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学初的几天霉运总算过去了,常听见“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究竟有没有后福,这我就不清楚了。不过“吃一堑,长一智”却是真的,我挨了江天的教训,长了智慧,算是学乖了,因此每当遇到与江天有理解上的分歧,我都不会主动跟她辩论,反正“听老师的话,总不会有错”。当然这只是无奈时的托辞,如果我真的认为自己的理解是正确的,我还是会坚持的,只是一般人我就不告诉他。江天见我学习还算认真,对我的态度也就温和多了。
人这东西,学乖了,表面恭顺了,并不代表就从此脱胎换骨,成了另一个人,而是暂时抑制住自己的性子罢了,等到约束的环境撤消了,他又放纵起来了。这就是人的本性——丑陋!而所谓的高尚,只不过是穿上了漂亮的外衣,而一旦被捅破,每个人都是一样赤裸裸的丑陋!
江天接下来就说要“封官赐爵”,希望大家踊跃报名当班干部。然而现在的中学生很少有像毛遂这样自荐的人了,个个都争当陶渊明,淡泊起名利来了。其实这话也不对,当班干部的除了背着“鹰犬”这样的臭名外,别无利益可图,因此说学生们“淡泊名利”实在是抬高他们了,应该说成“淡泊无利之臭名”罢了。
江天见鲜有人应征,只得根据初二期末考的成绩和这次的作文成绩来安排班干部了。
初三的课其实并不无聊,老师们都是学校里面最优秀的,学校大有“把力用在刀刃上”,把最好的老师用在初三学生身上的意图。
差劲的老师都是相似的,而牛的老师各有各的牛法。有严厉型像江天这种班主任的;有速度型——讲题速度、做题速度甚至走路速度都非常快——而被人称为“闪电奇侠”的数学老师;有球迷的地理老师——每次上课总会说说哪里哪个时区什么时间谁和谁打了场NBA踢了场足球之类的,每次想讲正经课的时候被韩虎和其他人一起哄就讲球赛球星;有喜欢讲讲故事吹吹水说说绕口令的历史老师……
老师越牛,就越反衬出学生越菜,所以老师们都常常感叹“恨铁不成钢”,其用心之良苦,可见一斑。听说只要某一科目在中考里取得好成绩,科任老师都可以拿到学校和镇上的奖励,所以老师们就更拼了,大有与学生同甘共苦,同仇敌忾的气势。
教历史的是个姓史的老头,约摸五十岁光景,头发白中带黑,是经历了岁月磨洗的最好见证,一看就知道是一位学识渊博、经验丰富的老师,而且天生姓史,不愧是一块教历史的好料子。他那方方正正的脸上镶着一双圆滑滚碌的眼睛,牛眼一样,很是逗人。与史老师的眼睛相比,他的两只耳朵就显得小多了,而且长得较后,大概是总听见别人夸其主人眼睛大,而自惭形秽,老远地躲到后面去了。对此史老师有自己的一番说法:大眼洞察万物,因而心明;小耳不听闲言,故能心清。
下午是历史课,天气炎热,史老师身穿背心,脚着一双大拖鞋,优哉游哉地踱进了教室。
“起立!”班长一声令下,全班肃然起立。
“同学们好!”史老师笑着说,语调阴阳怪气的,逗和全班直笑,连“老师好”都被淹没了。
待全班坐定,史老师说:“历史是门大科目啊!上下五千年,中外大小事件,涵盖文化、政治和经济,不是一年两年就可以学得完学得清楚透彻的啊!”
