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即将落山,老伴儿上街还没有回来,从路边回到家,赫青山在房门前站了一会儿没进屋,转身来到后面的墓园。
大黑看到主人来了,热情的起身冲老人摇头晃脑地表示亲热,看着几个空荡荡的狗窝赫青山有些伤感,就剩大黑了,前段时间为了给一哲补身子,赫青山忍痛宰了几条猎狗,要不是老太太实在舍不得,连大黑也性命难保。
进入墓园就是图赛的墓穴,老人已经忘记多久没来看望大儿子了。
墓室的门一半嵌在地下,斑驳灰黑,因为年代久远已经看不出本来的材质,墓门常年用一把大锁锁着,赫青山打开墓门弯腰走进去,一道窄窄的石阶斜通向下方,几米远的地方就是圆形的墓室。
墓室用青石砌成,阴冷潮湿泛着浓浓的霉味,赫青山用火链点亮了挂在石壁上的油灯,墓室靠北墙摆放着一个石案,上面整齐地堆叠着大儿子当年的遗物,赫青山用那双长满老茧的手,轻轻摩挲着那几件泛黄的亚麻布衣服,心中涌起无尽的思念。
已经过去二十几年了,图赛的容貌在赫青山脑海里日渐模糊,这让老人感到十分愧疚,做父亲的似乎不应该忘记儿子的模样,尤其是图赛,当年曾是自己的骄傲,也曾让全体族人引以为荣。
图赛在十几岁的时候就成为圣鸦城周边远近闻名的神箭手,尤其是马术,每次行云流水般的表演让人叹为观止,更让其他骑手摇头叹息,赫青山那时候正值壮年,常常领着儿子一同打猎,一起练习马术和箭法,那是老人最幸福的时光,现在回想起来却恍如隔世。
举行过成人礼后,图赛进入北疆勇士团效力,结果刚刚入伍不到半年,就在同黑水的一场冲突中殒命沙场。赫青山当时听到这个消息后大脑一片空白,清醒过来的第一件事就是狂奔到马厩,然后疯了似的奔赴儿子丧生的战场。
在那片荒滩上,赫青山足足找寻了几天,最终绝望而回,地面除了斑斑血迹,战场已经空无一物,老人最大的收获是在附近的山林中发现几块被野狼啃食过的残骸,但赫青山断定那不是图赛的,他的图赛是有血有肉的人,怎么会变成带着血丝的白骨呢!
后来赫青山为图赛修了这个墓室,将儿子的衣服等遗物都放在墓室中,每当他思念儿子,便会来到墓室寄托哀思,小儿子病逝后更是这样。
除此之外,墓室中还藏着作为赫家祖传宝贝的羿箭!
当年老祖宗救助三足乌后,将那支箭私藏了起来,经历几代人,传到赫青山手里,图赛的墓修好后,赫青山将那个宝贝从地下挖了出来,藏到这里,一直到现在。
羿箭放在石案下面的夹层里,用浸了油的亚麻布裹了好几层,剥开层层包裹,那支黑色的箭出现在眼前,历经几百年的幽暗,羿箭光泽不减,金属特有的冰冷感从手掌传到全身,赫青山凝视着泛着幽光的箭尖叹了口气,有多少世人为了这支箭费尽心机,甚至搭上了性命,这支箭又留下多少的传奇故事在人世间流传,天下数不尽的名门正派,以及歪门黑道无不挖空心思,只为得到这支冷冰冰没有感情的东西!
