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天色阴沉,远处不停翻滚的黑云,气势汹汹地向圣鸦城涌来,似乎要将这个城市碾烂压碎,在望江楼二楼的雅间里,一哲简直度日如年。
一大早他就进了城,面对又一只空青,苏勒大人显然深感意外,随后他意味深长地对一哲说:“但愿这次没被那个...塔娜动过手脚!”
一个时辰后,麻鞑巫师难掩喜悦快步走进议事厅,附在苏勒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苏勒听完神情复杂,然后起身命人将一哲领到望江楼等候消息,自己同麻鞑带着空青上了圣山,为了检测真伪,空青被钻开了一个小孔,如今已证实这只空青没问题,则要立即为三足乌治疗。
到了中午的时候,乌云整个笼罩在圣鸦城上空,天色暗了下来,仿佛黑夜提前来临,有人来雅间点上灯,并给一哲备上一桌丰盛的酒菜。一哲没有一点食欲,只是随便吃了块儿点心。
看着阴云密布的天空他有些担心,塔娜藏身的猎人木屋不知道能不能经得住这样的暴雨,还有阿玛和额娘,此次去北单山已经将近二十天,本打算昨天查验完空青当晚就回家,没想到中间上演了那么一处闹剧,结果直到现在,自己不得不仍然耐着性子等待消息。
苏勒大人此刻应该到了圣山,或许正在给三足乌治疗,一哲十分好奇麻鞑巫师采用什么样的方法,而三足乌复明后又该是什么样子,遗憾的是,作为普通百姓,他没有资格上圣山,只好在此等待。
其实麻鞑也不知道该如何为圣鸦神治疗,上山前他想,无非就是将空青里面的液体滴在三足乌失明的眼睛上,之前检验空青真假的时候他就是那么做的,当那只瞎眼的乌鸦滴过两滴空青液体片刻后便复明,然后奇怪的东张西望,并且振翅欲飞的时候,在场的所有的都被震惊了。
因为那只乌鸦天生就瞎眼,空青果然名不虚传,确实有传说中化腐朽为神奇的功效。
麻鞑是巴尔达的唯一弟子,之前他从没登上过圣山,巴尔达的意外离世将麻鞑一下子推到了一个万众瞩目的位置,刚刚过去的两个多月的国师生涯,他勉强适应了下来,并开始慢慢进入角色。
以往为三足乌治疗,只有大族长同历任的萨满国师去,外人没有机会参与,但巴尔达同舒禄果都已经不再人世,事先也没交代其他人治疗的方法,所以苏勒也不清楚。
但他想起了上一次刚加冕大族长后的拜见经历,觉得三足乌应该会指示自己,眼下已证实这是货真价实的空青,对于三足乌这样的神灵应该会提前知道。
当苏勒领着忐忑的麻鞑登上圣山顶后,果然在那几间白茅屋前的石桌上,看见一个空白玉盘子,两人对着白茅屋一番跪拜,屋里没有任何动静,连苏勒的问候也没有回应。
正在两人不知所措时,白猿从扶桑树上一跃而下,然后人模人样的两手捧着玉盘,走到两人面前将盘子往前一伸,一对黑眼珠不停转悠着上下打量二人。
苏勒连忙示意麻鞑将空青放进盘子里,随后对白猿拜了又拜,两人头也没敢回下了山。
最郁闷的是麻鞑,怀着无比神圣的心情去拜见当今北疆的守护神,上山之前特意沐浴更衣,换上了最体面的萨满神服,想象着见到传说中保护神的庄严时刻,麻鞑心潮澎湃,结果没想到,不仅连神灵的面都没见到,甚至连声音也没听到,只对着几间破房子和一只畜生磕了一顿头。
苏勒看出麻鞑的失落,没做理会,两人走到半山腰,天空传来巨大的声响,苏勒抬头看了看,圣山树木茂密遮天蔽日,什么也看不见,但天色明显越来越阴暗,这预示着一场暴风雨即将来临,今年的暴风雨似乎来得比每年早一些,每年要到七八月才有这样的天气,而此时刚刚进入六月。
台阶有些湿滑,苏勒同麻鞑小心翼翼地一路下山,等来到山门的时候,两人同时惊得目瞪口呆。
此刻,山脚下所有的圣山守卫团勇士全都举头望天,甚至连苏勒到来他们也没能发觉。
半空中,一个规模庞大的黑色鸦群正围绕着圣山盘旋,那些乌鸦密密麻麻,头尾相接,翅膀挨着翅膀,黑压压一片,映衬着半空翻滚的阴云,场面怪异又震撼。
鸦群分为上下几层,临近的两层围绕圣山转动的方向截然相反,远远望去,好像一个个巨大的黑色环带相向着旋转不停,看得人目眩神迷。
而眼下仍然不断有乌鸦从四面八方飞来,加入这个游行行列,导致这个黑色环带还在不停的变宽变大。