我想史老师又要像其他老师一样吹他的课有多重要、要多花时间学他的课了。
不料史老师话音一转,说:“不过——”他把“过”字拖得特长(到底是想过还是想不过,我心里暗笑),继续说道,“我这门课在中考中占的比例不大,考试也只是一些基础题而已,因此不是很重要,同学们大可不必太花时间在上面,只要将书中的重点知识记熟就可以了,更重要的是要把精力花在重点科目上。在这里我先预祝大家明年中考取得理想的成绩。”
史老师这段开场白倒是非同一般,入情入理,有振聋发聩之效,同学们钦佩加感动差点泪流满面。
史老师没带课本,只凭记忆就把第一章第一节的内容讲解完毕,而且把重要的知识都在黑板上写出来,才只用了半节多课的时间。
他看了看手表,说:“接下来我给大家讲讲‘戊戌变法’的事件,听好啦,这个考试很有可能会考的哦。”
同学们一听有故事,个个都竖起耳朵,比刚才听课还认真。
“戊戌变法”的故事前前后后还是很长的,不像书上写的那么简短,史老师还没讲完,下课铃就已经响了——往日那么清脆悦耳的下课铃声今天却变得如此讨厌了!
平时何等矜持的女生都撒起娇来求史老师利用下课时间继续讲,史老师笑着说:“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说完扬长而去,留下我们满脸的失望。
这天上午的最后一节是英语课。每一单元都有warming_up,里面全是一些需要和partner对话的材料。
英语老师给十分钟让我们准备一下,然后发问了:“Any_volunteers?”
同学们没一个举手,眼睛直盯着课本,仿佛里面就站着一位美女,现在正看得起劲呢,怪不得古人说“书中自有颜如玉”。
英语老师见全班都没动静,以为是听不懂自己如此简明扼要的话,于是改了个方式说:“Who_wants_to_have_a_try?”
教室里依然静得连掉根针都能听见,每个人都像摒住了呼吸,生怕自己一喘气就会被误认为是毛遂自荐。
英语老师没想到初三的学生守言语如守贞操,于是板起了面孔。
我一看情况不妙,担心如果这样僵持下去,大家都会窒息而死,于是想当一回救世主,便将手慢慢地从桌底伸了出来。
没想到手刚伸出一半,救世主却被老师横刀夺去。她无奈地说:“既然大家都不想练习spoken-English,那就读课文吧。”
话音刚落,同学们都长长地舒了几口大气,仿佛获得了新生。
快下课时,英语老师问:“我的课讲得怎样啊?”
“Hungry!”同学们嚷道,个个都收拾书包急着放学。
“还可以是吧。”老师微笑地沉吟道。
“不是‘还可以’啦,是‘Hungry’啊!”
今天是星期六,闲得慌,于是找来韩虎一起下象棋。
韩虎虽说平时读书不怎么安分,但脑子却灵活极了,下棋也有两手,阴谋诡计不少。我小学时候也学过象棋,但只知道基本走法,水平却菜得很,大人们让我车马炮三个子也都能赢我。自从认识韩虎,我便跟他学了一些,自己也买了本棋书来学习,倒也长进了不少,可以说已非吴下阿蒙了。
和韩虎下了几盘,互有输赢。韩虎说下象棋没什么乐趣,不如明天去打街机,我说好啊。
韩虎走后,我突然想起母亲早上吩咐我下午得去碾米了,于是我急急忙忙载了一袋稻谷到碾米店。到了那里才发展忘了带钱,于是又匆匆忙忙地赶回家拿钱。
在家里遇见了母亲,问我干什么来着。
我说:“刚才去碾米了,忘记带钱。”
“我刚刚才碾完米回来呢。我见你和韩虎下棋正下得起劲,就自个儿去碾了。没想法你这冒失鬼也不先观察一下。”母亲笑着说。
我挠挠后脑勺说:“那我现在就去把稻谷载回来。”说完就转身想走。
母亲赶紧叫住了我:“先等等,把钱带上,免得到时候人家把稻谷碾了,你又得回来拿钱。”
当我赶到碾米店时,稻谷已经碾好了,我心中暗暗佩服母亲有先见之明!
夜里,我坐在书桌前。书桌很久,也很简陋,就是教室里面用的双人课桌,上面胡乱地叠放着书本,像敌人的死尸一般。
想起今天与韩虎杀的那几盘棋,现在仍意犹未尽,我于是翻出我以前买的那本棋书。只见卷首写了几行字:
灵感所至,信手拈来。
随机应变,水到渠成。
一味抢攻,必忽防守,易遭暗算。
只守不攻,固步自封,进退维谷。
攻守得当,通观全局,把握主动。
攻心为上,灵活应变,沉着从容。
我反复细细咀嚼着这几句话,越品尝越有味道。
棋的观止在于人生如棋,一着不慎,满盘皆输。然而人生又不尽如棋,棋有和局,而人生没有。
第二天韩虎见到我,兴奋地说:“我发现了一个天大的秘密!”