说到底还不是为了名和利,拥有这件宝贝,等同于拥有了天下。
这件宝贝已在赫家几辈人手中保存了几百年,如果不出意外,不久的将来自己会将这个秘密告诉一哲,让他继承赫家衣钵,将这个秘密继续保守下去。
想到一哲,赫青山心情复杂,墓室中藏着羿箭一事,除了青山老两口外,连一哲都不知道。
自从一哲在领巴图鲁奖时出了事,赫青山越发的思念图赛,接连几天晚上梦见图赛向自己哭诉,求他一定要阻止一哲娶黑水女人做老婆,又一次甚至托梦给他,说自己就是死在那个女人的阿玛箭下。
老人明知是梦,但醒来后依旧感到心酸,虽然一哲不是自己的亲生骨肉,但毕竟是自己亲手拉扯大的孩子,如今作出这样大逆不道的事,不仅让族人耻笑,更让他感觉对不起死去的图赛。
墓园数十年一直相安无事,最近几年,关于羿箭的传闻再度引发人们的热议,一波又一波的中土武林中人不断涌入北疆,全是为这支造型奇特的箭而来,据说狼兽也再寻找这支箭,狼王想用它来杀三足乌。
老人有时内心很矛盾,他常常想将神箭交出去,但听到圣鸦堡几个族长之间的明争暗斗后,每次都让他改变了主意。
他当然明白这支箭对于整个北疆意义重大,也十分担心这支箭落入狼王手里,那对于北疆来说绝对是灭顶之灾。
但这样的神器若是落入居心叵测的坏人手中,那对于天下来说无异于一场灾难,人从来都比野兽更擅长做恶。
随着自己年事越来越高,他最近开始考虑在合适的时机,将羿箭的事告诉一哲,让他在祖宗牌位前发誓保守秘密,然后羿箭或许还会像数百年来一样,继续躺在这个阴暗的墓穴中不为人知。
有时候赫青山又觉得,这样厉害的神器,似乎让它发挥应有的作用才是正道,如果就这样默默的埋藏在阴暗的墓室中,天帝造这样的宝贝又有何意义?这种隐藏又该到什么时候才是尽头?
前些年舒禄果做大族长的时候,没有狼兽的威胁,所以羿箭很少被人提及,赫青山也很少考虑这件事,但这些年随着狼王重返狼堡,羿箭重新引起人们的关注,谁都怕羿箭落到狼兽手里,因为全天下都知道羿箭是三足乌的克星。
一哲被投入地牢后,赫青山曾一度想用羿箭交换一哲的自由,但最后终究忍住了,可最近重金悬赏空青的告示出来后,让赫青山感到深深的不安,他觉得苏勒应该得到了什么不好的消息,否则不会公然这样大张旗鼓的张贴告示,为此,一哲说要寻找空青他才没有极力阻拦。
但一哲走后就再也没有一点消息,赫青山最近开始有些着急,每天在路口盼望儿子归来的身影,他了解北单山的凶险,老人甚至有些后悔当时没阻拦一哲前去。
今天下午,赫青山在自家房后的路口一直守候到傍晚,已经十几天了,老人深怕一哲出什么意外。
往事一幕一幕在眼前浮现,赫青山心中颇多感慨,最近几年他越来越真切体会到油尽灯枯的意味,身体早已大不如从前,人的一辈子最美好的时光也就那么十几二十年的光景,转眼青春已逝,人生进入暮年。
老人端详着手中的宝贝,“如果让一哲将这件宝贝献给苏勒,苏勒肯定会赏赐一哲个一官半爵的!找到空青就成为大族长,找到羿箭呢?当年那个族长为什么没提羿箭的事啊!”赫青山心里默默地想,“唉,这小子到时候没准又是什么都不要,还是要求苏勒同意他娶那个黑水女人!”赫青山了解一哲。
“这就是命!”每遇到无可奈何的事,人们总喜欢这样安慰自己,普通的百姓有多少人能掌握自己的命运?命运面前我们都是输家。
人的脾气秉性是天生的,很难改变。赫青山叹了口气,他已在墓室里坐了很久,身上有些冷,老人缓缓地站起身,想把羿箭重新包裹好,然后出去吃晚饭,一哲额娘应该已经回家了。
这时,他隐约听到外面传来几声狗叫,但随即又没了动静,赫青山以为自己听错了,摇摇头:“岁数大了,哪都不灵光了,耳朵这几年就有点背!”
