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处理的实习车间在学校的东北角,上世纪七十年代的厂房,几个简易的炉子,墙角放着几个大铁锤,旁边一溜排开六台小型的冲床。这就算是实习的所有装备了。
指导老师一个五十多岁的,副教授。因为他姓帅,心态又异常年轻,所有的学生都称之为“帅哥”。说起帅哥那可是江大的传奇人物,帅哥十多年前离异,至今依旧单身,究其原因大约是前夫人嫌弃他没有出息,不愿围着领导转、不愿送礼、不愿委曲求全,性格刚正,宁折勿弯,纵使他年轻时被誉为江大四大才子之首,踌躇满志、才华横溢,也不免在学校被打为异类,最终发配到这个简陋的热处理车间做指导老师。不过帅哥也不介意,这个车间除了学生,鲜有人光顾,俨然已经成了他的私人空间。车间的一边已经被他改造成健身馆,跑步机、哑铃、杠铃一应俱全。帅哥虽然在学校不得意,但绝对是江城健身界的名人,江城骑行队领队,三年前从武汉骑车直上拉萨,不过据说出发的时候二十人,到拉萨的时候只剩下三人,两年前环行XJ,去年又带队环行QH湖。每年都坚持冬泳,每年都要横渡长江若干次。同时,还是江城门户网站宜驿网户外版块的版主。有了这么多光环,加上对待学生随和、为人幽默,所以在学生间享有很高的威望,粉丝众多。
交待了注意事项之后帅哥便到一边进行例行的锻炼,满身的肌肉看得女生两眼放光,男生一脸嫉妒。铁块扔进炉膛之后,大家变围在了帅哥身边,老大特地跑去试了试哑铃,回头朝少言吐吐舌头,示意太重。蚊子小心翼翼的试了下健腹轮,刚展开身子便一下趴在了地下,惹的女生一阵嘲笑。帅哥伸出食指冲着蚊子轻轻的摇了摇,俯下身子一口气做了二十个,看得男生目瞪口呆,于是,博得了一阵热烈的掌声。
下午来的人已经少了很多,帅哥对这个不在意,反正这里就是个过场,实习报告他照样签字。来的时候,少言拎了一大袋红薯,因为少言觉得火炉烤出来的红薯应该比外面路边烤的香。已经迟到了半小时,车间里三三两两的同学加起来不超过十个,其它的全跷课了,这种实习课基本没人查,完全靠指导老师约束,帅哥出了名的好说话,所以两天的热处理实习只有第一天上午能到齐。帅哥接过袋子伸手拿了两个出来到水池边洗了洗便躺倒一边的躺椅上毫不客气的啃了起来。躺椅的边上还有一袋苹果,估计是哪个女生特地买的。
少言把带来的红薯给大家分了分,找了个空着的炉子点火,向炉膛里扔了两铁块,随后将手里的几个红薯一起扔了进去。
几个学生围着帅哥坐着,帅哥啃完红薯,擦了擦手,马上就有人递上香烟,悠悠的吐着烟圈。
“你们这身子骨实在不行,你们看看我这的器械,你们没一个能整的动的。没事多练练,男人身体最重要。”
“哎,那是那是,明天就去买哑铃。”蚊子现在绝对成了帅哥的粉丝。
帅哥瞟了他一眼:“你是得好好练练了,不然以后连老婆都应付不了。”
一阵哄笑。蚊子也笑了,完了一本正经的添了一句:“努力锻炼,从明天开始!”
“干嘛要明天?”
“明天才去买器械啊。”
“锻炼是一方面,学习还是要认真,你们啊,平时除了游戏和小说,估计就没学到什么吧。”
“嘿嘿,这一年多了就没觉得学到些什么?”蚊子不好意思的抓抓头。
“除了专业课和基础课,其它的课程政治性太强。”少言说。
“哎,不对,语文也有些课文就是政治性的。”
“对的,这种课最没意思,还必须上,还他娘的是必修课,真坑爹!”蚊子点点头。
“顶!”
“有理!”
大家纷纷附和。
“这就是大学教育的悲哀了,现在的大学,教的都是些什么东西!”帅哥的口气突然变的有些强硬,“唉——,民国之后再无大学!”
