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是深夜十一点多,外面漆黑一片,月亮早已在一片浓厚的云层中,不见了身影,寥寥无几的数颗小星星根本撑不开一片天地来。几缕清凉的山风,渐渐地将台林村带入了美妙的梦境,除了偶尔还有一小部分人,在屋外借着昏暗的路灯闲聊,继续尚未结束的话题外,其他地方,几乎都已折服在黑暗的寂静当中。
可在那个时候,任谁都想像不到,在那片被山虫和夜鹰的鸣叫声织满了宁静的山野上,会幽幽地回荡着一阵阵诡异的笑声。
台林山,密室里。
这会儿,南宫法师正站在密室天坛的石阶上,对着巨大的铁笼,放声大笑,笑声弥漫在整个密室之中。
一眼看去,那副青面獠牙的可怕模样,叫人憎恨。
铁笼里,此时此刻,关着的,已不再是之前那头怪物,却是一位骨架瘦削,满面沧桑的老人。他就这样退坐到铁笼内面,眸光慌乱,双手往后紧紧地贴在几根冰冷的铁柱上,脸上的表情早已被惊恐扭曲得难以入目,一片惨白。
铁笼上方,伫立着那只丑陋的乌鸦,阴险狡诈的眼神直盯着老人,仿佛老人是一份丰盛的夜宵,如果没有主人在场的话,它恐怕会马上扑进去,将老人撕个粉碎,饱餐一顿。
把老人抓来的正是那头受到诅咒的远古怪物,它就那样静静地站立在天坛左下方,仿佛一根巨大的石柱,圆圆双目,虽隐隐散发着鲜红的光芒,却是空洞无物,没有半丝神采可言,犹如一部的机器,没有主人向它输入命令,它便形同虚设,跟废物差不多。
老人稍微打量了一下周遭的环境,又缓缓地目光集中在法师近旁,颤巍巍地说道:“这、这是哪?我怎么会在这?你们……你们到底是人还是鬼?你们想干什么!?”
南宫法师没有立即回答,阴险的眼神在老人脸上蹂躏了一通之后,忽然“嘿嘿嘿嘿”地笑了起来,颇有兴趣地说道:“我们非人也非鬼,是人也是鬼,这个可不好说。”南宫法师顿了一下,露出一片虚假的温情,缓缓走下台阶,来到铁笼边,故意问道,“怎么,苏箫,我的老朋友,难道你,不认得我了吗?”。
老人听后,登时一脸惶惑,眸光微微,有些干笑地说道:
“老朋友?别……别开玩笑了!我怎么可能会认得你?我根本就不认识你!”
“哦?”法师显得很有耐心,目不转睛地盯着老人,继续提醒道,“你就这么肯定?你再好好瞧瞧,我们当年,可是莫逆之交啊!”
老人一听,心中莫名起了变化,浑身都不由得哆嗦起来,微微看着法师,说道:“莫逆之交?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就算是看再多遍,我也决不会把你这样丑陋的怪物当成朋友,除非我瞎了眼,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法师也不生气,却是长长地叹了一声,假意地说道:“看来,你还真的是老了,连当年最好的兄弟,南宫及,都给忘得一干二净啦。”
“南宫及?!”
老人念着这三个字,心头当即巨浪狂起。
这会儿,老人眼睛直盯着前面的法师看,若有所思,眸光更是惊惶迷茫,忽然笑着说道:“呵,你是南宫及?呵呵,呵呵,你是南宫及?!别开玩笑了!南宫及可是个外表俊俏,内心却凶残毒辣的男人,就算已经过了40年,也不可能变成这副模样!”
法师也不急,幽深的目光直看了老人半晌之后,才缓缓说道:“怎么就不可能?这世上有什么东西是不可能的?熟话说得好,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乌鸦都能变凤凰,难道,我南宫及,就不能变成这副模样?”
老人听了直摇头,把手中的铁条抓得更紧,颤抖地说道:
“我不相信,谁都不会相信,南宫及,会变成这样!你、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假扮南宫及?你究竟有什么意图!?”
怎知,南宫法师听后,突然又“哈哈哈”地笑了起来,悠悠说道:
“老朋友,别太激动嘛,刚才,只不过是跟你开了下玩笑。如果南宫及真的变成了这样,连我自己都无法接受,更何况是你呢?你所看到的只不过是一副面具,一副代表邪恶的面具,一副无可奈何的面具罢了,而原来的我,应该是这样吧?”