他走到石案前,将油布重新展开,正当他拿着羿箭要往油布上放时,突然,墓门吱呀一声响,随着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一个黑影进入墓室。
没等赫青山看清来人,那人用残缺的手遮在眼睛上方,上下打量着赫青山:“哈!我说老爹,你在这里藏了什么宝贝?”
宪法连刚刚在镇子里混水摸鱼蹭了顿酒喝,散席后意犹未尽,他想起席间有人说起赫一哲寻找空青的事,便决定去赫家消遣一下,来的路上他已经准备好了一肚子俏皮嗑,好久没见到赫老头了,他感觉生活缺了不少乐趣。
赫青山见是冼秃爪子,脸色沉了下来,老人想起前段时间的羞辱,显然,手中的羿箭已被宪法连看了个一清二楚,这样的秘密赫青山绝不允许有外人知道。
见赫青山不说话,宪法连并不罢休:“老爹,你还别说,大黑还真是条好狗咧!前些日子我喂了它一根骨头,刚刚我来它还记得,不但不咬我,还和我摇尾巴!”
“要我说,这狗啊,就是比人强,狗能喂熟,人不行,人喂多少年都不记恩,有些人永远喂不熟,专干吃里扒外的事!”
赫青山知道冼秃爪子在指桑骂槐影射一哲,不过老人心里一点都不在意,他漠然地看着对方,必须一击毙命,赫青山暗想。
冼秃爪子见赫青山一直不说话,对自己的侮辱也没什么反应,心里有些奇怪,他上下打量了一番赫青山,终于他发现赫青山手里拿着一支黑箭,“老爹,这是什么东西?是你们家的祖传宝贝吗?”说罢他走到近前想看个仔细。
“羿箭!”赫青山突然冷冷地说。
冼秃爪子听后一下愣住了,他停下脚步,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表情看着赫青山,然后再看看那只奇怪的箭,他咧嘴笑到:“老爹,你光糊弄老实人!”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这就是当年射落圣鸦神的乌首!”赫青山一字一眼地又说了一遍,并晃了晃手中的箭。
看着赫青山一本正经的表情,冼秃爪子吃惊的瞪大了眼睛,嘴半天合不上,“你、你、你说...是射...圣鸦神的...箭!”他变得有些语无伦次,脸上浮现一种莫名其妙的兴奋,然后,他快步走到赫青山眼前,“老爹,快让我看看!”
赫青山嘴角闪过一丝冷笑,“好!”等冼秃爪子靠近面前,老人眼中突现杀机,将箭对着冼秃爪子的胸膛猛地刺了进去。
重击之下,宪法连脸上的惊喜瞬间凝固,一只脚的脚跟还没来得及落下,黑漆漆的羿箭反射着油灯的光亮,像一条邪恶的黑蛇一样钻进他的胸膛,箭尖自后背透出,没有疼痛感,只有丝丝的凉意,但好像能吸尽全身的热量。
冼秃爪子似乎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他瞪大了眼睛看着赫青山没有表情的脸,然后再低头看了看没入胸口的羿箭,“羿箭!”他喃喃地说到,然后慢慢向后倾倒。
“你说的对,老黑是条好狗!”赫青山用一只手轻轻推了一下冼秃爪子,另一手将羿箭拔了出来,箭身在灯光下闪烁着点点暗红,好像久违了的喜悦,这是三百年来羿箭首次沾血。
洗发连重重的摔倒在地,血自贯穿的伤口中不断涌出染红地面,他抽搐了几下后再也没有了动静。说起来,能死在天帝的神器之下,或许应算作一种幸运吧,像洗发连这样的卑鄙之徒不知道祖坟要冒几次青烟,才能获得这样的荣誉。
赫青山表情平静地擦拭了一下箭上的血迹,“恐怕这件宝贝无法继续在这里中藏匿下去了!”
墓室传来一声轻轻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