这绝对是闻所未闻的场景,片刻后,开始有回过味来的士兵面向圣山跪下,不停的磕头祷告。跟随飞翔而至的鸦群,附近一些虔诚的百姓也跑过来一探究竟,那些人远远看清楚这边的景像,登时吓得纷纷就地跪倒,连头也不敢抬起来。
苏勒和麻鞑也感受到极大的震撼,随后两人也先后转身跪了下来。
圣山的异象同时也引起圣鸦城里百姓的注意,许多的乌拉人纷纷跟随乌鸦群出城,赶往圣山,最后在圣山附近跪下,人们就这样虔诚地额头贴地跪着,没人知道要这样跪拜多久,也没有人知道下一刻究竟会发生什么。
风越来越急,庞大的鸦群仍然在不知疲倦地转动着,丝毫不为即将到来的风暴所影响,乌鸦们一边飞翔,一边不停的鸣叫着,呱噪的声音响彻天际,似在同狂风争鸣,似同风暴抗争。
翻滚的乌云越来越低,似乎已经接触到圣山的顶端,但天空始终没有下一滴雨,鸦群旋转的速度却越来越快,扶桑树渐渐隐入云端。
突然一道闪电撕裂云层,伴随一声震动天地的炸雷,高耸的扶桑树猛然剧烈燃烧起来,顷刻间便化作两只巨大的火炬,冲天的烈焰在狂风中不停的跳跃、旋转、摇摆着,好像两个被禁锢了太久的红色精灵,今朝终于逃脱牢笼,为自己重新获得自由而舞蹈、欢呼。
感觉到红光闪动,有人忍不住偷偷抬眼观看,立刻为眼前的这番景象所震惊,整个圣山似乎都在燃烧,这到底是福还是祸?没有人能说清。
有人感到有些害怕,便不停的用力磕头,祈求上天保佑圣鸦神平安,他忘了,圣鸦神才是这世间的保护神,保护神是怎么需要其他的神灵来保护呢!
扶桑树燃起大火后,半空中那些旋转的乌鸦随之变得亢奋起来,不停有乌鸦冲向那两束巨大的火苗,用翅膀触碰火焰,好像夏日贴水面乘凉的鸟雀,然而并没有乌鸦因此丧命,看着群鸦浴火的奇异景象,苏勒和麻鞑心中的感觉无以名状。
终于,伴随着又一声炸雷,一道白光自山顶冲天而起,一辆燃烧着熊熊烈火的车舆旋转着自山顶缓缓升起,天地间顿时光华四射,将四周映照得一片光明,那车绚丽夺目,让人不可逼视,离开山顶数十米后,随后隐入扶桑树呼啸的熊熊烈焰中,在火焰车的中央,一个老人的身影惊鸿一瞥,一闪即逝。
终于有人回过味来,这是复明后的三足乌祭出了太阳车。
“圣鸦神万岁!”
“圣鸦神赫拉!”
激昂的呼喊声一霎时自人群中爆发,响彻山谷,冲向云霄。
太阳车消失后,云散风停,圣山上方的天空恢复了平静,扶桑树上的火焰也随之熄灭,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圣山山顶,太阳透过被驱散的乌云,将刺眼阳光投射下来,照耀得圣山上下一片暖意。
“大族长万岁!”
“大族长赫拉!”
当苏勒转过身站在山门前的台阶上,下方群众的欢呼声再次响起,苏勒微微颔首走下台阶,附在一名贴身侍卫耳边悄悄说了几句话,那名侍卫点点头,随后骑马向圣鸦城的方向绝尘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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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哲并不知道圣山发生的一切,无聊的等待中他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但刚刚接连两个炸雷猛然将他惊醒,苏勒大人还没派人来通知他,一哲有些心急,窗外越来越阴沉的天空却让他感到百无聊赖,过了一会儿,困意再度袭来。
但就在昏昏欲睡的当儿,突然门外传来轻微的响动,接着房门被人格外小心的一点一点推开,小心的似乎很不正常,一哲一下子警觉起来,他想到昨晚的噩梦,赶紧继续装睡觉,有人探进头来看了看,“睡着了!”那人小声对门外说,接着房门被重新关上,门外又一阵响动后,随后恢复了平静。
当一哲意识到不对的时候已经晚了,他吃惊的发现,房门已经被人从外面锁上,任凭他用尽全力也没能将门撞开,呼喊也没人回答。
随后外面传来了呼救声。
“着火了!”“着火了!”
