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长的石道,又回归了死寂的怀抱,那个不幸的男子是不是已经倒在血泊里,结束了他这热血的一生?
这里没有火一般的热情,也没有任何希望来值得他去憧憬。
他只是个普通人,普通地没有一丝力气来掌握自己的身子将要飘往何方。他不去害怕,也不去伤心,就这样坦然地接受吧,死亡或是冰冷,虽然已经绝望。
可是世事难料,当他醒来的时候,才发现透骨的冰冷已经彻底把他埋没,这里是一间荒凉的牢狱,空气中散漫着古老而又沧桑的寂寞气息。
他本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也许一生就这样黯然结束了,他为了自己最心爱的人,命又算得了什么呢。这里没有人会去嘲笑他。
原始苍凉的人啊,你在这里轻轻地惋惜,你看到一个热血的青年人,疯狂地扑向了死亡,你毫不犹豫地挽留这个年轻的生命,然后又在为他叹息……
路空重重的咳嗽声,打破了牢狱中的沉寂,不用说,他已咳出了一摊血,他身受邪灵一击,就在那个性命攸关的时刻,他被一股巨力卷到了这里。
他躺在冰冷的石砖上,喘息若有若无,想到了很多事,但更多的是在红树域与同门一块习武学道的事。
从少年到青年,二十年来自己是在那片红叶漫天飘飞的世界里长大的,清晨的朝霞,像血一般染红了东天,那是生命的热情,处处动人,处处宜人,在这年轻的日子里,你辛勤地度过每一天,为了学剑,你在隆冬时节前往北虚幻地的绝日顶修炼,你又曾在酷暑时节,前往炽热的地下金焰城历练,你这一生从不甘心落后,你乐此不疲的奋斗,却换不来自己的最爱。
他虽侥幸活着,却比死还要难过,看着最爱的人,被那个男子抱走,是不是心里冷到了极点。
他又想到自己是大师兄,肩负着师门荣辱,眼看红树域日渐式微,师父为此愁心不已,他又觉得自己不能就这样死去。
是的,他却是不能倒下!
因为在这个广阔无边的世上,还有位女孩子,早已深深地爱上了他,这样的夜晚,那个小自己三岁的小师妹一定会在惦记着自己吧,她一定在担心自己的安危,她在想着他的好哥哥,是冷了?还是饿了?那是怎样的情意才能打动你,才能让你在快要死的时候,还能想起有一个人在默默关心着自己,虽然你深深爱着另一个人,可是你却也在像哥哥一样呵护着小师妹。
当你的小师妹知道你的左手已无,生死未知,她会不会终夜不停地流泪,终日不停地伤心呢,一定会!一定会吧……
“箐儿……”
黑暗辨不清这里的空间,路空大声地咳嗽,勉强的撑起了残破的躯体,孤独地靠在石壁上……
“年轻人……来这死地寻甚?”这人声古朴充满浑浊,惊醒了深陷回忆的人儿。
路空惊道:“你是……是你救了我?”
“呼”一声,一抹蓝色火焰,凭空在路空身前燃烧着,路空惊道:“前辈这是?”
“莫要惊怕……这是燃烧的真武之力。年轻人……你来这死地寻甚?”
路空看到他身前一丈处的阴暗角落,盘坐着一位老者,这老者严格来说已经是一具骷髅了,他身上的衣服剥落了大半,双眼深凹,肋骨凸起,全身只剩下了皮包骨头,路空也不知道这位前辈在这里活了多久。
“晚辈是神世红树域第二十七代弟子路空……因为被仇人追杀误闯此地,不料又遇到魔物屠戮,所幸被前辈所救,晚辈感激不尽。”路空并未把来意透露,这地方古怪神秘,鬼知道他是不是一只血骷罗哩。
老者索然道:“是神世……不知你行走南江可曾听过刀剑宗?”