法师说着,举手便将身上的黑色斗篷往脸上一遮,下一片刻,出现在老人眼前的,已不再是那副可怕的嘴脸,而是一张洁净尖长的面孔。
他半裸着头,双眉粗浓灰白,一对深沉诡异的眼珠不时眨出凶光,让人望而生畏;他鼻梁很长,鹰勾尾非常明显;两片细薄的、有些泛紫的嘴唇紧紧地贴在下面,一眼就能判断出,这是一个阴险可怕的男人;
南宫法师看起来虽然有些衰老,却掩没不了他年轻时的英俊风姿。
“如何?老箫,你再仔细瞧瞧,这张脸孔,你应该就认得了吧?”变了模样的法师,连声音也变得清晰圆润了。
面对着法师这张突如其来的新面孔,老人自是惊愕不已,这回,他凝神聚气,重新去辨认这副容貌,似乎是听从了法师的建议,又仿佛是这副容貌之上,有什么奇特的东西引起了他的注意。
可当完全地看清了面前这张新面孔后,老人却顿时感到一股熟悉的、久远的恐惧快速冲上削瘦的脸部,而这种恐惧带给老人更多的则是仇恨和愤怒。
只见,老人缓缓地、使劲地站起了身,让怒火烧红的又目,直瞪着法师,恨得咬牙切齿,那模样变得有些狰狞。不知从哪得来的力量,老人竟突然扑向笼前,身体紧紧地趴在铁条上,伸手指着南宫法师,就是破口大骂:
“你!对!就是你!南宫及!就算你化成了灰烬,我也能认得出你,你这个恩将仇报、禽兽不如的东西!你怎么还没被雷劈死啊!?”
法师见状,自是一脸不爽,不过,他只是微微敛着眉头,极力保持平静的神色,那更像是受到了什么极大的委屈,也就半会儿,他还是慢悠悠地说道:
“哟哟哟,老朋友,干嘛这么激动啊?我被雷劈死,你就高兴啦?有话好好说嘛,当然啦,我也不是怕你咒骂,我是在担心你这副身子骨啊!再说了,过了十二点之后,可是我们村的一大节日——父亲节啊,这大过节的,动不动就咒人家被雷劈死,太不吉利了吧?这可不是你苏萧向来的作风呀!更何况,我还曾经是你义结金兰的好兄弟呢,你也玩得太过分了吧?呵呵呵呵……”
南宫法师就这般饶有兴致地调侃着老人,随后,又爽朗地笑了。
却不知,老人竟忽然间也跟着笑了起来,只不过,那是悲痛的笑,那是绝望的笑,他说道:“还好兄弟?还义结经兰?南宫及啊南宫及!枉你还能说出口,真是不知廉耻!你葫芦里面到底卖着什么药啊?是好兄弟的话,当年又是谁非礼我的妻子?是好兄弟的话,当年又是谁推我下悬崖,差点把我害死?还好兄弟呢?这到底、到底算哪门子的好兄弟啊!?”
老人说着,又泛起一脸愤怒之色。
南宫法师就这样怡然地看着他,听着他,随后,便露出一副无奈的表情,干笑着说道:
“哎,我说好兄弟啊!你怎么会变成这样呢?这都是哪年哪月的事情了,还老提它干嘛?我以为你早就已经忘掉了呢,没想到,你心胸居然会这么狭隘,对此事一直还耿耿于怀。瞧瞧你现在,有模有样的,不是活得挺好的吗?”
这话充满挑衅味,法师似乎有意激怒老人。
老人冷冷地哼了一声,盯着法师,说道:“你说的可真轻巧啊,南宫及!这种刻骨铭心的仇恨,碰到谁,谁都不可能忘记。这四十年来,你可把我们一家人给害惨了,如果可以的话,我真恨不得立刻就把你千刀万剐,碎尸万段!”
老人的愤怒有增无减。
“千刀万剐?碎尸万段?哼!”南宫法师嗤之以鼻,说道,“你认为你有那个能耐吗?不是我吹牛,哪怕再让你年轻过,哪怕现在有十个、甚至一百个年轻时的你,也动不了我南宫法师半根毫毛。”
法师说完,猛然将斗篷往头上一扬,随后,又恢复到之前那副狰狞可怕的面目,继续说道:“我现在可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无所不能的法师啊!杀你,易如反掌。”说着,法师可怕的爪子在空中慢慢合握。
这一刻,老人的心狠狠地颤了一下,又目注视着变回妖怪的南宫法师,眸光飘乎,若有所思,他不自觉地将手缩回,落在铁条上,沉吟片刻,却忽然问道:“南宫,我问你,你……你怎么会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法师也一直观察着老人,却没想到他会问他这样的问题,便笑着回道答:“怎么?这副模样,不好吗?你不喜欢吗?我倒觉得挺好的!我以为,你应该会感到高兴才对,不是吗?看到自己的仇人,如今变成这种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模样,你难道没有半点快意吗?骗人吧?”
这明显不是老人想要的答案,老人虽然很痛恨南宫法师,但他还是想知道真正的原因,于是,他便继续追问道:
“这,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法师依旧目视着老人,他似乎有意推迟不答,片刻,他又失声地笑了起来,随后,却是故意叹了口气,说道:“说来话长啊!况且,我也没必要跟你解释这些吧,不过……”他顿了一下,眸光一闪,似乎有意戏弄老人,有些轻挑地道,“我还是要感谢你的,如果没有你,也许,阿秀永远都不会向我**的!!哈哈哈哈……!”
法师笑出了一脸的眉飞色舞。
老人却听得心头满是凉意,脸色早已一片惨白,他拧着铁条,他咬着牙关,他眸光飘飘,却一刻不离法师那张狰狞的笑脸。
“你、你在说什么?!”老人突然愤怒地喝问了这一句,打断了南宫法师的笑声。
南宫法师并不来气,却依旧调侃道:“我说什么?你那么聪明,不至于,还猜不出来吧?”