“快来人救火啊!”呼喊声此起彼伏。
很快浓烟从房门的缝隙窜了进来,房间的温度迅速升高,一哲冲到窗前,刚推开窗户,一股热浪迎面扑来,火是从一哲所在房间的正下方烧起来的,窗外火舌晃动形成一道火墙,将一哲所在的房间同外面隔离开来。
一哲脑子一片空白,显然这不是意外火灾,刚刚有人将房门从外面锁死就说明了这一点。一哲想到了苏勒,如此看来三足乌应该已经复明了,苏勒这么做无非是怕自己要大族长的位子,而死于意外火灾,无疑是最好的选择,一哲开始后悔没在交付空青时挑明想法,否则也不至于遭此劫难。
火越来越大,窗外传来清脆的物品爆裂的声音,房间已充满浓烟呛得睁不开眼睛,窗外红彤彤一片,热浪翻滚,一哲愈来愈明显的感受到死亡的气息。
“难道自己就要被烧死在这里吗?”一哲有些绝望,房门外也传来烈焰肆虐的呼啸声。
突然,半天空再次传来“咔嚓”一声巨响,一个炸雷当头炸开,随着这个炸雷响过,阴沉的天空像决了堤的水库一样,大雨随之倾泻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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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山那边浩大的声势迅速在圣鸦城传遍,苏勒刚刚回到圣鸦堡,几乎所有官员全都跟着涌进议事厅,没能亲临现场的的官员,围拢在那些有幸亲眼目睹的官员周围,听他们绘声绘色的描述刚刚圣山那奇异的一幕。
好多人直到现在还没从刚刚的震撼中缓过神来,一个个表现的亢奋异常。
“圣鸦神真的显灵了!北疆从此后什么妖魔鬼怪也不怕了!”
“什么狼王,鬼王的,就是阎王来了,圣鸦神一样打败他!”
“嗯,听说这次找到空青的就是那次要娶黑水女人的那个小子,叫...叫赫一哲,好像是委二爷的子姓族人!”
“记起来了,那小子还因此被关了一段时间!”
“真是没想到,到底让这小子找到了!”
人们七嘴八舌的讨论着,整个大厅人声鼎沸,沉浸在一片巨大的喜悦中。
无疑,刚刚圣山的异象,足以驱除血月亮笼罩在人们心头的阴霾,这是两个月以来,最振奋人心的好消息。
就连麻鞑提到圣鸦神也变得更加虔诚,一扫刚刚下山的郁闷,每同官员提起圣鸦神,总是不忘双手合十,然后毕恭毕敬地念一声:“圣鸦神赫拉!”
瓢泼大雨下起来的时候,苏勒心头一动,不由得暗暗皱了皱眉,但没人发现苏勒大人的异常,在一名马屁精官员的带领下,议事厅正回荡起震耳欲聋的欢呼。
“大族长万岁!”
“圣鸦堡万岁!”
“乌拉人万岁!”
......
当特日盖进来当众报告说赫一哲前来求见的时候,人群停止了议论,苏勒大人脸色微微一变,但他很快就恢复了正常,随后微笑着准予赫一哲进入议事厅。
看着浑身湿透,满脸灰黑的一哲进入议事厅后,在场官员全都吓了一跳,大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有人认出来一哲,“就是他找的空青!”人群中想起一片私语声。
“他这是怎么了!”
一哲不去理会那些官员的议论,在大家疑惑的目光中缓步上前,苏勒坐在族长宝座上笑容僵硬,在北疆官员的注视下,他露出一个不自然的笑容。
走到那个半月形大理石高台下,一哲深施一礼:“小民赫一哲参见大族长!”
苏勒微笑着说了声免礼,“正要派人接你去呢,这次你为北疆立了大功!”苏勒语气低沉,“圣鸦堡会按照先前的承诺兑现承奖励。”
一哲再施一礼:“大人,小民不要那些奖励,我只要大族长答应我一件事!”
一丝惊喜在苏勒眼中闪过,议事厅下的文武百官也都感觉吃惊,议事厅变得静悄悄的,大家全都屏住了呼吸想听听这个年轻人,这小子到底要什么,没人能想明白,难道这世上还有比五千金贝更珍贵的东西吗?
“我只要求苏勒大族长允许我娶塔娜!如今黑水族已经不存在了,从前定的规矩应该不再有约束力吧?”一哲双手施礼大声说到,“况且,我也不算是真正的乌拉人!”
文武官员中再次响起一阵嘈杂的议论。
苏勒大人有些莫明其妙,一位官员简单向苏勒说了一下一哲的身世。
苏勒听后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沉吟半晌:“好,我答应你的要求,我会给你出一份特别的告示宣示此事,而该给予的奖励还是会一点不少的给你。”
停顿了一下,苏勒又说:“北疆曾承诺,能让圣鸦神复明者立即成为大族长,但这是对北疆人而言,所以,这一条对于你来说不适合!”
一哲根本没听到后半段话,苏勒的如此爽快的应允早已让他满心欢喜,他才不关心能不能当上大族长呢,不过对于苏勒既同意他娶塔娜,又承诺给予金贝的事,他倒觉得是额外惊喜。
“终于能正大光明的将塔娜娶回家了!”如今大族长发了话,再也没人敢说三道四,包括阿玛也没办法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