刀剑宗?莫非他是刀剑宗的人。“刀剑宗在三千年前叱咤南江,天下皆知,晚辈仰慕万分。”
老者笑道:“年轻人此话恐怕与你心不符……也罢,听你此话,刀剑宗定是没落了。”
路空暗暗吃惊,这老人果然不同常人,他连忙道:“是,只要前辈出山,刀剑宗回复往日地位,那是指日可待。”
老者又道:“老了……本尊时日无多,名利之心无存,早已与世无争,年轻人……本尊劝你莫要去寻什么圣石神器,这里死过太多的人了。”
路空疑虑不已,他道:“前辈教训的是,不知前辈可否告知晚辈,这里到底曾经发生了什么事,为何会有血骷罗?为何……为何会有那些可怕的东西?”
老者笑道:“也罢……本尊在这里蹲了一千余年,从那些深渊上推测,这些血骷罗是从地狱爬出来的,你可能不信,但这是本尊亲眼所见,没有一丝作假。”
地狱?可会有地狱,是另一个世界吧,连这位老者都能活到上千年,路空也许是相信这个地方存在的,他苦笑道:“前辈说得是。”
“本门刀剑宗不知没落到什么地步了,年轻人知道么?”
路空黯然道:“前辈有所不知,贵派早在八百年前,已被圣光城连根拔起……到如今刀剑宗的遗存势力,盘亘在金陵一隅,不复往昔。”
老者那枯瘦的面孔,布满痛苦的回忆,他失声道:“不肖子孙啊!刀剑宗在一千年前虽不能雄霸南江,但也是圣光之主,可笑!到现在苟延残喘……”
“前辈不必如此,只要前辈出山,刀剑宗未曾不能重现昔日荣耀。”
老者苦笑道:“本尊靠源天星续命……眼下维持不了几天啦。”
这位坚强的老人为了什么还不肯倒下,路空现在还不知道,他安慰道:“前辈还有什么未了心愿,晚辈虽武功平庸,身体残缺,但只要你吩咐,我会极力完成。”
“好孩子,你有此心本尊甚慰,本尊救你,你可知是为什么?”老者的双眼在灯火的映照下,闪烁着炽热的光芒,仿佛以此来证明在他年轻的时候,也有一颗热血痴情的心。
“前辈,前辈看到了自己的过去吧。”路空直言不讳的说出了口。
老者一怔,随即垂下首来,口中悠悠道:“本尊苦其一生专研真武之道,走北原,过莽山,大江南北不知去过多少地方,在一千一百年前,本尊二十六岁,误听传言,入此死地,从此深陷其中,不见天日。到头来也终不免了一死。”
老者顿了顿继续道:“在这一千年中本尊依靠源天星续命,终日与黑暗为伴,终日懊悔不已,只恨我当初为何没有,随她一起死去!还寻这真武作甚?寻这长生作甚?本尊看到你那一副不畏生死的样子,是为了你心上人吧,因此不忍心你就这样痛苦的死去,随即出手救了你。”
一千年的寂寞,一千年的悔恨留给了这位老人,路空确实被震住了,想不到老人也有伤心的过去。
“你我虽相识不到一天,却也有莫大的缘分,好孩子……这里有三块源天星是天下异宝,妙用无方,里面记载了本尊毕生武学体验,你自行参习吧。”说罢老人整个盘坐的躯体仿佛正在燃烧一样徐徐消散。
路空吃惊道:“前辈!前辈你还有什么遗愿要完成的。”
“孩子……刀剑宗好歹与本尊有几分香火情,你若是还有心,不要让其断了香火。”老者的残躯已经消散大半。
“一定!”路空不知怎么,心中涌起一阵悲壮,老者终于走了,飘然的离开这个不堪的世道。
路空郑重地跪倒在地,向着那个地方磕了三下头,路空怀揣着三块拳头大小的绿晶石块,一阵失神。
他侥幸活下来了,生命是多么的无常,他忽然想立刻回到他热爱的地方,可能因为有个人在那里痴痴等着他。