“什么秘密,这么高兴?”
“咱俩不是要去打街机么?”
“是啊。”
“去哪里打呢?”
“还是去村里那家吧,比较便宜,一块钱可以买四个币。”我说,心想这韩虎平时有什么秘密都是一股脑儿倒出来的,今天这么卖起关子来了。好吧,我就陪你绕圈子吧。
“不对。”韩虎摇摇头。
“那去镇上那家?一块钱只能买两个币而已。”
“也不对。”韩虎故作神秘地说。
“难道新开了一家?”
“还是不对!”韩虎很得意地笑着说。
“快点说,别磨蹭!”我假装凶了起来。
“哈哈,就知道你想不出来。”韩虎从口袋里掏出两枚机币,分别指着说,“这枚没有图案的是村里的,有图案的是镇上的,虽然图案不同,但是大小却是一样的,所以我们可以在村里面买币,然后到镇上去玩,镇上那家的机又多又好玩。”只见韩虎得意地将有图案的那枚机币用拇指向空中弹出,机币在空中翻转之后落下来,韩虎赶快用另一只手盖住,“字还是花?”
“字。”
“错,是花!哈哈!”
“好吧,就用你的办法试试看。”
我们在村里买了几块钱机币,来到镇上那家街机店,把机币一投,只听见一声悦耳的声音“噔”,果然可以!我和韩虎相视而笑,接下来就拼命地玩。
玩了几个小时,是时候该回家了,身上还有几个币,我说:“该回家了,剩下的这几个币下次再来玩吧。”
韩虎说:“我又发现了一个天大的秘密,这个比刚才的那个还要天大!”
“哦?”
“我们可以把币投到老虎机里面,然后直接按退币键,就可以退出这家店的机币了,然后就可以去老板那里退钱,两个币可以退回一块钱呢。”
“不错哦,一块钱买来四个币,然后再两个币退回一块钱。”
“这样我们不就赚大了,这生意可以经常做!”韩虎兴奋地说。
“经常做就不好了,我想老板会发现的,还是偶尔来玩一下就好。”我有点担心地说。
“那好吧,下次再一起来。”
我们把剩下的币退了,算了一下,玩了一个下午居然才花了一块钱!
学校有三个篮球场,那是全校最活跃的地带。校外青年朋友常来挑战我校师生,虽然我方占尽地利人和,却常常被打得落花流水。然而学校的师生们一向有不怕失败的精神,屡战屡败,屡败屡战,倒也不亦乐乎。有一次居然大获全胜,全校师生们为此欢呼了好几天,闹得学校都快沸腾得蒸发掉了。
篮球场旁边有一小片草地,那草地倒也忠心爱校,为了不辜负学校的栽培,竟长得油绿葱浓。
韩虎是个忠实的球迷,每次都要坐在草地上看球,偶尔也上场过把瘾。我是个伪球迷,每次都拿本练习册坐在那里,一边做练习一边看球,倒也惬意得很。
这天,我和韩虎正坐在草地上看球赛。班里劳动委员跑过来说:“轮到你们和其他两位同学打扫卫生了。”
“怎么这么快就到我们啦?”我们嘀咕着。
“早死早超生嘛。”生活委员笑道,“教室其他两位同学已经打扫完了,剩下你们两个去冲厕所。”
冲厕所是男女厕所都得冲的,可我和韩虎都是男的,怎么进去冲女厕呢?没办法,我们提了桶水,来到女厕门口,喊道:“有没有人啊?”没人回应,于是将水往里面一泼,水花四溅。
“啊!——”里面传来一声女人的尖叫。
我和韩虎见势不妙,脚底抹油,溜了。
我的头发已经有点长了,但我还是懒得去理。
母亲说:“小兵,是时候去理发了。”
我摸着头说:“妈,我的头发还不够长,理发店师傅不给理。再说,能省就省啦。”
“咱也不缺这几个钱,作为一个学生就要保持仪容整洁。你想省钱是吧,我来帮你理。”说完,操起剪刀就向我走来。
“别别别,我去理就是了。”
我来到经常光顾的那一家理发店门口,看到里面已经挤满了人,没办法,只得骑车沿着街下去找另外一家。
远远地就望见有一家,那招牌特别大特别醒目,心想这家肯定不错。
到了门口,我向里面一看,里面空无一人,于是心中窃喜,这下可不用排队了。
“有没有人在啊……”
这时走出来个小伙子,头发染得又红又黄的,发型也很时尚。我心想,这小伙子可能刚学成归来,所以顾客不多,说不一定还真有一手呢。
“是不是来理发的?”虽然他这句算半句废话,但语气还算亲切。
“是的。”我走了进来,坐到椅子上,说,“照我这个发型剪短一点就行。”
“那要留长一点的,还是短一点的呢?”
