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定的这天终于到来了。
如果今天还是没有公主的下落,两国开战在所难免。
清早不见阳光,只有风吹得草木乱舞,远方隐隐的雷声,乌云压得很低,随时要落下雨来。
刘修祈一夜未睡,眼里布满血丝,他的脸色很不好,心中仿佛有一根弦已经紧绷到了极致,随时都会崩断。
他走到庭院里,抬头看着天空。
铅灰色的天空死气沉沉,感觉有些阴森,云层厚重得几乎要压在他身上。
天色越来越暗,好像黑夜还未散去一般。
天际隐约的雷声滚滚,轰隆轰隆的惹人心焦。
“啪”一点雨点落下来。
“啪啪啪”两滴三滴,雨水啪嗒啪嗒的打在屋檐上,顺着瓦片滴下来雨点越来越密,顷刻间就把世界打湿了。
刘修祈回到大厅,他焦虑不安的神色突然间划过一丝异样的神色。
一个黑色身影无声无息的走进大厅,只有内力极深的人能够察觉到。
叶浅的脚步声很轻,微不可闻,若不是内力很好的人即便到了咫尺之距也难以察觉。
他一身黑衣,身上沾着雨水,雨水印在地板上,晕开一圈水渍。他的脸色也没有好到哪里,眼睛里亦是一片血红,整个人看起来有些单薄,一张年轻的棱角分明的脸却毫无表情,周身散发出迫人的极冷气息。
“终于赶上了。”短短几个字,看到叶浅,淤积在长阳王眉间的阴云似见到阳光般被拨开,一抹轻松的弧度扬上他漂亮的嘴角。
“是。”叶浅只说了一个字。
“公主呢?”
“死了。”
“死了?!”
死了,就这么简短的两个字。
两个月来楚国与齐国剑拔弩张的对持,长阳王绞尽脑汁的周旋,用尽一切力量拖延以争取时间,并且派出了‘影’几乎所有的高手,他怎么也想不到,得到的是这么一个答案!
可是他又怎么知道娉婷被劫持之后几经周折在异国他乡在夏侯琰那样的男子手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她是怎样下定决心和叶浅逃回来路上遇到了多少惊险与追杀,最终还是差了那么一步——只是那么一步。
她再也不回来了。
刘修祈怔了怔,突然觉得呼吸有些紧。
一时间,大厅里极为安静,空气仿佛凝滞了,只有外面哗啦哗啦密密麻麻的雨声。
仿佛打在人心里。
刘修祈吸了一口气,问:“怎么死的?人在哪里?”
叶浅心中痛楚的如同刀绞,表面却只是掠过一抹轻微的不忍之色,语气平淡:“中毒而死,就地埋了。”说罢,从怀里掏出一块玉牌,呈给刘修祈。
刘修祈接过玉牌,仔细的看了看,玉牌表面光洁,上雕刻的凤凰栩栩如生,上面的字、印俱在,的确是公主之物。不仅如此,玉牌中间是镂空的,像一个小小的抽屉,刘梓宣轻轻打开,里面竟有一卷细细的棉布。棉布白红相间,煞是刺眼。
刘修祈摊开一看,又怔了怔。
是一封血书。
颜真公主的亲笔血书。
很简短扼要,却把事情说的很清楚,无须再问。
长阳王闭上眼,仿佛看见一个楚楚可怜的少女望着远方天际,目光空茫而遥远,少女美丽而稚嫩的容颜还是含苞待放的花朵,甚至都没到花开的年纪。
十六岁的生命就这样凋零,不能不令人唏嘘。
刘修祈的脸上表情很奇怪,既轻松又沉重,仿佛冰与火相遇,不知谁会将谁相溶。轻松的是与齐国这场仗应是不必打了,沉重的是一场新的战争即将拉开序幕——齐国不会放过夏侯氏,楚国也是一样。
怎样也避免不了烽火扬起,该来总归要来。
过了一会儿,刘修祈的眸中目光已经恢复平时的清远深刻,语气与从前的云淡风轻无异:“这次劳烦你了。”
叶浅冷声道:“按照约定,完成了这次任务,我可以回去做自己的事情。‘影’现在并不是非要有我不可。”
“如果可以,当然希望你留下来,不过既然你提出了,本王自然会信守承诺,你自由了。”
叶浅应了一声,便退了下去。
没人知道,他是怀着怎样心情策马扬鞭不分昼夜的赶到这里,为了避免两国的纷争,为了不让夏侯琰的阴谋得逞,为了完成她最后的心愿,把所有的心痛心伤都强行压下,只为了此时此刻刘修祈这几句简短的话。
一旦任务完成了,他突然觉得空落落的,所有的力量顿时被抽干了,变成一只失去方向的船,在一望无垠的浩瀚大海上像无头苍蝇般横冲直撞,不知驶往何处。
他走的很慢,慢得似乎能感觉到时光的流动,能感觉到她渐渐消失的呼吸,微弱的酥痒徘徊在他耳际,她的声音低低柔柔的,带着春水一般的涟漪拂过他的心际:“叶浅,我喜欢你。”
他突然一个趔趄,竟然维持不住身体平衡要倒下来,这时一个白色的身影突然闪过来,将他扶住。
他有些诧异的抬起眼,看到一张清秀而美丽的脸庞,琥珀色的眸子,樱花般的嘴唇,气质卓雅,飘飘欲仙,此时正带着一抹似笑非笑的表情打量着他。
“白月?”