活着毕竟是好的,没什么事是一成不变的,正如路空,他的步伐变得坚定了……
这已是一夜过去,可是牢狱里却永远锁着黑暗,术平一直把秋如雪的小手放在自己的手心里,他一夜未眠,只是呆呆地看着怀中的人儿,那弯弯修眉,长长睫毛,一张瓜子脸,透着惊心动魄的美丽。
秋如雪这一夜并没有睡,她只是乖乖地闭上了眼睛,任由心上人,轻抚她的玉手。
她不敢去睡,睡着以后若是他不在了怎么办?秋如雪当然知道,术平一定不会把自己丢在这里,可是初恋中的少女,极怕失去这短暂的柔情。
她从小便没有爹,只有与娘亲相依为命,可是她娘总是痴迷地去修炼真武,根本没有时间去疼爱她这唯一的女儿。
秋如雪这十九年来,从不知道依偎在亲人的怀里是什么滋味,她不仅把术平当成了心恋的人,还把他当成了亲人……
那独有的气息,有淡淡的温馨,缭绕在心间。
“路空!平哥哥……我们把他忘了。”秋如雪不在装睡,她水灵灵的眸子映着术平苍白的脸。
术平抚摸着她的发髻,轻声道:“快睡吧,他没有死,反而正在往回走。”
“他是个好人,他知道我喜欢你的画,便费尽心思,跑遍整个江北搜罗你的真迹。”
“呵呵,他倒成了好人,那我呢,我又成什么人咯?”术平紧紧地环抱着秋如雪盈盈一握的腰身,不怀好意地又继续道:“你这样和我好,不怕我家里早有相好的么?”
秋如雪害羞得连脖子也红了,她把俏脸深埋在术平的怀里,不知怎么,她却很相信,术平一定另有相好的人,虽然知道他是故意调侃她,可是她的眸子里还是溢满了泪花,她不知怎么突然又有点伤心,若是日后他真为了那个人把自己遗弃在路边,那她也没有怨言……她的心是全部给他,全心全意的为了他一个人。
术平忽然觉得自己说错话了,该死,把她当成调皮的黎小萌了,这玩笑怎么能和她随便说,他看着秋如雪雪白的脸上挂满了泪珠,心里莫名一痛,都是自己不好,他用手轻轻把泪珠擦去,紧紧地把她搂在胸前,亲昵地蹭着她柔滑的脸。
“傻妹妹,我术平这一辈子都会和你好,你若是不信,我找到我娘亲,求她到枫院去提亲,把你娶回家做娘子。”
秋如雪心里莫名一甜,破涕为笑,道:“你可不许唬我,虽然你是个坏人,我娘亲……我娘亲不知道会不会喜欢你这个坏人。”
术平随即道:“只要你喜欢便好,我术平若是骗你,就让我这一辈子生不……”
“不!平哥哥……我什么都信你。”秋如雪慌忙用小手捂住了术平的嘴唇。
“我从小就没有爹爹,我娘亲始终坚信修到真武之境,便能复活我爹,她眼里好像没有我,她孤独地守了那个水晶棺十九年,这些年是小姑姑把我拉扯大的……平哥哥。”秋如雪说罢,又伤心的哭了,多少年了,亲人如此冷淡她一个脆弱的女孩子。
术平听后,失神道:“我虽有爹,却如同没有一样,我自己的亲兄弟却像仇人一样,时时刻刻要杀我,从小到大,我和娘亲一年之中只能匆匆见一次面,每次见面,无论我是五岁还是十岁,二十岁,娘亲都会把我揽在怀里,我问她为什么不和爹爹在一起,她总是哭着把我搂得更紧了,好妹妹,我们且不管它,你可莫要再伤心了,你心里的难过,我何尝不知道呢。”
命运总是让人无可奈何,既然注定无法改变,那么人只好去适应,既然老天要打雷下雨,那么世人便要打伞遮雨……
水火灯昏黄的灯晕,倾洒在秋术二人的身上,他们相依在牢狱的角落里,已经溶为了一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