“难道,你把我捉来,是……”老人没敢往下说,心神瞬间一落千丈。
法师这会儿没有犹豫,直接上老人的话头,说道:“不错,把你捉来,本法师就可以化身为你,然后,在酒店里,跟阿秀来场感天动地的情人大重聚了!”说到这,法师故意倾头,动了动鼻孔,闻了闻身上的斗篷,随即又是一副眉飞色舞的轻浮相,不禁赞叹道,“啊!阿秀虽然已是将过花甲之人,可身上,那股浓浓的香味不但未减,反而更让我陶醉。说真的,我都不记得我什么时候有这么开心过了,真得好好感谢你啊,哈哈哈哈……!”
“你、你!南宫及!你这个畜生!你这个禽兽不如的畜生啊!!你一定会遭天遣的!”老人又不禁举起手来,指着南宫及,这回骂得更恨,脸色都胀得通红,仿佛血管里的鲜血将要迸了出来,泪水已经逼上了眼眶。
南宫法师也不动声色,依旧怡然自若,斜着眼,瞧着老人,笑道:
“骂吧,尽管骂吧,趁你现在还有力气。本法师宽宏大量,不会跟你计较这些的,不过,我可得提醒你,你这辈子,就别想再见到李秀了,就算死后,我也会诅咒你们,让你们连做鬼也没法相见!呵!”
“我、我苏箫,就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老人看似相当困倦,有些上气不接下气了。
“呵呵呵呵,”南宫法师眸光一亮,觉得这句话越来越可笑,“来吧,都来吧,你们要是真能变成厉鬼的话,就都来找我吧,本法师随时奉陪……”
“你一定会糟天遣的!”
老人断然又诅咒了法师一句,却没料到,这个时候,铁笼上那只一直保持沉默的乌鸦,会忽然间摆起翅膀来。也许是受到惊吓,也许是出于不满,也许还有其他原因,它眸光凶厉,突然像把离弦的弓箭,疯狂地扎向老人。
老人登时倒吸一口气,却也来不及收手。
下一片刻,乌鸦那尖锐的嘴喙,已经径直扎入了老人的手臂,并唤出一小股鲜红的血液,瞬间染红了老人的衬衫,老人不由得一阵哆嗦,顿时惨叫了起来。
“啊啊啊!”出于本能,老人快速收回手臂,后退跌坐到地上,另一只手,则紧紧按住伤口。他脸色苍白无血,枯干的嘴唇连连抖动,那揪心的痛梦,通身乱跳,鲜血不时往处涌,洒落一地。
“主人待你如此客气,你却毫不知趣,咄咄逼人,不给你点颜色看看,你就不知道什么叫礼貌!”
乌鸦抛下这句话后,得意地飞落到法师肩上,用肮脏的翅膀擦了擦沾满鲜血的嘴喙。也许,它以为,自己擅作主张的做法,会得到主人的百般称赞,却没料到,即将来临的竟是恰恰相反的事实。片刻间,法师冷不丁从斗篷里挥出枯瘦的爪子,毫不留情地朝肩上的乌鸦拍去。
可怜,那乌鸦来不及躲闪,狠狠地受到了这突如其来的一击,惊叫一声,晕头转向之余,身体登时失去了平衡,顺势划过一个抛物线的轨迹,摔落到天坛之下。之后,乌鸦又蹒跚地飞了上来,站在天台石柱上喘着粗气,目光微抖,不敢再开口,样子极为狼狈。
法师侧目,向乌鸦投去凶厉的目光,喝道:“不准对我的客人无礼!况且,本法师也说过好多次了,不要站在本法师的肩膀上,下回再敢这样,本法师就生吞了你!”
“是、是、是,小的知道,小的再也不敢了,请主人息怒!主人息怒!”那乌鸦听着,连声谢罪,不时鞠躬点头。
法师也没多少心思理会它,随后,再次将目光落到正在颤抖的老人身上,虚情假意地说道:
“抱歉啊,苏兄,小弟我对家奴管教无方,让你受了点苦,疼不?”
老人没有抬眼看他,也不屑再看他,他兀自强忍着剧痛,脸色苍白至极,嘴唇抽搐不止,许久,才沙哑地说一句:
“用不着假惺惺的,现在,人在你手里,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法师听着,又是冷哼了一声,邪恶地说道:
“想死,不用急,本法师会成全你的,不过,不是现在。告诉你个好消息吧,大概再过一天,风邪魔的大台风就会登陆这座小岛。到那时,不仅是你,连整个台林村,包括所有的村民,都会被冲刷下来的泥石流活活地掩埋!从此,台林村也将在这星球上消失!永远地消失!哈哈哈哈……”
法师再次用冷酷奸恶的笑声结束了自己的话语。
老人听完,则是气急攻心,面色骤红。突然间,他胸口一堵,又目僵直,意识慢慢消去,随后,摇摇瘫倒在地,抽搐两下,便不省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