后一句听的大家一头雾水。
帅哥接着解释说:“大学应该是纯学术场所,所谓传道授业解惑,思想自由是大学存在的基础。蔡元培任北大校长期间‘依各国大学通例,循思想自由原则,兼容并包。’当大学失去了自由的学术思想时,蔡元培也就宣布了他不再担任北大的校长。现在的大学都是党委负责制,大学已经成了政治教育的工具了。这已经失去了大学的本意。民国时候,大学是不受行政干预的,大学就是学知识的地方,就是自由思想的殿堂,当年蒋委员长想干涉大学的教育课程,还挨了AH大学校长刘文典一脚。还有一点,大学现在性质已经变了,你说哪一所大学没有企业?昆明理工大学建大酒店自称是为了学校学生和专家来校报告的方便,YN农业大学撤资几百万和某个集团共建五星级酒店。我们学校不说你们也知道。你们想这还是大学吗?能培养出来什么人才?钱学森也说:‘大学这么多年培养的学生,还没有哪一个的学术成就能跟民国时期培养的大师相比。’
“再看招生,考这个考那个,还要几个A,全他娘的扯淡,钱钟书当年的数学并没有及格但是他的国文却考了满分,照样被名校录取,现在可能吗?画家陈丹青就职清华的时候有一个极具绘画天赋的学生时,绘画成绩第一,但却因学校的规定,英语差一分而不录取。陈丹青和学校交涉未果之后,愤而辞职。陈丹青自己当年外语零分、绘画专业高分被中央美术学院录取。唉——,插一句啊,如果是某个领导的之女,肯定没这个事。这是教育的悲哀啊!所以,这样培养出来的学生必然只注重学历本身和学分,因此就会缺乏对社会和国家的责任感。”
“再谈英语,你们学了十来年英语了,能和外国人交流吗?如果毕业后你的工作不需要经常接确英语,我保证,不消两年,你们学的单词基本忘光,正如高中的物理、化学现在留个你们的那些淡淡的记忆一样!”
“哎呀,帅哥你说的太对了!学英语有个球用!”说话的这伙计进大学后英语就从没及格过。
少言也在琢磨:物理、化学?早忘光了,还记得什么?嗯,常见的分子式,化学常识。物理呢?基本的定律,物理常识。题目肯定是九成九的做不出来了。我都白忙了啊,高中苦的跟狗似的,全白学了,现在就剩下这些了,就这些东西,估计一两天就能全学会了,坑爹的高中!
帅哥的话真理啊!
“呃,可能有点偏激了啊,其实小学、初中、高中你们学的那些作用在于,第一,帮助你形成了一套思维,第二,培养了你的阅读和理解能力,也不是一无是处。但是完全可以换个方法教,不必要把学生忙的跟孙子似的。”
所有的人都在点头。
“最后,你们看大学的教授,民国时期徐宝瑛被聘为教授时仅为25岁,朱家骅26岁,胡适28岁,梁漱溟24岁,他们都没有大学学历。且这要是在现在这是不可能发生的事。什么叫教授?教授的含义是在学术领域有所创新,开出一条像样的道路,有人选择并跟进这条道路;副教授是在学术领域有公认的贡献,并保持高水准以上的质和量。民国时期的教授,是最后的士大夫。你们想想,今天我们大学的教授中真正能在学术领域有所建树又有几人,反正我是没看到。说来惭愧,就我这副教授,我都不好意思说,其实按照上述标准我的水平是达不到副教授的,但现在只要在规定的年限内发个几篇文章,就能搞个职称,唉——,我俗人一个,没办法和钱过不去啊。”
帅哥接上一根烟,仰头倒在躺椅上,意兴阑珊,大家一时间都觉得有些沉重,大学教给我们什么?好像我们就是为了一个大学的文凭,唉,我到底是来上大学还是大学把我上了?
“过烧了!”躺椅上的帅哥突然幽幽的来着这么一句。
一语惊醒梦中人,于是大家方才如梦初醒的想起炉膛里的铁块,手足无措的拿起工具准备掏出炉膛里那个火星四溅,明显已经过烧的铁疙瘩。只是大部分同学第一时间掏出来的都是已经烧的碳化的红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