白月——杀手白月。
刘修祈的亲信。
两人之间关系暧昧不清。
白月点点头:“你回来了?任务完成了?”
叶浅疲惫的点了点头。他和白月说不上熟识,只听说她很受长阳王宠爱,弹了一手好琴,可以以琴弦杀人,却并没有亲眼见过。
他不知道她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也不想关心,冷淡的神色并没有因为被她扶了一把而缓和多少,他淡淡道:“算是完成了。”说罢继续往前走。
“等等!”白月叫住他。
“你有何事?”他站住脚步。
“叶浅,我听说你是影第一高手,偏偏你神出鬼没,行踪飘忽,能见到你本人一次也不容易,一会儿我便要出发去很远的地方办事,不知道在此之前是否能赏脸与我这小女子切磋一下呢?”白月开门见山道,她向来都是个直截了当不懂拐弯抹角的人,当时劝夜莺对刘修祈死心是如此,现在依然如此。
叶浅的神色有点不屑,他似乎并没有把白月放在眼里,白月有些恼,漂亮的琥珀色眼瞳盯着他不放,仁瞳透出一抹隐隐的杀气,仿佛要在他身上剜出一个洞来。
叶浅是何等骄傲的人,他不想和她动手,他根本没有这心情。
不料白月死盯着他不放,脸上的笑意味不明,突然就向他扑过来。
叶浅身形一闪,白月与他擦身而过。
两人就在走廊上动起手来。
白月感觉到叶浅气息不稳,看他刚才失魂落魄摇摇欲坠的样子,虚弱的如同风一吹就会倒下,想必是受了内伤,即便他功夫再高,在这样的情况下应该为自己赢得几分胜算,哪知道一旦出手他就完全变了个人似的,招数狠辣,形同鬼魅,完全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下一招会使出什么手段来。
白月暗自懊恼不该那么轻率的提出挑衅,可是她真的很好奇,这个年轻单薄的少年到底有什么样惊人的本领可以稳坐“影”头号杀手的交椅?
她不在乎什么趁人之危,况且也不是要他的命,最多也就是点到为止,可是几个回合下来,就自知不敌,再战无意,于是知趣的收手,嘴上却不饶人:“罢了罢了,今天本姑娘没有心情与你多做纠缠。就此住手吧。”
叶浅无心为难她,给了她一个台阶下,不料她却还不甘心,把目光调转到他的武器上,微笑道:“传说中至高至纯天下无敌的修罗刀?”
叶浅淡淡应道:“你似乎对它很有兴趣?”
“可不是?”白月毫不忌讳,坦诚的仿佛一汪清澈的湖水:“传说这把刀嗜血而邪气,别的武器都是等待被挑选,唯独它是自己选择主人,只有它认定的主人才能发挥它的强大的力量,震撼乾坤,睥睨天下,锐不可当。而能把这修罗刀的力量发挥到极致的普天之下只有你——飞鸿城城主叶浅不是吗?”
叶浅眉心一挑,扬起一抹带着讽刺的笑:“果然是长阳王的心腹,连这个他都告诉你了。”
“只是我无意中知道的而已,长阳王怎么会信任除了自己以外的人呢?”白月微微一笑,笑容干净透明,即便阴霾的天空下依旧肤若凝脂白皙如玉。
“你还算是有些了解他,这么多年,即便夜莺那样死心塌地的家伙也被无情的抛进宫里去,何况你我——白月,你我素来并无交集,你这样咄咄逼人是想跟我过不去么?”
叶浅虽然看起来面色不改,可是一双黑亮的眸子已经杀机尽显,平日里的云淡风轻与世无争再也不见,他心中的美好与温柔已经被无情剥夺,剩下的唯有冰冷与残酷,面对白月这外表我见犹怜实则心机重重的女子,他丝毫不掩饰自己的防备,以及随时反扑一口让她绝没有还手之力的决心。
白月被看得心中冷汗直冒,突然觉得自己莽撞与不自量力在叶浅看来是多么滑稽可笑,又羞又恼,又恨又气,雪白的脸刷一下子红了,轻轻咬住嘴唇,底气不足的小声道:“我哪有?”
叶浅的视线在她姣好的脸庞上稍作停留,便匆匆扫过,继续往前走去。
每走一步,都是那样费力与沉重。
看着他举步为难的蹒跚而行,白月冷着脸孔皱起眉头思索:明明受伤很深了,可为什么还是强大的令人难以靠近?
是因为他这个人还是腰间的那把修罗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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