“短一点的吧。”
于是他便工作起来了,动作比较慢,一看就知道是个新手。
不过我心想这个小伙子倒还真的细心,也比较负责,因为一般的理发师不会问你要留长的还是留短的,他们总是给你留长的。如果你不合意,可以再剪,要是剪短了可就接不上去;如果你没意见,他们不就可以节省时间,而你理发的频率也会增加。
虽然此小伙子的动作很慢,但没过多久,他便宣告剪完了。
“怎么还不到十分钟就搞定了呢?”我面对着镜中那个已经不再熟悉的自己,惊讶地问。
“哦,这只是剪的,你要不要刮脸呢?”
“当然要啊!”
“那你要用冷水还是热水呢?”刮脸之前都要用毛巾沾水擦一下脸,冷水还是热水一般都是理发师自己决定的。
“随便啦。”我心想这理发师怎么这么啰嗦,还有点嗲里嗲气的。
“既然天气还这么热,那就用热——哦不,冷水吧。”他自言自语着。
他开始帮我刮脸了,是从后颈部位开始的,虽然动作很慢,但我不觉得他就刮得小心仔细,看来“慢工出细活”这句话不总是对的。
他每一刀下去,都刮得我好痛,好像不是在刮毛,而是在割肉,没办法,我只得忍痛挨“割”,求佛祖保佑千万别出血。
不一会儿,他停了下来,过去磨刀片。我赶紧伸手往后颈一摸,战战兢兢地伸到眼前,一看,居然没有流血,心中那块大石头才终于放下了。
他磨完刀回来,刮完了后颈,才开始刮脸。他好像跟我脸上的每一根汗毛都有仇,竟刮遍我脸上的每一个角落,而且刮完一遍又一遍。他还用两根手指撑开我的眼皮,连眼角都要刮。
我害怕极了,心里像十五个水桶打水,七上八下的。他每落一次刀,我的心就“扑通”一下,随着咽一口大大的口水。要是他一不小心,我的眼睛可就废了。
最后,他居然花了半个小时才将我的脸刮好,我付了钱,匆匆走了,差点忘记骑车,还好他提醒了我。
期中考的试卷发下来了,首先发的是历史试卷。
韩虎献殷勤地向科代表要了一大叠试卷,科代表以为韩虎想帮忙发试卷,欣然递给他一大摞,还连声说“谢谢”。
不料韩虎可不是省油的灯,他接过试卷,乱翻一通,找出自己和我的试卷,然后把其余的全扔还给科代表,一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科代表见状大骂“畜生”,然而韩虎只当耳边风,口中嘀咕着:“我本来就是虎嘛。”
我从韩虎手中接过试卷,一看,傻了眼:66分!选择题错了大半。韩虎比我幸运了点,多蒙对了两道选择题,考了70分。
试卷陆陆续续地发到大家手中,班里像煮开水一样,慢慢地沸腾起来,直到炸开了锅。大家不怨自己没复习好,倒怨起历史老师上课不务正业,讲太多故事,本末倒置云云,害得大家考砸了。
其实人总是这样的,喜欢过河骂桥。桥是渡人过河的,然而历经岁月磨洗,加上走的人多,就变得破旧了。人们走过后,总会埋怨这桥怎么这么不好走。史老师讲的故事,个个听得津津有味,现在考砸了,就都把矛头指向他了。
