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五已经很睏了，但他知道他不能睡。任何一丝的大意，都会让他走向生命的终结。而他的目标便是活着。
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疏忽，就导致了刚刚的战斗，让已经精疲力竭的他接近脱力的边缘——先是不停地奔跑，希望和追杀上来的族人拉开距离；然后是不停地抽箭、拉弓、射击。他有意识的瞄着不会致命的地方射，大腿、脚背……他只是想阻止族人追杀的脚步，让他能够跑出这一片森林。然而还是有至少两个族人死在他的箭下。他瞄准其中一个的左腿，弓弦声响，对方立马下蹲，想要趴下。他清楚的看到射出的箭划出一条优美的直线，咬进对方的左胸，“噗”的一声轻响。另一个则是他在奔跑中失去了准头，同样的一声轻响，把对方的脖子射个对穿，带出一股血箭。
他不希望有任何族人因为这场追杀死在他的箭下，但他在奔跑中居然记起那个被射穿脖子的族人叫“大脚”，记起他们一起打猎时“大脚”一脚踩进自己设置的陷阱中大呼救命的样子。
小五亡命的奔跑，凭直觉辨别方向，把追击的族人丢开。刚刚的九个人，用掉了他十一支箭，而让他苦恼的是，因为他不希望有人死，所以他无法回收已经射出的箭。他不知道箭箙中还剩多少支箭，够不够他应付下一次和族人的遭遇，他不能停下来数，他必须不停地跑，一直跑到有足够的时间让他睡一觉，养好精神，应付第二天的追杀。
奔跑中，他忽然感觉不对。以前一样有族人逃亡，他也参与过追逃，但每次追到族界的边缘就不再继续，也不会派好多批族人来追，更不会放弃打猎谋食的时间，连续十多天的追杀。而这次，他已经越过族界很远了，而加上刚刚遭遇到的，已经有三批人参加了对他的追杀。他死命的迈开步子奔跑，他不知道还有没有其他的追逃队伍会追上来，所以他只能跑，一直跑到他跑不动为止。
小五在一小片林中的空地上停止了奔跑，实在跑不动了。他躺下，躺在软软的铺满落叶的林地上，大口的喘气。太阳西斜，虽然还没落山，但密林中已经昏暗下来，他观察周围的环境，想要找一个能够让他晚上能够安心睡觉的树杈。
没找到，周围的树不是太大就是太小，这意味着他还得继续寻找。略略值得安慰的是，他应该把刚刚的那支队伍抛得很远了——即便他们不管死去的族人的尸体，等他们包扎好伤口，到能够正常行动时，估计也得天黑。而夜的森林，是他最好的屏障，在不熟悉的密林中，没人敢趁着夜色前行。
在天完全黑下来前，他找到了足以栖身的树杈，在隔树杈有一段距离的地方，射杀了一只白兔——拉弓时的疼痛，让他发现右手的大拇指已被弓弦划破。他不敢生火，只能在生吃时小心地不让兔血流到衣裳上，吃完了他又小心地把没吃完的兔肉兔皮和可能沾到血的树叶埋了，然后想想应该没有什么疏漏的地方，就走到之前看准的树杈下，爬了上去。
临睡前，他从下裳的边缘撕扯下一小块布，包扎了大拇指，包好后活动了下，不能扎太紧，会影响勾弦，也不能松，若是掉了，伤口的痛疼会让他无法承受满弓的拉力。吃兔肉的时候，他已经数了，箭箙中还有七支箭，已经不足以应付今天这样的战斗，若是还有两批人在追杀他的话……“我必死无疑。”
他决定，明天，或者不管哪天，再遇到追杀的人，绝不留手，那样，至少他能收回几支箭，让自己活得更久一点。而活着，是他现在唯一的目标。
他又弯了弯包扎好的拇指，很灵活，但还有些痛。这是他十多天逃亡以来唯一的伤，如果不算在丛林中奔跑时，那些树枝草叶在身上留下的划痕的话。应该是被追杀中一次慌乱的满弓，让拇指伤到了。希望明天会好。睡觉前，他想。
啾啾鸟鸣和青草的簌簌声把他叫醒。太阳已经斑斑驳驳的照进林子，他摸了摸身上，把弓箭移到最顺手的位置，然后眯眼看了看刚刚升起、还不是很刺眼的太阳，心中算计着方向。在他准备爬下树出发，再在沿途顺手打一只倒霉的鸟填饱肚子时，他又听到了青草的簌簌声——不是风掠过草尖的声音，而是有人排草前行，在他的斜后方。他慢慢取弓搭箭，尽量不发出一丝响动，然后悄悄探出头往后看。
他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脸的主人叫“蛤蟆”，因为有一张厚唇的大嘴，还有一双向外鼓出的大眼睛。“蛤蟆”是他的族兄，大父的儿子，在一个村子里长大的玩伴，也是一起上山打野物的伙伴，也是和他一样要把打来的猎物全部要交给族长，因为他们脸上从小就被烙上了印。
“蛤蟆”手持弓箭慢慢前行，四处张望，一脸的警惕。是队伍中先来探路的，小五断定。昨天的遭遇战刚过，追杀的队伍就又紧紧咬上了他，而再上一次，他们给了他三天的时间在林中游走。在短暂的犹豫之后，小五拉弓瞄准，骨镞血红，正是昨天射杀兔子的那一支箭。这次他瞄准了咽喉，“咻！”，箭飞，封喉。“蛤蟆”甚至来不及惊呼，看着树上的小五，慢慢倒下。
小五下树，走近“蛤蟆”，“蛤蟆”仍然睁着那对鼓出大眼，他在他的脸上轻轻抹下，让他合上眼睛。“我不能让你回去报信，”他拔出箭，血汩汩流出。“而且，我的箭不够用了。”
他立马启程。他的族人用不了多久就会找到“蛤蟆”，然后循踪，很快找到他的方向。在丛林中遭遇，有时候就是比的就是谁更早发现对方，就像刚刚他先发现“蛤蟆”一样。他无法保证每次都有这样的运气，所以他只能逃。
这一次，他运气不错，在第二天日中时分就走到了林子的边缘，而林子外，居然有一个小村邑，一条小溪从村子边流过。他在离村子不远的地方下水，把全身衣裳都清洗了，在溪边的卵石上晒干。他要干干净净的走进村子，向村里的人询问去往大邑商的路怎么走，或者问出去最近的一个城邑的路怎么走——“总会有一条路是通往大邑商的”，分手的时候，光头叔是这么和他说的。
光头叔还说，“那里的空气都透着自由的味道”。那里是大商的王都，天下的中心，他急切想去的地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