿?怎么了?”
片羽试着伸了一下脚,出乎意料,回应她的是与她意志完全一致的伸直。
“好好的嘛。”隔着绸缎薄毯,浮光看到片羽的腿动了一下。
用了珍厥了!
片羽心头一宽。这种草药,两年前她就开始使用了。珍厥是名贵药材之一、禁药,‘杞人忧天’限量出售,价格极为昂贵。珍厥助于机能爆发,又有很强的再生能力,如果身体的一些器官坏死,用它来治疗有一定成效。
浮光站了起来,把佩刀收到腰际,书也整理起来叠在床头,这才在她床沿坐下。片羽感激的看着他,由衷的笑着。浮光见她一语不发,拍了一下她的头:“你不记得我了,亏我那天那么辛苦的背你回来,还照顾你这么多天。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不是吗?”
现在片羽心情好大,感激的话说了一大堆,又自我介绍道:“我叫片羽。”
“片羽,一片羽毛,是这意思吗?”浮光问。
“嗯。帮我取名的那个老婆婆说希望我别惹出什么事端才好,我能平安的做一片微不足道的羽毛就行了。”
“有趣,她是不是年纪太大老糊涂了。”
片羽嘟嘟嘴点头以表同意,又问起对方名字。
“浮光。我父亲取的。他说最让人留念的不是天长地久而是漫不经心的一瞥,浮光掠影最是摄人心魂。”
片羽没有想到阴差阳错下竟然遇到了凌落的夙敌,本不想杀他的,可是现在就在他家,不杀不好交差呀,她心事重重,恍惚的哦了一声:“就是你?”
浮光骄傲的笑起来:“是的,就是我,你也知道玉树临风的杞浮光!你在茶礼那天晚上的酒楼里有没有见过我呀?在帅哥群中还是很夺目吧!有些姑娘说:那群人,和我一比就只能叫凑合。”
“什么嘛!你和他比还不是无地自容?”片羽低声嘀咕。
“你也太不给面子了吧!”仿佛很在意这个不给面子评论,他停了停又忍不住问:“你说的他是谁?”
片羽轻笑了一下,一脸崇拜表情:“皇尊,他才是最俊美的。”
皇尊?废话么,生的脸怎么能与做的脸相提并论?
浮光用眼神封杀她,可这个女子依旧沉浸在回忆之中,朗朗的笑着。
“难道每个女孩子都喜欢皇尊?唉,真郁闷。”浮光扶着额头,苦恼的叹气,“这年头光帅还不行,还必须帅的惊天动地,那家伙真是的,风头都被他占了!”
说话这么没大没小、没规没矩的,看样子他们关系一定不疏远。片羽瞅着这个男子,纨绔味十足,估摸就是个上等的贵族吧。她一边胡思乱想,一边无意识的用手指弹着床沿,笑着对浮光说:“你爹取名真好玩,你的名字不像男人倒似一个失恋的少女回忆往事。”
浮光还没听过有人这么口无遮拦的评论自己的名字,笑了起来:“我爹在私底下罗里啰嗦的像个女人。我家下人都是女子,可能他与女子待久了,所以性情有些变化吧。”
杞老爷听说片羽醒了,也兴高采烈的赶过来,边走边说:“哎呦,姑娘,你可醒过来了。”这是一个四十有余的男子,戴着翎毛礼帽,穿着一身黛色的寿字大褂,黑色刺绣衬衣。布料和浮光的衣服一样,都是冰丝绸。夏天非常透亮,冰丝难织,全国的产量就三位数,因此价格贵的惊人。
片羽甜甜的叫了声大叔,旁边的侍女就打住了:“姑娘,他是‘杞人忧天’的老板杞老爷。”杞家的侍女有统一的服饰,珊瑚蓝的镂花裙裳,做工考究,抵过中产阶级家庭小姐的服饰。
“杞人忧天。”片羽暗自吃惊,原来浮光是杞家公子,巨商家庭,怪不得他们的穿着如此华贵。
杞老爷左右观察着这个少女,看着脸色转好的少女双眸顾盼神飞,模样俊俏,暗自点了点头,问道:“姑娘还没问你的芳名?”