上课铃响了,同学们算是安静了些。史老师站在教室门口,转着眼球扫视全班,然后咳嗽两声,直到讲台上,笑着说:“同学们,这次大多数人都考砸了吧,这是我早就料到的事了。考得好的人都是相似的,考砸的人各有各的砸法。哈哈。”史老师笑了一下,接着说,“往届的学生都是这样,上课只顾听我讲故事——当然,我讲的故事比较好听。”
大家听了,都会意地笑了一下。
“但是,课后又都不自觉复习,才导致有这样的下场。我一开始不道破,是想让你们受点教训,留下个深刻的印象。不过同学们了不必太担心,只要你们适应了我的讲课方式,课后按照我说的好好复习,成绩一定会好起来的。我说的可是有历史根据的哦,往届的学生到最后都考得比其他班好。”
刚才还乱成一锅粥的,现在仿佛在黑暗之路看见了曙光,大家又都骚动起来了。
史老师顿了顿,继续说:“不过同学们这次有一道题目错得离谱了,就是有七成以上的同学将‘戊戌变法’写成‘戊戍变法’,还有‘戌戊’、‘戍戊’等等之类各种各样的变法。”
“谁叫仓颉把这三个字造得这么像呢?”韩虎发现自己也错了,倒埋怨起古人来了。
最后发的是语文试卷,我总算是走了狗屎运,以一分之差得了全班第二名。
阅读题有一个空我填“过渡作用”不对,而韩虎填了“承上启下”却对了,于是我有点不服地跟他说:“怎么可以这样,‘过渡’跟‘承上启下’不都一样吗,怎么你对我错呢?”
“嘻嘻,明显‘承上启下’比‘过渡’有文化多啦!”韩虎有点幸灾乐祸地说。
“这江天怎么改试卷的啊,这都判我错!”
“哎呀,别计较那么多啦,都得了第二名,也就不必拘泥于这件小事啦。所谓‘大行不顾细谨,大礼不辞小让’嘛。”
“靠,这一分没了,害我只得了第二名,要不然我就可以在江天面前耀武扬威一番。”
后来我问了江天才知道,标准答案是“承上启下”,江天还理直气壮地说她这是“禀公办事”。
大多数人都是这样,总希望有一个标准,一面旗帜,来引导他们向哪走,做什么。于是,教育就变得死板了,老师只会按照一个“标准答案”来改试卷。无怪乎鲁迅先生在《灯下漫笔》写道,老百姓都希望有一个一定的主子,来统领他们,把他们当奴隶。
其实我这次语文能拿得比较高的分数,主要还是得益于作文。
韩虎看完我的作文后表示赞赏地说:“写得还不——错嘛!”他把“不”字拉得十万八千里长,继续说,“你怎么可以记得这么多名人说过的名言呢?”
“这个嘛,是有技巧的。”我故作神秘地说。
“快快招来!”
“其实我也只是记得一些名人名言而已,有一些是只记得名言忘记了名人,还有大部分名言是自己编的或者是看到过的比较有哲理性的句子,只要在这些语句前面挂个比较合适的名人就可以了。”
“哦,果然高招!”
