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林宫出事了。
确切地说是松林宫的蓝若姑娘出事了。穆雨白怎么也不会想到,昨夜还在月光下与自己饮酒对诗的女子,今日会以这样的惨状离开自己——屋内没有明显打斗的痕迹,只有两个手腕上的环状伤口,切口并不太深,刚好断了动脉,血被放净,皮肤白的通透,连嘴唇亦是如此,身体呈俯卧状趴在房间的正中央,身下的血早已凝固,结了厚厚一层暗红色的血块。
穆雨白转过身去,不忍再看,因为他实在无法将眼前这具冷僵的尸体同蓝若这个灵动的名字联系起来,关于这个女人的记忆像关不住阀门的水一般涌入他的脑海,至眼前,泛滥成灾。
蓝若是成永元年冬天坐着詹巴尔大叔的毡蓬马车从曲拉城来的。那一年北邦首领潺靖起兵攻城,巫王薨,潺靖称王,改年号为成永;那一年陶漱长老坐化寒林观,月舒长老正式接管松林宫;同样是在那一年,尚在襁褓中的穆雨白被舅父泰鹋裹挟在战甲里,带出宫院,送至松林宫,交由月舒长老抚养。彼时,蓝若六岁,穆雨白刚足百日。
通常,刚足百日的婴孩是没有记忆的,穆雨白的脑海里却留有两种颜色——红色、蓝色,铺天盖地的红色和一双眼睛,一双深邃幽蓝的眼睛,蓝若就是这双眼睛的主人。
原本只是说去楼兰办货,将蓝若放在松林宫寄养些许时日的詹巴尔大叔,一去不归,谣言传说他遇上沙暴,死在了沙漠里。蓝若不信,就呆在松林宫痴痴地等,常常扯一段绢,忽闪着幽蓝的眼睛,坐在庭院的石凳上,轻擦着手中的剑,剑柄缀一缕暗蓝色的穗须,穗须顶的白玉中央嵌着三枚墨绿色的珠子,在暗夜里会发出碧绿的光,她唤它碧云。相传这把碧云剑是巫女桔漱的贴身之物,可为何会在蓝若这个只有六岁的孩子手里,没有人知道。这妮子的眼厉渗人,眉宇间的冷峻杀气,宫人们不敢靠近她,只在背地里对她和碧云剑的来历窃窃私语。
只有穆雨白是个例外,蓝若是穆雨白除了娘亲以外认识的第二个女人,其实娘亲他也没见过,至少记忆里残存的两种颜色没有属于娘亲的,只是听月舒长老说起过她,娘亲叫淑鹂,蕙质兰心,倾国倾城。穆雨白时常会在梦里见到她,却总也看不清样貌,她呆在一个黑漆漆的地方,头顶上有一盏亮着绿光的灯,陪伴她的是一群黑色的吱呀乱叫的鸟,她跪在它们中间,咬破手腕,用血喂它们,她的脸一直惨白,没有血色,等等,等等,手腕?血?难道?
“少主,您看这儿。”一个宫人喊道。
蓝若的遗体已被抬到门口,她刚刚右手放过的地方,赫然现出一个血写的“莲”字。穆雨白急忙唤住抬尸的宫人,查看蓝若的右手,果然,右手食指的皮肤有磨损的痕迹,与地上那个“莲”字的落笔相符。
蓝若临死前,写的最后一个字是“莲”,她为什么要写这个字?穆雨白把宫里名字带“莲”的人都细细地想了一遍,没能理出头绪,这些人都不是蓝若的对手,至少不可能在没有打斗且不伤及要害的前提下将她杀死。碧云剑也消失了,凶手要那把剑做什么呢?
阳光透过镂空的雕花窗棂照进屋内,墙角突然升腾起一缕细雾,穆雨白下意识地捂住口鼻,临近的几个宫人猝不及防,相继倒地。穆雨白忽然明白了什么,撮起一小把墙角地面的粉尘,用布包好,放进袖里。
手腕、血、“莲”、不明粉尘,穆雨白决定带着这些疑问去请教月舒长老。
“这是曼陀纱。”
月舒长老撮了撮穆雨白带来的粉尘,一语道破。
“曼陀纱?我好像在一本书里看到过,这是苗疆才有的一种植物的花粉,遇光照则变烟尘,闻者肢体失去知觉,虽神智尚清,但是口不能言,腿不能行。对吗?”
“恩,是这样。对了,你刚才说蓝若临死前写了一个字?”
“对,她写了个‘莲’字。莲花的莲,您知道这代表什么吗?我把宫里所有名字里带‘莲’的人都想了一遍,但是应该没有人是她的对手,她死的太蹊跷了。”穆雨白说道。
月舒长老沉吟片刻,缓缓说道:“有了曼陀纱,谁都可以是她的对手。”
原来是这样。穆雨白没有再做声,他已经想到蓝若遇害的全过程,定是有人先将曼陀纱置于蓝若房间的地面,然后埋伏在屋内的暗处,只等蓝若回房后点亮烛火,闻烟倒地、肢体失去知觉后再动手将她杀害。这样就能解释了为什么屋内没有打斗过的痕迹,蓝若也没有伤及要害就丧了命,可这个凶手万万没有想到,蓝若好歹是武艺高强之人,即便肢体失去知觉,仍能以意念控制手指,在她生命的最后一刻留下了那个血写的“莲”字。
穆雨白决心查出那个凶手,因为脑海深处那双只属于蓝若的幽蓝色的眼睛,依旧忽闪着,不肯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