“她叫片羽。”浮光替她说了。从刚才到现在,他一直坐在床沿,也没有理会那些‘避嫌’之类的词。
一个侍女走到浮光的身边,笑着打趣着:“少爷,你还不快去见皇尊,让他晓得你为和一个女人嬉闹而让他枯等,你就等着坐冷板凳吧。”
浮光站了起来,搭着侍女的肩膀:“吃醋了?”
“才没呢!”侍女害羞的走远了。杞老爷对这种事向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说是纵容。片羽打第一眼瞧他,就看出他是一个风流郎儿,也就视而不见了。
“你是怎么受的伤,还被铐上了镣铐?”杞老爷问。年纪大的人,自然想问题要周全些,不像毛毛躁躁的杞浮光至始至终都没有询问过她她的身世。
“我……”片羽心想还不了解这家人的人品,先别告诉他们实情,于是扯谎道:“我们家老爷脾气怪得很,那天他突然想狩猎,我劝他别去,哪知道他就生气了,说要把我当猎物射,为了防止我逃跑,还给我上了镣铐。他一箭一箭的射来,我没全部躲过,背上中了一箭。脚也是那时候折了的。后来,我就逃,发现小溪边有小舟,就逃到了舟上,随着舟漂,直到看到了杞少爷。”片羽原本想说夫人的,但一想,好像射她、锁她,这么粗暴的事只有男人做的出来,才改口说老爷。
她说完,众人都拿同情的神色望着她。片羽胆怯的说:“我再也不敢回去了。”这倒是真的。
“那你就住这里吧。”浮光很爽快的回应,杞老爷侧头斜了浮光一眼,埋怨浮光还没摸清她底细就草草决定。浮光的慷慨相助让片羽一步步减少了之前对他的坏印象。越接近政治中心,越是人心险恶,而这个阳光的男子,却不同于这个地位那些阴鸷奸诈的人,着实难得。现在他直爽洒脱的性格让片羽顿感轻松。
浮光的话都放出去了,杞老爷只好慎重的颔首考虑一下,最后他点头妥协。片羽激动的道谢。
浮光赶时间,没留多久就走了,而杞老爷依旧留在屋子里,片羽闲不住,掀开薄毯方欲起来,一时间没有来得及想太多,她忘记了恢复脚力需要一段时间,一落地,片羽的身体就摇摇欲坠了起来。杞老爷条件反射的过去将片羽扶起。片羽欣然的笑着,随杞老爷坐到了桌前,帮杞老爷倒茶。
“你这个小丫头,还挺机灵的嘛,是伺候老爷的,还是伺候小姐的?”杞老爷笑着接过了茶,慢条斯理的问。
看来杞老爷还在试探她,片羽回答:“小姐。”
“那么你的老爷是哪位?”
“一个小茶馆的老板,并不是有名的人士,说出来还怕老爷笑话。”
杞老爷也快意的笑了下。片羽担心他的询问还会继续下去,于是寻思着转移话题。她手撑在桌上,专注的托着腮看着杞老爷。
杞老爷将花茶捧着手上,刮着盖子吹凉热茶,斯文的含一口,这时他才注意到片羽正注视着他,纳闷的问:“这么看我干嘛?”
片羽孩子一般的口气问道:“夫人干嘛要扮男装?”
“胡说,我是男子。”杞老爷面露怒气。
“我可没胡说。”
杞老爷突然起身,片羽跑到杞老爷面前,坚定的看着他:“你明明是女的,刚才你扶我的时候,我感觉到你的身体很软,男子的身板不可能那样,所以你一定是夫人。”
杞老爷一僵,片羽追问:“夫人为什么要扮男装?浮光应该还不知道,恐怕夫人已经至少扮了二十年了吧?”
一段被他强行‘封锁’的记忆从脑海里提了出来,杞老爷痛苦的皱了皱眉头,到底是久经商场的大商人,他对于意外事情的处理也是很迅速的。只见他拿出了袖内放着的草药,看着片羽一眼,含笑问道:“那你先说说你怎么会接触珍厥?”
这句话对片羽的伤害无异于被浇了一身沸水,片羽面无血色的站到了一边。杞老爷负着手走到门口又停了下来,对房间里的少女说:“我只是告诉你——每个人心里都有讳莫如深的秘密。”
杞老爷苍老沙哑的声音拖了起来:“这些秘密不可让人知道,因为牵绊着一段又一段伤心的往事……你没有历经这么多事,如何可以体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