在当今社会里,一句至理名言,总要由大人物说出来才有分量,大人物放个屁,周围也得震三震。如果是出自普通百姓之口,那充其量也只能算个屁。再好的东西也要包装,名言乃至上好东西,当然不例外。
因此,大多数学生都学会了在“名言”前加上“某某名人说”,这名人最好是外国的,而且是已故的。这其中当然有“死无对证”的道理,更重要的是人们总认为进口的比国产的好,古董的比较值钱。
诚然,这种鱼目混珠的伎俩总是屡试不爽的,因为没有人能够查出个究竟来,就来某某名人自己也不知道有没有说过这样的一句话。
这样一来,大凡科学家、思想家、政治家、文学家等等之类的什么家,虽然尸骨已化,坟冢草没,但嘴巴却还活着——不但活着,还与时俱进,名言层出不穷哩。
看来真的是“有些人死了,他还活着”。
期中考过后,学习气氛才开始紧张起来,我也学得比较认真了。每天下午放学后,我一般都会拿一些自己做不出来的题目向别人请教,和别人讨论,我发现这样挺有意思的,“真理越辩越明”——又因为“真理是赤裸裸的”,所以也就越辩越赤裸,于是很多问题都解决了。有时候还会为了某一道题而争论到老师那里去,我都被我空前的学习积极性给吓到了。
好不容易熬到了期末考结束,寒假和新年接踵而至。
母亲是个比较传统的妇女,总会告诉我说“时年八节”这东西,“时年”是指过年除夕,“八节”是指一年当中另外八个比较重要的节日。在这九天里头都要祭拜祖先,三天是在上午拜的,三天是在中午拜的,三天是在晚上拜的。
每次拜的时候,我总是说“祖先保佑祖先保佑”这样的话就完事了,而母亲总会跪在那里,口中念念有词,只见嘴唇在动,不见有声音,说了好久的话。虽然我不知道她在说什么,但我猜无外乎就是要保佑家里平安啦、保佑我这个独子单丁平安健康啦、学习进步啦之类的话,可能还有跟我先父说的悄悄话吧。
小时候我试过问了一下母亲她在说什么,然后母亲就假装很生气地说,小孩子别管那么多!
小时候我还经常跟阿姨去庙里拜神,阿姨说话就比较大声,我最常听见的一句话就是“保佑好人拨来,坏人拨开”,于是我也跟着向神祈祷“好人拨来,坏人拨开”。那时候我认为神是万能的,神通广大的,所以人总可以被他“拨”来“拨”去。
“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每逢过年,人们总要把村里各庙的神都抬出来游街,称为“游神”。游神挺好玩的,老人大人小孩都可报名参加,要穿上新衣服或者其他特制的衣服,女孩子则穿着旗袍,然后梳妆打扮一番,漂亮极了。游神队伍敲锣打鼓,扛着各色旗子,年轻小伙子则扛着神轿,神轿很重,几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扛了半天下来就直喊腰酸背痛。队伍所到之处,附近的人家总会以最响亮的鞭炮声来迎接,祈求神明能够帮他们驱除邪气,带来好运。
我向来是不相信这些迷信的东西的,甚至嗤之以鼻,所以一直没为游神出过一分力。隔壁村的韩虎则扛神轿去了,说是能够给他带来好运,在今年的中考上取得好成绩。
孔子是“敬鬼神而远之”的,我虽然也远之,但还是有那么一点不尊敬,每次开鬼神的玩笑时,被母亲听到总会挨骂。然而我却是很怕鬼的,虽然我并不相信有鬼存在,但就是会害怕。比如晚上独自行走在村里黑暗的小山路时,我会小跑加唱歌,以此来分散我的注意力,以免听到诡异的声音。
我想我这种心理还是可以解释得通的:万一有鬼神存在,那即使我对神有点不尊敬,他们应该不会对我怎样的吧,毕竟神明听起来还是挺善良的。但鬼就不一样了,鬼有着恐怖的面孔,又由于我对他们不敬,所以他们肯定会吃了我。
因此每当别人告诫我说“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时,我就明白我是个不彻底的无神论者!
游神结束后,各位神就会被摆放在广场前面,接受村民的朝供和祭拜,晚上还会请戏班来唱大戏给神看。唱大戏这东西,如果不看字幕还真不知道他们在唱些啥,一般也只有老人们比较爱看,小孩们只是来凑热闹闲逛买东西吃。
戏台底下是架空的,小时候我们很喜欢躲在下面玩耍,有时候爬上戏台偷看演员们化妆,心想唱戏一定很好玩。
一年到头,最热闹最折腾的也就是这个时候了,接下来又是平平淡淡、忙忙碌碌的一整年了。农村里是这样,我便以为全世界都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